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姜氏的目光不由朝十一娘投去。

她正应着太夫人的话,笑意盈盈,表情温柔。

这样的场景,谁人不爱。

姜氏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宴席散了,她轻声地劝徐嗣谆:“公公和婆婆吃穿都不讲究,你这样,公公婆婆会不会觉得太奢侈了些?”

徐嗣谆不由皱了眉头。

从用晚膳开始,妻子的情绪就有些低落,在看到满院的花灯时,脸的笑容甚至变成得有些勉强了。现在又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想了想,握了姜氏的手:“我也知道银子花得有点多,不过,我没有动用公中的银子,用得全是我们体己的银子。我是想,我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这是我成亲后的第一个端午,也是母亲的第一个生辰,如果能给母亲置办一份特别一点的生辰礼物,母亲肯定会很高兴的。”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也想让你高兴高兴…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不自作主张了。事事都和你商量好了再办,你说好不好?”

姜氏大急。

听这口气,好像她舍不得似的。

“能让长辈高兴,花多少钱也不为奢侈。”姜氏急急地道,“我只是想说,这送礼也要讲究送礼的法子,要是对了脾气,那种高兴又不同。好比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都是正正好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嗣谆眼底却露出几分困惑,“祖母和母亲都见多识广,那些稀世的首饰、贵重的面料她们手里就有很多,根本不就稀罕。我想了两个月才想到这个主意,又顾了三个花灯铺子的师傅、用了一个多月才把这花灯做好…”他笑起来,“你也看见了,祖母和母亲都很高兴,可见也很喜欢这份礼物。”

姜氏只好抬出徐令宜:“要是公公回来问起来…”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徐令宜笑着,眉眼都舒展开来,悄声道,“父亲曾经花八千两银子为母亲买过一套祖母绿的头面,我只不过花了三、四两银子…父亲知道了,肯定不会说什么。”

祖母绿的头面可以当成传家之宝,可这绡纱的灯笼,用过两次就不能再用了。再说了,家里的产业都是公公挣下来的,公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的体己银子或是公公给的,或是去世的婆婆留下来的…这怎么能比!

“相公…”姜氏还想劝他两句,可她刚开口,徐嗣谆已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杞人忧天了。就算是父亲责怪下来,还有我顶着。你就好好地睡觉,”说话间,手已轻轻落在了她凸起的腹部,“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你睡不好,他也睡不好…”

他的话让她想起另一桩事来。

“相公,要不要让峨蕊来服侍您…”话未说完,神色间已有些扭捏。

徐嗣谆成亲前,收了贴身的丫鬟峨蕊做了通房。姜氏嫁过来后,很快怀了身孕。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正室为了防止这种和主子打小就有情份的通房做大,会安排自己的贴身的丫鬟去服侍。可徐嗣谆对姜氏一往情深,姜氏看峨蕊为人又很老实,就把她留了下去。

“不用了!”徐嗣谆帮姜氏掖了掖被子,“我在这里陪你──你怀着孩子呢!”

姜氏心里甜甜的,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她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陪着长辈逛园子的疲倦很快让她沉沉睡去。

过了几日,是徐嗣谆的生辰。

太夫人和十一娘商量着请了亲戚朋友来,给他摆了三桌酒,请长生社的人来唱戏会。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喧笑不断,大家吃吃喝喝的,也都很高兴。

十一娘送了徐嗣谆一个巴掌大小的莲蓬模样的琉璃水晶盏:“是你五弟帮我在相国门前的淘的,很漂亮吧!”

徐嗣谆爱不释手:“很漂亮,我很喜欢。”笑着向徐嗣诫道谢。

徐嗣诫笑着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青花瓷透雕着缠枝花的灯笼:“这个是在多宝阁看到的,代六弟送给你。”又拿出个海碗大小的绘西山四景的羊皮走马灯笼,“这个是我的。和母亲那个琉璃盏一样,从相国寺门旁的地摊上买到的。”把东西一骨脑地给了徐嗣谆,“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我看着都挺可爱的。”

徐嗣谆两眼光亮,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好:“我要把这三个灯笼都挂在我的书房里…不,挂到暖阁的罗汉床上,躺着看书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

“你喜欢就好!”十一娘笑着。

正说着,徐嗣俭跑了过来:“哎呀,四弟,你大发了。什么时候请我们下馆子吧?”他还是那么喜欢调侃人。

“好啊!”徐嗣谆高兴地道,“地方你随便挑。”

“翠花胡同怎样?”徐嗣俭一本正经地道。

那是燕京有名的风月场所。

徐嗣谆脸涨得通红:“还是,还是换个地方吧!”说话也有点磕磕巴巴的。

徐嗣俭大笑,转头对太夫人道:“四弟连这个地方都知道!”

就算不知道的,看他这促狭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过来!”太夫人朝徐嗣俭招手,“我让你没个正经。”拧了他的耳朵。

“哎哟哟!”徐嗣俭双手捂耳,佯做疼痛难忍的样子,“老祖宗,您轻点。我大小也是个正六品的官。你这让我脸哪里去!”

哄堂大笑。

姜氏有些失望。

她见十一娘送了徐嗣谆很多造型独特却价格便宜的灯笼,以为十一娘会趁机劝一劝徐嗣谆,谁知道十一娘却什么也没有说。

琥珀私下也问:“夫人,您不是说想提醒四少爷几句的吗?”

“还是另找个机会吧!”十一娘道,“人太多。他也是好心。我怕他面子上挂不住。”

琥珀点头。

只是没等十一娘找到机会,徐令宜和谨哥儿突然回来了。

“怎么也没有让小厮连夜送个信。”她急着让厨房做菜,给徐令宜找了换洗的衣裳,帮儿子洗澡,吩咐丫鬟把他们箱笼里的衣裳全拿出来浆洗,“家里也好有个准备。”又道,“不是说可能过了夏天才回来吗?怎么提早了?夏天赶路,多热啊!”

“何承碧在福建大捷,把平海卫的倭寇扫荡一空。”他望着十一娘的目光灼灼如火,“皇上封何承碧为福建总兵。”

何承碧是什么人十一娘不知道,但这几年福建战事多依靠靖海侯区家。

“是不是说,从此以后朝廷有海战的将领可用?”

徐令宜大笑:“不错。他不仅荡平了平卫海,之前还荡平了横屿。”他的喜悦溢于言表,“我对区家,再也没有顾忌。”他躺在松木澡桶里,仰望着净房上的两块明瓦,“十二年了…”

有些事,从来不曾忘。

淡淡的声音飘浮在雾气氲氲的房子里,让十一娘的眼睛微涩。

“侯爷!”她帮他擦着背。

他的背部线条分明,宽阔有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肩膀太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帕子掠过的时候都要有手拽了帕角,怕那重量让他觉得吃力。

一时间,净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却不觉得单调或是沉闷,一呼一吸间,像是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渐渐变成了一个频率,只让人觉得妥贴。

“侯爷!”有小丫鬟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净房的安静,“雍王爷来了!”

徐令宜站了起来,“哗哗哗”的水声溅了一室:“请王爷到小书房里坐。我就来”他的声音冷静而凛冽,十一娘的心砰砰乱跳。

好像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似的,徐令宜转身握了她的手:“没事我们谨哥儿还没有成家立业呢!”

十一娘笑着点头,静静地抱了徐令宜片刻,转身去给他拿换洗的衣裳:“侯爷是穿官服还是穿便服。”声音清脆,不带一声的波动。

七月中旬,皇上以靖海侯负责的台州战役不利而一天内连发三封问责书,拉开了朝野内外对区家的弹劾、声讨。

年过八旬的靖海侯亲自上京请罪,病逝在了福建边界的光泽县。皇上并没有因此大发慈祥,而在阖家团圆的中秋节来临之时,在午门外张皇榜述区家三十六条罚。区家夺爵,家产被抄,族人或被秋后处决,或被流放,二百多年的家业一朝散尽。

福建世家被洗牌。其后五年之类都没有缓过神来。燕京却早有了新的谈资──何承碧在为部下论功行赏时,原福建总兵李忠的次子李霁赫然排在第一位。

当年的旧事被重新提起,李忠成了时背黑祸的悲剧人物,李霁则成了重振门庭的少年英雄。

“他能让何承碧用他已不容小视,何况是把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位。”徐令宜丢下手中的邸报,懒洋洋地道。

事情都朝着他希望的在进行,他沉稳的脸上透着隐隐的飞扬之色,让他显得年轻好几岁。

“这么多的年过去了,皇上应该不会揪着李忠的事不放吧?”十一娘坐在他身边给谨哥儿做肚兜。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徐令宜淡淡地道,“何况当时李忠的时也是不明不白的糊涂帐。皇上不会旧事重提的。”

正说着,小厮气喘息未定地跑了进来:“侯爷,雍王爷来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要说这些日子谁和徐令宜走的最近,就是雍王了。

如今大事已定,他也应该颇有感触吧!

十一娘帮徐令宜更衣,坐下来继续给谨哥儿做肚兜。

不一会,谨哥儿跑了过来:“娘,娘,雍王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十一娘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雍王爷和你爹爹有话要说,你别去打扰。”

雍王爷来得多了,不免会遇到几位表弟。徐嗣谆温和守礼,徐嗣诫腼腆安静,只有谨哥儿,是年纪小最的,不怕,又是个自来熟。一来二去,雍王爷越看越喜欢,常常会带些有趣的小物件赏给谨哥儿。

谨哥儿点头,趴在十一娘的膝头和母亲说着话,“我去爹爹书房练字,看见雍王爷的护卫了,我就折了过来。娘,雍王爷怎么突然到我们家来串门?”

“为什么这么说啊?”十一娘摸着儿子如丝缎般顺滑的乌发。

“我们都住在燕京,从前他一年也不来一次,可您看这两个月,隔三岔五的就来了。”他小小的脸上有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您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平时总觉得他小,性子又刚烈,没想到他还没有这样细腻的一面。如果是别的事,十一娘自然要对他言明,可这件事却为好告诉他。

“你不说,娘还没有注意。”十一娘笑道,“娘也不知道。不过,他是王爷,随性惯了,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也不一定。”

“如果是心血来潮,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不赞同十一娘的观点,“两个人见了面就是在书房里说话…”他很苦恼的样子,“又不像是有很多话的,常常说半句就停了下来,沉默半天,又说一句我不懂的。”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如缎子般顺滑的头发:“我们别管他们了。”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上次给我讲你去宣同的事,你还没有讲完呢那个卖柴的老汉最后怎样了?”

谨哥儿精神一振,暂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那位公子扶起了他,看他脸上划伤了,赏了他五两银子。结果那老汉见了,立刻跪到了那位公子面前,求那位公子把他的柴买了。那公子就顺手又赏了一两银子他,柴也不要了。老汉千恩万谢,那公子颇有些得意的走了。我也觉得那公子行事大方磊落。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在另一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又遇到了卖柴的老汉。他也是避这不及被一辆看上去朴实无华的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给撞子,只是这次人家只赔了些汤药费给他。没买他的柴…”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儿子,静静地听他讲着一路的见闻,心中很是感慨。

难怪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谨哥儿跟着徐令宜出去了两趟,老千、骗子都见过了,可谓是大长了见识。

那边徐令宜送走了雍王爷,想了想,把徐嗣谆叫了去。

“家里可以调用多少银子?”

徐令宜过完年后就把徐家庶务交给了徐嗣谆打理,回来后又一直忙着区家的事,并没有过问家里的事。

徐嗣谆微愣。

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难道是差钱用?可也不至于把要动司房里的钱啊!

父亲手里应该还有些积蓄才是。

不过,也不一定。

他看了府里这几年的帐目,收益几乎是一年一番。从前一年也不过几万两银子。

他突然想到了频频来访的雍王。

听人说,雍王前些日子造了个很精美的院子,花了八十多万两银子。

难道是要给雍王还债?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可以调用三十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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