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女眷见状,有的眼观鼻鼻观心的装作没有看见,有的东张西望装作没有注意到二太太和沈穆清的举动,还有人则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
沈穆清却止不住自己的惊愕。四川锦州离京都山水迢迢,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赶了过来…
感觉到沈穆清的惊讶,二太太低声解释道:“郑家大舅爷、大舅奶奶正好在沧州…其他几个舅爷就来不及赶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沈穆清就看见那女子满脸笑意地迎过来:“这位就是七少奶奶了吧!”她主动和沈穆清打招呼,然后递了一个薄薄的封红给沈穆清:“这是我和老爷的一点小意思,还望七少奶奶不要嫌弃。”
在郑家大舅娘将封红递给沈穆清的时候,西间的声音骤然间停顿了一下。沈穆清抬睑俱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她淡淡地一笑,接过封红屈膝给郑家大舅娘行礼:“大舅娘远道而来已让我和相公感激不尽,哪里还有嫌弃的说法!”然后又恭敬地给大舅娘进了茶。
大舅娘笑眯眯地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二太太就笑着领沈穆清与她的妯娌见礼。沈穆清恭谦地给大堂嫂、二堂嫂等人敬茶,大堂嫂、二堂嫂俱说说笑笑地给回礼沈穆清。没有了热闹可看,睁着好奇眼睛的人也就讪讪然地各说各的话去了。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刚才的喜庆。
见过了礼,时间已到正午,大太太忙吩咐妈妈们摆宴席。沈穆清作为新妇由自己的妯娌陪着坐到靠墙的次席上。四太太却吩咐沈穆清:“你大伯母不是寻常女子,跑船走马,比男子还行。这次为了你们的婚事在京都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估计耽搁了不少的生意。你来给你大伯母敬杯水酒表表谢意吧!”
沈穆清听了自然是恭顺地应:“是”,起身向大太太敬酒。大太太望着沈穆清微微地笑,端了酒杯呷了一口。
四太太又道:“穆清,你就站在你大伯母身后服侍她吃饭吧——你们的婚事办完了,你大伯母也要回广东了。以后,你随着我去了山东,你大伯母在广东,你们一北一南的,见个面也不方便,趁着这机会,你就好好地服侍服侍你大伯母吧!”
沈穆清自然知道四太太的火从何而来,她笑着应了一声“是”,垂手恭敬地站在了大太太身后。
大太太对四太太的敌意不以为然,笑着拉了沈穆清的手:“你娘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北一南的,再见面也不方便。”又转头对四太太笑道:“至于布菜,我看就不用了…”
四太太没等大太太的话音落下,笑道:“我治家一向严谨。这件事,大嫂就不用再推辞了…”
“我们妯娌之间,你治家有方,那是公认的。”大太太笑道,“但穆清毕竟是新媳妇,有些事你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教。我看,就让十一的媳妇带带她吧。”说着,笑盈盈地望着黄氏,“你嫂嫂进门比你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要好好教教她才是。既然你娘让你嫂嫂从布菜开始学,你就从布菜开始教吧!”
四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老七的媳妇出身高门,难道给长辈布菜都不会…”
“路隔十里,乡风不同。”大太太表情淡淡的,“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有些事,还是带一带的好。你说呢,十一媳妇?”
黄氏被点了名,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声“是”。四太太气得发抖。恨儿媳妇太老实,不会说话。
“这样看来,老七的媳妇还少调教。”四太太冷冷地笑道:“得在我身边多调教几年才是。”
屋里的女眷在四太太吩咐沈穆清的时候就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这个时候,更是没有一个出声的。满屋安静中,大太太“扑哧”一声掩袖而笑,“人家都说四弟妹的嘴利,我常年不在家,还真没这感觉。现在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
四太太铁青着脸,嘴角微翕,正欲说什么。大太太又深色淡然地道:“说起来,十一媳妇娘家也是世代书香,怎么到了你嘴里,连那寒门小户都不如。”大太太斜睨着四太太,“四弟妹,十年修的同船渡,你我同在萧家为媳,那也是几十年修得的缘分。在我心里,你就如我自己的妹子一样,我也不把你看外,说句实心话,这媳妇娶进了门,那就是自家的人。哪有自家人拆自家人台的事。十一的媳妇再不对,你这个做婆婆的也要顾着点她的颜面,你教训老七媳妇的时候不也说过,‘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四弟妹怎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完全忘了呢。十一的媳妇再不好,那是‘无以事夫’,家里的事,可‘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那可就是男子的事…说自己的媳妇就是在挑儿子不能御妇…四弟妹,以后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些。免得灭了儿子的威势。”
大太太这话柔中带着刚,和气中带着讥讽…四太太实在不知道怎样回答的好,脸色涨得通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太太在大太太开口说话的时候心中就暗暗喊“糟”,所以在四太太站起来的时候,她忙起身做和事佬:“好了,好了。今天可是老七大好的日子…要教训媳妇,等关了门再教训不迟。”说完,转身对黄氏笑道:“你就带着你七嫂帮大伯母布菜——一家有一家的规矩,穆清毕竟是新入门的。”又拉了四太太的手,“今天可是你家娶媳妇,你可是主人…”
大太太听着,就端了自己面前的五福临门的粉彩小酒盅,面带异色地轻轻呷了一口。四太太则狠狠地登了大太太一眼,这才勉强地坐了下来。沈穆清跟着黄氏立在大太太和四太太身后帮着布菜。奉羹的妈妈们个个视而不见,面色如常。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了,四太太又吩咐沈穆清沏茶。沏茶自有茶房的伙计和妈妈们,自己不过是把沏好的茶端进来罢了。沈穆清笑容满面地应了“是”,脚刚迈出门槛,黄氏站了起来:“娘,各位伯娘、婶婶的口味我最了解,我来帮七嫂沏茶吧!”说完,也不等四太太示下,疾步走到沈穆清面前,拉了拉她的衣襟,低声道:“跟我来。”沈穆清满腹困惑,却不敢露出异样,笑着跟黄氏走了出去。
“七嫂,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黄氏在台矶上站定了,歉意地望着沈穆清,“娘是恼大伯母,不是针对你。”沈穆清望着真诚的眼睛,她千思百转。她毕竟对自己的这些妯娌不熟…不能冒冒然地做决定。
“还好十一弟妹提醒我。”沈穆清很是感激的样子,“我还以为娘不喜欢我呢!我初来乍到,有些事,十一弟妹一定要提醒我才是。”黄氏点了点头,笑容甜美:“七嫂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提醒你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端了茶进去。四太太望着黄氏,目光如炬。沈穆清就发现黄氏小小地瑟缩了一下。
上完了茶,东间的宴席也撤了。
四太太就叫黄氏添果盘,吩咐沈穆清给东间的客人上茶。黄氏就有些为难地望了沈穆清一眼。沈穆清倒是无所谓,谁家的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四太太想把自己带到四老爷任上去的事…但愿萧飒能顺利解决这件事。
她刚端了茶走进东间,有小厮慌里慌张地来通报:“老太爷来了!”花厅里的人都怔住了。
“你说什么?”二太太上前瞪着那小厮,“你刚才说什么?”二太太看上去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瞪了眼睛,脸上却露出几分厉色来,那小厮腿一颤,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老太爷,老太爷,从,从临城赶来了…”
小厮话音刚落,花厅的帘子被撩了起来,一个身材高大,须发全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看见花厅寂静无声,老者皱了眉。
“给老太爷请安!”
“给老太爷请安!”
花厅里七嘴八舌地响起了请安声。
大太太已上前扶了老者:“爹,您老人家的身体不好…怎么也赶过来了!”萧家老太爷也不理睬大太太,望着穿了大红色喜服的沈穆清:“这个就是老七媳妇了?”
“是!”大太太应道,“您老的眼光真好…”
沈穆清跟萧飒已上前给老太爷屈膝行礼:“孙儿萧飒,孙媳妇沈氏,给老太爷请安了。”老太爷笑道:“等会,等会!”说着,就整襟坐到了堂屋上座的太师椅上,“第一次给我请安,怎么能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堂屋里…”
沈穆清听他说话带了几分诙谐,嘴角轻翘,和萧飒跪在了妈妈们搬来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老太爷叩了三个头。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急转直下
老太爷眯眼笑望着立在他面前的萧飒和沈穆清,吩咐身后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长垂,把我的封红给小七两口子。”
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注意着长垂的举动。
长垂的男子低头垂手应了一声“是”,将一个薄薄的封红放在了沈穆清给老太爷端茶的茶盘里。
又是一个薄薄的封红!
这是沈穆清今天收到的第三个这样的封红了——四老爷一个,郑家大舅娘一个,老太爷一个。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笑盈盈地和萧飒跪下磕头道谢。
老太爷望着给他跪头的孙子、孙媳妇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去问大太太:“听说飒儿的亲戚来了不少客人,都来了哪些人?”
大太太笑道:“五军督察府的曾大人来了,不仅如此,曾夫人还原做了全福太太;西山大营的指挥使、辽东总兵…来了很多显贵的客人。”
老太爷点头,对萧飒道:“这也是你的人缘好。”
萧飒忙恭敬地应“是”
“你以后要记住了,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事。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也就是说,在家里要听父母的话,在外则在广交朋友…”
老太爷教训着萧飒,萧飒恭敬地听着,四太太脸上闪过一道怨色。等老太爷训示完了,她笑着上前,语带抱怨:“爹,今天可是飒儿的大喜日子,您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我服侍你先用饭吧!”一副慈母的样子。
老太爷听了呵呵一笑,道:“就让飒儿服侍我用饭吧——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又望着四太太,“她们明天就要启程去岩州卫了,小七媳妇毕竟年轻,你帮着她收拾收拾行李吧!”
先前四太太曾经说过,让沈穆清跟着她回山东。如今老太爷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说法。屋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复杂。
四太太眼底闪过一道冰冷,脸上却露出恭谦的笑容:“小七媳妇毕竟年轻,岩州卫又穷山恶水的,我想把小七媳妇带到山东去…哪里离京都近,物产丰富,又有老爷和我照顾着…”
她每说一句,大太太的神色就冷一分…而屋里的人都佯装不懂的样子,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你是说,让小七媳妇和你回山东?”老太爷笑问道,“让小七一个人去岩州卫?”
“是。”四太太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小七的媳妇好…”
“玉不琢不成器。”老太爷淡淡地道,“就让小七两口子到岩州卫去打磨、打磨…以后,也好接受管家。”
这下子,屋里的小字辈再也没有谁佯装听不懂了,个个露出异色。
四太太见了,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来。
当初没经她同意就把萧飒过继到她的名下…如今又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娶了太上皇在位时宠臣的女儿…那沈箴人老心不老,太上皇能回到京都,都是他从中周旋。如果哪天今天上要酸酸旧帐,沈箴还能有个好?萧家从老太爷算起,个个都是精明人,为什么就没有人考虑到四老爷的前程呢!
既然你们都不让我们两口子省心,我也不让你们痛快!
没想到的是,老太爷偏心到了胳子窝里,连让小七当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又怎么能不高兴!
沈穆清则是暗中叫“苦”。
接受管家…有了老太爷的这句话,在这之前只是四太太看她不顺眼,在这之后,恐怕萧家的女眷都会看她不顺眼…老太爷说这话哪里是在帮她们两口子,简直就是在害她们两口子嘛!
她正为难着,二太太掩嘴而笑,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还是爹考虑的周详。常言说的好,福祸相随。小七这次去岩州卫,虽说是去受苦,可以正是琢磨的时候…”
二太太的话让大家回过神来,纷纷赞扬老太爷有远见。
老太爷的笑容就更咸了,对萧飒道:“我们去吃饭…让你娘帮着你媳妇收拾行李。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回澳门吗?说着,起身朝东间去,”刑部那边可打点好了…我听老大媳妇说,郑家的三舅舅已经去了岩州卫,帮你们打点锁事去了…
萧飒虚扶着老太爷,沈穆清就看见跟在老太爷身边的萧诏回过头来向大太太使了个眼色。他忙暖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正含着点头。
也不知道萧诏是什么意思?
沈穆清心里思忖着,再抬头,老太爷等人已渐渐远。
见人已走远,二太太笑着对四太太道:“我反正也是闲着,要不帮你们去收拾行李?”
四太太笑得灿烂:“要论管家,我们妯娌里二嫂最行。穆清以后是要当家的人,还望二嫂好好教教她才是。”
老太爷要是真想让小七当家,当时就不会同意让他过继到老四的名下…更何况,小七现在是待罪之身,想离开朝廷这个漩涡,除非小七死了,或是今上原谅他护送太皇上回京的事,要不然,此身不能…老太爷选当家人,如果仅仅凭喜欢,那应该选老七那个浪荡子才是,何必放着儿子不管去管几个孙子,以致于几个孙子都不安份,争来斗去的…
老四媳妇相信老太爷的话,可她不相信…
二太太想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五太太。
孙儿辈中,只有她家的老三和五太太家的老五可以一争高下…如果五太太也和四太太一样相信老太爷的话…那可就妙了。
大家大族的,最忌讳的就是手足相残…
所以当二太太看到五太太望着沈穆清眼神阴森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拉了四太太的手就往喜房去:“我们大嫂是巾帼英雄,这家里的事才能是排长不排贤地交给了我管。三弟妹会说话,五弟妹有气质,六弟妹擅女红…四弟妹如果让我教小七媳妇别的事,我不担接榜,可要是让我教她管家,我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一群人各怀心情去了喜房。
因为准备去岩州卫,所以沈穆清该打包的行李依旧贴着“喜”字没有散开。
四太太看了不由冷笑:“我这媳妇儿可真是伶俐人,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岩州卫,竟然连东西都不用散开。”
这是婆婆训媳妇,其她人自然不好开口,就是大太太,也只能皱眉。
沈穆清恭谦地对着婆婆微笑。
老太爷一锤定音,就算四太太心里再不高兴,自己去岩州卫的事也没有转圈的机会了。四太太因此而心里不痛快也是能理解的…
她低头垂首:“都是媳妇的疏忽。”
四太太却不依不饶:“哦,你的疏忽?那你说说看,是哪里疏忽了?”
沈穆清原想退一步,现在却是不能再退。
她微微地笑道:“听闵夫人说,相公的房子是租的的。我怕人多手杂,丢了东西,这才吩咐丫鬟们别把东西散了…既然娘说不打紧,那我就让丫鬟们散了吧!”
“小七媳妇说的也对。”五太太笑道,“不像十一成亲的时候,四嫂前宽后宽的给置了五进的宅院。”
四太太听着五太太语带讥讽,脸色微变,道:“那也是因为黄家给十一置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我不给他们置个宅院,东西怎么放得下!”
“情况不一样嘛!”大太太可不想沈穆清吃亏,笑道,“十一成亲的时候在泰安府,五进的宅院也不过三、四百两银子。小七成亲可是在京都,五进的宅院没有万把两银子是置不到的。常言说的好,男一头,女一担。我们家没有给人家置宅院,沈家就是置了一百二十抬也没有地方放啊!”
意思是男主没有出钱,也就不要去责怪人家女方的嫁妆少…
二太太听了接话道:“大嫂说的也是。我们自家身板不硬,怎么好向沈家提要求…金玉有价画无价。我听那曾夫人说,小七媳妇陪嫁里的几幅字画就价值不菲,可以在石化桥买几间宅院了…”说着,又笑道,“我们可不比小七媳妇的娘家,人家那可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有些话,四弟妹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意思是四太太出身微卑,不要说出贻笑大方的话来。
四太太听着脸色铁青。
沈穆清也看出来了,萧家的这几位太太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她正想上前劝几句,大堂嫂悄悄拉了她的衣袖,低声道:“你别管,让她们吵去…两口子一条心是正经,等会小七回来了,记得使得手段他站到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