第478章

“没有!”王树精神一振,“我在东厢房台阶旁,五少爷身边的人在两位少爷身后。”

这样嘈杂的环境,十一娘在两人身边都安排了服侍的人。徐嗣谆身边的人没看见徐嗣谆,徐嗣诫身边的人却没有动静,而且两边的人还没有碰头…

十一娘心中略定,一面下炕趿鞋,一面吩咐红纹好生照看谨哥儿,然后叫了竺香了秋雨:“竺香带着玉梅几个到外面找一找,秋雨跟我到后院去找。”又吩咐王树,“把那个给你递吃的丫鬟找来,我有话问。”最后道,“我们在正房旁的夹道碰面。”

大家应声而去。

可能都去看戏了,后罩房没有人,前院的锣鼓声、笑声、喝彩声不时传过来,让院落更显几分静谧。

十一娘很快转了一圈,匆匆去了事先说好碰面的夹道。

那边早站了三个惴惴不安的三个人──一个王树,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看见十一娘,三个人都有些慌张地迎了上来。那个三十来岁的妇和小丫鬟更是惴惴不安地跪在了地上:“四夫人,是三夫人的吩咐,让奴婢给看戏的爷们送些茶点。”说着,指了那小丫鬟,“东厢房那边安排的是她。”

正说着,方氏带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四婶婶,我仔细问过了,没人看见四叔和五叔出门。也没有谁搬东西出去。”然后望着那妇人和小丫鬟奇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对十一娘道,“四婶婶,这两个都是我的陪房,从小在我身服侍…”

也就是说,这是突发事件了。

十一娘思忖着,带了王树:“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方氏不敢慢怠,忙和那妇人跟在身后。

人高的戏台座南朝北搭在正屋前,戏台围了一层大红粗布,台上正在唱《观灯》。小夫妻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喜气洋洋的。

身份重要的女着在东厢房,男宾在西厢房,一些街坊邻居就在院子里看戏,大人笑,小孩窜,十分热闹。

十一娘站在正屋和东厢房路口张望,竺香正好从东厢房出来,两个碰了个正着。

“怎样?”她急急地问。

“五少爷身边的人说,南妈妈跟在五少爷的身边。”竺香道,“我让他们去找南妈妈了,还没有回音。”

十一娘不由低头沉思。

一群衣饰华丽、年轻貌美的女人站在那里,已有人朝他们张望。

方氏不敢吭声,竺香想了想,喊了声“夫人”,正想提醒十一娘,十一娘已指了戏台下的红围帐道:“那个地方你们可找过了?”

那里是戏子们换行头、休息的地方。

竺香和王树都反应过来,两人齐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匆匆撩了围布钻了进去。

十一娘也跟着钻了进去。

迎面一阵刺鼻的粉香。定睛一看,里面有十来个人。其中一个相貌妖绕、穿着青衣服饰的人正平八稳地坐在棚子里唯一一张太师椅上,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一旁端茶倒水地服侍着,还有两、三个年长的男子,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收拾东西演服、头饰,其他的人都围在一起哄笑,还有人声音高声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道:“…七师兄,你快来看像不像当年名满燕京的柳惠芳…”却看见珠环翠绕,肃然生威的十一娘。

那人的声音嘁然而止。

围在一起的人立刻感觉到了异样,纷纷转过身来,圈子也就散了。

十一娘看见了神色窘迫地站在那里徐嗣谆和南勇媳妇,还有满脸兴奋的徐嗣诫。

她的脸沉了下去。

竺香和王树却没有查觉。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两人一个喊着“四少爷”,一个喊着“五少爷”,热泪盈眶地扑了过去。

前先围着徐嗣谆和徐嗣诫的人都露出几分不安,神色惶恐地退到了一旁。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坐在太师椅上的更是起身朝着十一娘作揖:“夫人,您是?”

十一娘看也没看他一眼。

“夫人!”南勇媳妇脸色有些青白,嘴角翕翕地望着十一娘,满脸的惭愧。

徐嗣诫却朝十一娘跑过去。

“母亲,母亲!”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十一娘,挥着长长的水袖,“好不好看?”

粉蓝色云锦,衬着徐嗣诫粉嫩的清丽的小脸,如四月初绽的白玉兰。

有什么东西在十一娘心里划过,让她突然觉得胸口很疼,眼前有些糊涂。

“母亲,母亲!”耳边传来徐嗣谆和徐嗣诫惊慌的呼声,有人扶着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才缓了过来。

看着眼前担心、惶恐的脸,她笑着安慰徐嗣谆和徐嗣诫:“母亲没事,这里太闷了!”

“哦!”她看见徐嗣谆和徐嗣诫都长长地吐了口气,笑容重新爬上两人的眼角眉梢。

“母亲,我搀您出去!”两个争先恐后,把扶着十一娘的竺香和南勇媳妇拥到了一旁。

十一娘笑盈盈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徐嗣诫像想起什么似的,忙把身上的戏服脱下来塞给了一旁的人,又小跑到了十一娘的身边,笑眯眯地扶着十一娘出了棚子。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戏台子里出来,十一娘却觉得光线那里明亮刺眼。

她一手牵着徐嗣谆,一手牵着徐嗣诫。

“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吓得我们一身汗冷,到处乱找。”十一娘声音轻柔,不带一丝的怒意,“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了吗?”又对徐嗣谆道,“如果要去哪里,记得跟身边的人交待一声。”

徐嗣谆羞愧地向十一娘解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弟弟跑到后台去!”

徐嗣诫仰了小脸看着十一娘道:“不是哥哥,是我要去的!”

十一娘笑着揽了两人的肩膀进了暖阁。

谨哥儿还有睡觉。

方氏见雨过天晴,起身告辞。

十一娘就遣了身边服侍的,问徐嗣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围着你们哄笑?”

徐嗣谆脸色一红:“有个人说五弟长得像个叫什么柳惠芳。五弟就问谁是柳惠芳。那人说,是原来燕京鼎鼎有名的戏子,一曲《滚楼》艳惊四座。说着,还唱了几句。五弟一听,立刻就跟着学了两句。”说着,他满脸惊奇地望着十一娘,“唱得一模一样”然后道,“那人听了,怪叫起来,教了五弟两句,五弟一学就会。那些人听着都啧啧称奇地围了过来。南妈妈要拉了五弟走,五弟却想那个再教他几句…”说着,低下头去,“都是我不好,没有帮着南妈妈把五弟拉走…”

徐嗣诫露出怯意来,小声道:“母亲,我,我一学就会…比那个人唱得还好…”

十一娘笑着把徐嗣诫招到身边,搂了他问徐嗣谆:“五弟喜欢唱,又唱得好。你为什么要把五弟拉走?”

徐嗣谆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喃喃地道:“那些人笑得十分…十分…”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

“是不是笑得让人十分不舒服?”十一娘问他。

“嗯!”徐嗣谆忙点着头,“还有,那些人说话怪怪的好像,好像在看我们的热闹一样”语气带着点忿然。

在徐令宁这样的人家唱堂会,那些跑江湖的戏子就算不认识两人,看着徐嗣谆穿着件刻丝袍子,徐嗣诫穿着件蜀锦袍子就应该知道两人即富且贵,把徐嗣诫比喻成戏子不说,还拿两人嬉笑,可见这些人的为人、品性了。

“那你们别再去那些地方了,知道了吗?”十一娘道,“那地方很复杂,不是正人君子的去处。”

“知道了!”徐嗣谆大声地道。

十一娘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问徐嗣诫:“你很喜欢唱小曲吗?”

徐嗣诫感觉到十一娘有些不悦,忙道:“我不喜欢!”说完,又有一丝后悔。

十一娘看在眼里,硬了心肠,把他抱在怀里赞了声“乖”,轻声道:“唱曲谁都会,可弹琴、制笛却不是谁都会的你看你四哥,那么聪明,学吹笛子就没有你学的快,学的好!”

徐嗣谆不住地点头。

徐嗣诫高兴起来,有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

母子三人都笑起来。

谨哥儿被惊醒,睡眼惺忪地坐在了起来,看见徐嗣诫在母亲的怀里,立刻扑了过去:“娘,娘!”

十一娘只好放开徐嗣诫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高兴起来,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大声地喊着“哥哥”,一副“我喊了你,你别和我抢母亲”的样子。

徐嗣谆“扑哧”地笑。

徐嗣诫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十一娘就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

谨哥儿把母亲搂得更紧了。

十一娘和徐嗣谆、徐嗣诫都大笑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来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周德惠跪在地上,声音清晰明亮,却难掩不安:“…原答应了李大人的,结果接了五爷的帖子。我们戏班的二掌柜带了几个徒弟去了李大人那里,我带了几个徒弟赶了过来。因人手不够,就临时从其他戏班借了两个打杂的。没想到竟然冲撞了世子爷和五少爷。实在是该死”说着,咚咚咚,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我已经把人给绑了起来,就跪在门外,听候夫人的发落。”

十一娘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盅,用茶盖拂了拂浮在水面上碧绿的茶叶。

清脆的撞瓷声在安静的屋子里瑟瑟作响,给人一种略一使劲,这茶盅就会被打碎般揪心,一如他此刻的处境,只要端着茶盅的人一发怒,他就会粉身碎骨…

如颗大石头压在心里,周德惠的头低得更低了。

“本来呢,教我们家五少爷唱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五爷就好这一口。”十一娘见周德惠身子微抖,这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可把我们家五少爷比戏子,还围着哄笑,未免太过失礼了些。”这世间相像的人多的是,如果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只怕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如以平常的心态对待,“何况你们走江湖的,练的是眼皮子功夫。我们家两位少爷今天出来喝喜酒,一个穿着刻丝,一个穿着蜀锦,他都敢这样行事,可见是个胆子极大的。我今天要是不惩戒他一番,只怕他以后还会做出连累班主的事。我要是惩戒他一番,听班主的意思,这个人是临时从其他戏班借来的,只怕泼了班主的面子。”说着,她语气里就有了几分迟疑,“实在是让人为难。”

周德惠来前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听十一娘的语气有些松动,不亚于佛语纶音,忙道:“千错万错,全是我识人不清。夫人大人大量,我也不让那人的秽气沾了世子爷、五少爷和孙少爷的,待唱完了堂会,我立刻将这人按班规处置,赶出燕京。”说着,重重地给十一娘磕起头来。

“周班主快起来。”虽然嫁到徐家很长时候了,十一娘还是不太习惯有人这样给她磕头,“我也是来做客的,不想坏了我们三爷的兴致。既然周班主已经有了主意,那这件事我回去也就不用跟侯爷和五爷提起了!”

周德惠满脸感激地退了下去。

徐嗣谆欲言又止。

十一娘笑道:“怎么了?”

徐嗣谆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人既然不是德音班的人,周班主怎么能处置他…”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十一娘一愣,随后笑起来。上前揽了徐嗣谆的肩膀在他额头“叭”地亲了一下。

徐嗣谆脸色绯红:“母亲…”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

十一娘亲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们谆哥儿长大了!”十一娘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欣慰,“知道动脑筋,判决是非了”然后揽了他的肩膀到炕上坐下,“你说的很对。那个周德惠一进门就没有说实话。你想想,既然是你五叔下的帖子,又是到你三伯家里来唱堂会,虽然比不上去我们家,可也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带人来。要知道,这个时候通常都比较混乱,内院外院也不是分得那么清楚,要是带来的人偷了东西被发现或是冲撞了女眷,那就万死不辞其咎了。所以说,这个人决不可能是从其他戏班里借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借来的,也是和他们戏班关系非常好,周班主不仅知根知底,而且还常常会在这种缺人手的时候跟着周班主唱堂会的。算是半个班里的人。要不然,周班主也不会说按班规处置了。”

徐嗣谆点头。

“他一开口就说是你五叔下的帖子,又说先前答应了其他人,言下之意是因为看在你五叔的面子上,他才会想办法来你三伯家唱堂会的。我们一听,自然会心里一软。他紧接着已经把人给绑了,就在屋外等我们处置。我们听了,怒气会消一点。再提到今天是你侄儿做满月,我们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也不好大闹,这样会东一下,西一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母亲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徐嗣谆困惑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那是因为周班主最后处置的结果我很满意啊!”

徐嗣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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