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看样子,人到了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啊!

为什么交个朋友就这么难呢?

顾夕颜心里暗暗感叹着!

段缨络望着顾夕颜不规则轻轻蠕动的眼皮,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此刻不装睡,执意要问齐灏和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段缨络不由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想不到有一天,段缨络也会干出这种事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夕颜的吸呼慢慢变得平缓起来,院子里却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步履一致,起落坚定。

段缨络自嘲地笑了笑,披衣起身开始穿戴。

脚步在窗棂下徘徊着,却没有人来叩门。

她轻叹一声,去开了门:“国公爷,我一路风雪兼程地赶来,实在是很累了,你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就成。我就不打扰您了!”

穿着深蓝色素面圆襟长袍的齐灏衣肩上还有残留着亮花溶化后亮晶晶的水珠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屋,站在门边轻声地道:“她,怎样了?”

段缨络忍住心中的笑意,正色地道:“还能怎样,哭得稀里哗啦,刚刚睡下!”

齐灏黝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四平,你给段姑娘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眉清目秀的四平不敢抬头,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是”。

段缨络披了件厚厚的粗布棉袄跟着四平出了院子。

齐灏抖了抖衣襟,等身上的冷意散得差不多了才进了内室。

内室的火炕上,顾夕颜规规矩矩地仰面躺着,颈下枕着个四方的长形枕头,被褥整整齐齐地拉到了脖子,通过被褥上的折子,可以看得出双手正交叉着放在胸前。

齐灏上了炕,盘膝坐在顾夕颜的身边,细细地打量她。

原本就不大的脸如今只怕还没有他的巴掌大了,脸色苍白,颧骨微凸,眼眶微凹,尽管睡着了,眉头却蹙着,好像很不安似的,有着掩饰不住的郁色。

齐灏心中一紧,轻轻地喊了一声“夕颜”。

顾夕颜好像睡得很沉,动也没动一下,一头黑压压的青丝散在银红色的枕头上,印着没有颜色的脸庞,有一种疏离的美。

不,不,不。他的夕颜是甜美的,是灵动的,是不羁的,不是这样的……齐灏如受了蛊惑般,低低地轻呼了一声“夕颜”,捏了一缕黑发在手中。

如绸般顺滑,如丝般柔韧。

怎么有人的头发即柔软又刚韧呢?

齐灏迷惑着,手不由抚上了顾夕颜的头。

顾夕颜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立刻惊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暗中如熠熠生辉的宝石。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发亮的眼睛,充满了生机……

齐灏生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眸子中闪烁着亲切的笑意:“吵醒你了吗?”

顾夕颜有片刻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此刻的齐灏,亲切,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敦厚,与刚才在东屋里见到的冷漠、凛冽、端肃的形象截然不同。

“是,齐懋生吗?”顾夕颜迟疑的口气中带着迷惑。

齐灏笑着点了点头:“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顾夕颜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有了真实感。

齐灏又问了一句:“怎么瘦得这么厉害?”目光中,是浓浓的关怀。

顾夕颜“啊”了一声,简直想要去捏捏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几个小时前他看她如陌生人般的态度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一转眼,段缨络不见了,齐懋生盘膝坐在她的面前,风轻云淡地问自己“怎么这么瘦”……

顾夕颜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得好。她起身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嘲地调侃地道:“因为我是碗豆公主啊!”

齐懋生愕然:“什么,碗豆公主?”

顾夕颜给他讲格林童话。

齐懋生认真地听她讲着,好像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音乐。

任谁看见了齐懋生此刻的表情,都会觉得他对顾夕颜有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就是顾夕颜自己,也这么认为!

第九十六章 得偿所愿(一)

“……国王就依此判断那个借宿的女孩是一个真正的公主!”顾夕颜自嘲着为故事结尾。

人家是十二层垫下一颗豌豆都睡着不舒服,而她是一个馒头就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

齐懋生痴痴地望着顾夕颜,灼热的情绪在眸子里翻滚!

如果不是喜欢,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顾夕颜却觉得有点难堪。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喜欢这个男子的原因,所以看一切都带上了一厢情愿的感觉呢?

她侧过头去,避开齐懋生的目光,找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齐懋生极轻地“啊”了一声,听在顾夕颜的耳朵里,就成了一声叹息。

是啊,来这时干什么呢?

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做决定。自己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顾夕颜身边听她讲故事!

齐懋生苦笑。

让他在顾夕颜面前承认自己的思念,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顾夕颜看着齐懋生脸上闪过的不自在,联想到今天突然见到了那个柳眉儿,还有在啸傲斋里对自己的态度……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

大冬天的,穿那么少,齐潇看到时并不吃惊……

难道,是齐懋生的未婚妻,或是侍妾……

顾夕颜觉得自己好像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点点光亮,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所以才在外人的面前当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冲进了喉咙里。

她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好像这样就能把这苦涩藏在心里一样。

良久,她才能摆出一幅对待朋友的客气态度,应酬似的问齐懋生:“我听说你在晋地被土匪打劫下落不明,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传言了!”

齐懋生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顾夕颜继续纠结着“为什么来”这个问题,到时候怎么回答,他还真是很为难。现在顾夕颜主动转移了一个话题,他自然不会傻的再不回答,让顾夕颜的心思转到其他方面去,问出更多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来。更何况,这个话题也是他比较擅长回答的话题。

齐懋生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嘛!”

顾夕颜心里还哽着柳眉儿的身份问题,有点心不在焉的,自然也不会去深究齐懋生的回答,她心神不宁地“哦”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齐懋生见顾夕颜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引她说话,遂笑道:“连你都会想到利用土匪把我给干掉,史吉平当然也会想到。”

顾夕颜又“哦”了一声,敷衍道:“史吉平,什么人?”

“熙照奉国将军、五军都督府总都督、兵部右侍郎。”

顾夕颜一点也不想动脑筋去想这其中的乱七八糟,应付似的笑了笑。

齐懋生言语一向很短,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齐潇,有时也抱怨他“惜字如金”,为人清冷,不好相处。

看到顾夕颜的笑容,他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如果是别人,自然会去揣摩他的心思。可齐懋生一想到顾夕颜如果和别人一样去揣摩他的心思,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他就有点不舒服起来。

“我对这种事不懂。”顾夕颜无所谓地道,准备结束谈话,大家各自去休息去。

齐懋生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还真的怔了一下。

也是,夕颜一样不管他是什么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也是自己和她在一起就感觉很自然、舒服的原因吗。

齐懋生向顾夕颜解释道:“史吉平是太后的宠臣,也是太后在军中的最大支持者。他一向负责熙照的军事。正如你所说的,此次我私自出兵高昌,战事长达两年之久,而朝廷事先却一无所知,这等于是打了朝廷一个耳光。虽然事后大家多方协商,我愿意带百万金帛亲自去盛京朝见以示诚意,朝廷以不追究我的逾制行为以示恩宠,但这都是表面上的文章。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旦我回到燕地,就是放虎归山,所以朝廷一定会想办法防止我回燕地。晋地因在燕地对高昌一战中未能及时将战事传递给朝廷,定会受到朝廷的责问,为了负荆请罪,可能会配合朝廷在辖地围剿我。”

“哦。”顾夕颜听得有点兴趣了。

齐懋生见她有点兴趣,就更加详细地说:“二十年前,朝廷已借口梁国公的婚事公然插手梁地事务,破坏了‘明岛协议’,他们如果再公开围剿我,也怕引五位国公同仇敌忾,特别是蜀地,那里是太初王朝的发启地,蜀国公府的沈家,又是太初王朝的信臣,他们拥有极具杀伤力的火枪营,朝廷对他们一向很忌惮。所以这次对我的处置只能是秘密的。我一路在晋地安排斥候,就是为了防止朝廷借土匪的名义劫杀我……”

“难怪燕军剿杀了十万土匪!”顾夕颜道,“那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兵吧!”

“嗯。”齐懋生点了点头,“不仅有朝廷的官兵,还晋地的防卫军。”

说到这里,他轻扬下颌,带着点踌躇满志的味道:“说起来,我这次还要多谢史吉平。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杀了我,这次太后也不会下决心选在平江开战。朝廷不仅自损三千,还把晋地也拖下了水,给了我们挥军南下的借口。真是一箭三雕啊!”

是啊,如果齐懋生不装失踪,燕军还拿什么借口出兵!凭什么占领了人家的平江郡?

顾夕颜想到了在淞江看到的难民,不由轻声地道:“你,这主意也太,厉害了些,只是苦了那些平江郡的百姓。”

齐懋生知道只要是女人都不会喜欢战,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适者生存”。

一场战争并不是游戏,涉及到的事务方方面面,影响的深远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顾夕颜自然不会天真地去劝齐懋生不要再打战了。

既然齐懋生没有危险了,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还是早点回棱岛去吧,和端娘、墨菊一起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她盘想着自己的行程:“这场战争估计会什么时候结束?”

对燕地的人来说,没有战争,就没有土地,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就更谈不上什么华衣美食……可让人奇怪的是,所有的女人都不喜欢战争,可所有的女人又都喜欢奢华。

齐懋生已经准备好说词回答顾夕颜对他发动战事的质问,可顾夕颜却偏偏没有按常理出牌。他眼中闪过诧色,真诚地道:“我也不知道!”

顾夕颜不由瞪目:“你是发起者,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齐懋生觉得顾夕颜的话问得很奇怪:“促成战争的因素很多,谁能明确地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什么时候结束!”

顾夕颜不由反驳道:“打仗是游戏吗?兵力、粮草、军饷,缺一不可。你有多少钱,有多少吃的,有多少兵力,每日的消耗是多少……你难道都不估算一下吗?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如果一旦失败,燕地的人,好,我们不说那些与你无关的,就说你的母亲,你的女儿,你的家族,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顾夕颜简直不知道该说他大胆还是说他鲁莽!

在她一句句的质问中,齐懋生明亮的眼睛越来越锐利。他凝视着顾夕颜:“与高昌开战的两年,损耗无数,我们已无力再和朝廷开战,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冒险去盛京的原因之一。这次南下,实在是机会太好了,不把握住我会一生都后悔的。走到嘉州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当时我还在想,如果朝廷不派官兵装成土匪来围剿我,我就自己准备,让燕军装成土匪来围剿我,不管怎样,一定不失去这次机会……”

顾夕颜再一次为齐懋生的大胆目瞪口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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