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缨络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屋,她来得这么晚主要是齐灏把她叫去谈了很多事。
顾夕颜刚醒,正睁着眼睛躺在被褥里想着找谁要东西吃。看见段缨络进来,她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道:“段姐姐,你又在齐懋生面前编排我一些什么啊?”
段缨络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听从姑娘的吩嘱,十句话里说了一句假话而已。”
顾夕颜为之气结。
段缨络神色间带着一丝狡黠:“他发脾气怪我把你带了过来。我总不能让他记恨修罗门的人吧,只好把责任推到了你的头上了。说你听到他有危险如何要死要活的非要我带你到陵州来,到了洪台看见他不理你,你又是如何伤心欲绝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顾夕颜一个枕头已经丢了过去:“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齐懋生心里肯定得意死了,难怪昨天晚上他说了那么多的奇怪话。”
段缨络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枕头。
“怎么,”段缨络揶揄地笑,“昨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顾夕颜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大家只是说了会话。”脸上却不争气地升起了一团绯红。
段缨络当然不相信,可她也不会煞风景地去问详细的情况。她正色地侧身坐到炕边,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打开了递给顾夕颜:“你看看,然后背熟了烧掉。”
顾夕颜不解地接过了纸:“顾夕颜,父,顾希,关内郡丰州天水人士,生于熙照二百七十年,逝于熙照二百九十二年。母,魏氏,关内郡宁州东溪人士,生于熙照二百七十一年,逝于熙照二百八十九年……”她震惊地抬头望着段缨络。
段缨络点了点头:“这是你的新身份。”
“父亲于熙照二百八十九年进京赶考失利后,一直寄居盛京太学学习直至逝世。母亲生活困顿带着年仅四岁的女儿靠投舅舅魏奂。熙照三百年四月,游侠在外的魏奂去世,托修罗门出身的婢女段缨络护送外甥女投靠姨母燕国公府魏夫人……”顾夕颜哭笑不得地望着段缨络,“我的命可真苦,至亲都死了个绝!魏家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婿吗?”
段缨络露出古怪的笑容:“齐灏说有,没有也可以掰一个有来,你就放心吧!”
顾夕颜也古怪的笑:“修罗门出身的婢女段缨络?”
段缨络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夕颜面色一沉,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可是齐灏他,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段缨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和门主之间对修罗门以后的走势有了一点分歧。我既不想看见修罗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也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门主为难……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吧,有吃有穿还有薪酬,最重要的是可以放下世俗尘事一心一意修炼武技。”
“你确定吗?”顾夕颜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段缨络低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的事哪有处处都秤心的。这样,还算是好的了!”
顾夕颜想到自己即将去雍州,那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齐家都有些什么人,会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局面,她心里也没有底。
两人之间正在气氛低落之时,门外突然传来秋桂的声音:“段姑娘在屋里吗?”
两人均是一震。段缨络一边用眼神示意顾夕颜手里的东西收起来,一边起身道:“在,是秋桂姑娘吗?快请进来!”
秋桂很快撩帘而入,跟着她身后的,还有柳眉儿。
柳眉儿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夹袄,银红色的八幅裙,裙上花团锦簇地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乌黑的青丝高高绾起,鬓角插了一只蝴蝶造型的雪娥,整个人显得清雅又高贵。
她进屋一怔,道:“哎哟,是我来的早了吧!”
顾夕颜还衣襟凌乱地躺在被子里,被她这么一说,也很不好意思,但又不好起身,怕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让人看一去。心里不知有多羞惭。
段缨络机警地挡在了顾夕颜的身前,顾夕颜忙背对着柳眉儿穿了棉衣坐了起来。
“不是,不是。是我们家姑娘,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受不得这寒气。姑娘快请进来坐!”段缨络招呼柳眉儿。
真的就有了一副婢女的样子,听得顾夕颜和柳眉儿均是一怔。
秋桂也吃了一惊。
她们知道昨天齐灏亲自问了她话,又嘱咐她带柳眉儿回雍州,还以为段缨络是燕国公府的什么管事嬷嬷之类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顾夕颜的婢女了。
柳眉儿也不好意思问,望了望顾夕颜,又望了望段缨络,想到自己昨天表现,还真一时变不过脸来。到是段缨络,淡然地笑道:“我原是修罗门的人,会一点手脚功夫,我们老爷就让我送我们家姑娘去雍州。我们两个姑娘家,也不敢自报家门,就对外人说是姊妹俩……”
柳眉儿主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柳眉儿忙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走到半路的时候,干粮吃完了,就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谁知道不干净,”段缨络为难地望了顾夕颜一眼,“我们家姑娘就一直没有好过,也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就一直硬撑着。”
柳眉儿立刻同情地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头皮发麻,却不得不把戏演下去,朝着柳眉儿虚弱地笑了笑。
“说起来,柳姑娘也不是外人。”段缨络按照齐灏的要求开始为顾夕颜造势,“我听人说姑娘的母亲是东溪魏家的人,我们姑娘的母亲也是东溪魏家的人,你们两人还是表姊妹呢?”
怪只怪她们没有把齐灏的“身家手册”看完柳眉儿就来了,她们自然也不会知道,关内郡东溪魏家,是燕地屈指可数的百年名门,柳眉儿的外公也既是齐灏的外公是正统嫡系,却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齐灏的母亲魏峥嵘,小女儿就是柳眉儿的母亲魏伶俐……其他的,都是魏家的旁枝。段缨络这番话,按一般人的理解,就有了一点“攀高枝”的味道。
柳眉儿眉头微蹙,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忙转移话题问道:“不知道段姑娘准备什么时候起启去雍州?”
段缨络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见柳眉儿又是蹙眉,又是岔开了话题,觉得她的态度和昨在相比好像高傲了很多,熟络的心就淡了一些:“爷说让我们姑娘把身体养好了些再去雍州。”
柳眉儿一怔,犹豫了一会,轻声地道:“是姨母要你们来洪台的吗?”
段缨络却觉得这话很不好回答。说是吧,怕到时候到了燕国公府穿了梆;说不是吧,就不好解释自己在洪台的原因。
顾夕颜看见段缨络咯了一下,知道她不擅长应付这些问题。她接口道:“不是的。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得了舅舅的吩咐知道有这门亲戚,所以先来这边求见国公爷,请他拿主意的。”
柳眉儿听了,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第一百零四章 运筹帷幄(四)
段缨络和顾夕颜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
柳家是燕地百年名门,柳眉儿自幼接受正统的女德训教,秋桂虽然是贴身婢女,可父母都是柳家的管事,从小就在柳府的内院长大的,说起来,两人在人情世故上都还很幼稚。
柳眉儿当初知道自己被送来洪台的原因时,她心里十分不愿意,可经不起母亲的痛哭流泣。母亲生了六个女儿,父亲年纪渐长,家里的事已慢慢移到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手里,如果和姨母这边的关系也淡了下来,母亲在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天早上四平偷偷把她们叫醒,低声地嘱咐她们:“以后可再也别提起姑娘到过我们爷内室的事,就是小妾进门还有一顶小轿,你看你们家姑娘……我这是和你们少爷交情好才会背着爷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要是你们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以后和那段、顾两位姑娘多多亲近亲近,互相有个凭证。如果有人问起,只说是受了姨母的差遣来给爷送药了。就是有那多心的人往那方向想,段、顾两位姑娘也可为你们说道说道,这才不失了姑娘的体面……万一有什么不堪的话传了出去,姑娘这一生就毁了。”
柳眉儿来到洪台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听四平这么一说,又想到自家哥哥娶嫂子和纳妾时的情景,真是又羞又惭又气又恼,不由抱着秋桂哭了一场。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如珍似宝的父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好没有成事,如果万一……自己连个通房的都不如,到时候可真如四平说的,一生就毁了。要么三尺白绫自我了断了,要么就到姑子观里去守着青灯过一辈子。
秋桂也怨着自己的老爷夫人。难怪当初要姑娘过来而不是让和少爷同父同母的四姑娘过来,怕就是防着这一着吧。她不由也陪着掉了半天眼泪。
两人眼睛都哭肿了,互相用冷毛巾敷了半天脸,又细细地梳洗了一番,商量着想趁着中午的时候来段、顾两位姑娘这边走动走动,大家互相熟悉熟悉,一起吃个饭,也好亲近亲近。
但现在看见段、顾两位眉来眼去的模样,秋桂心中不由暗暗担心起来。
难道这两位姑娘也有什么隐情不成!
柳眉儿那里却没想那么多。
她听说顾夕颜不是魏夫人叫来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姨母毕竟还没有把事情做得那么出格,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把魏家亲戚里头适龄的姑娘都叫到洪台来让她的儿子选,自己也没有那么的不堪,和那楚楼秦馆的小姐似的被人挑来捡去的……
段缨络眼尖,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了顾夕颜锁骨旁已变成了淡淡紫红色的印迹。如今当柳眉儿和秋桂的面,她的心悬得高高的,生怕顾夕颜还露出什么破绽来。
“这屋里乱糟糟的,两位姑娘到外室坐会吧!”段缨络把柳眉儿和秋桂往外室引。
柳眉儿知道这是要给顾夕颜梳洗的时间,笑道:“我和秋桂在外面坐会儿,你伏伺你们姑娘盥洗吧!”说完,带着秋桂去了外室。
段缨络忙将落地罩旁的帷帐放了下来,悄声地问顾夕颜:“要不要让婆子们送热水来洗一洗。”
顾夕颜脸色一红:“不,不用!”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穿了那身臃肿的粗布衣裤。
段缨络看着顾夕颜那身为了抵御寒风颜色喑哑做工粗糙的衣裳,想开口请她换一套,但看见这身衣服能把她掩得严严实实的,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比起漂亮来,这个时候名声对顾夕颜更重要些。
帮着顾夕颜草草地梳洗了一番,段缨络轻声道:“你自己收拾被褥吧,我去给柳姑娘上茶。”
顾夕颜红着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段缨络刚撩开帷帐又折了回来,低声地道:“如果觉得累,就把不要紧放在一边……”
顾夕颜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她白了段缨络一眼:“你快去忙你的吧!”
尽管如此,段缨络还是踌躇了一会才出去。
昨天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当然不会留下什么,只是那件由墨菊特制的亵衣,顾夕颜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想了半天,她把它揉成一团塞进了大棉衣的内口袋里。
反正这棉衣很臃肿,再加点东西,别人也一样看不出来。
收拾得差不多时,段缨络不放心,找了一个借口进来看。见顾夕颜虽然手脚很慢,但也没有表现得太吃力的样子,不心暗暗放下心来。
顾夕颜却对段缨络的关心很感激。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必须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行。
柳眉儿比顾夕颜她们早三天到洪台,一进来就被安置在这院子里住了下来,一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到处走,二来是这里好像防守很严,没有人答理她们,二门的角门常锁着。但她们对这里的情况总比顾夕颜要熟悉些。等顾夕颜梳洗完毕出来见她们的时候,柳眉儿就提议大家一起吃午饭,顾夕颜也有心和柳眉儿结交,自然是很高兴地应承了。
两屋之间的小角门后面果如顾夕颜猜测的那样有个小小的院落,里面住着四、五个粗使的婆子,负责茶水和这院落的饭菜,她们原都在这府衙里当差,洪台被占时没来得及逃走,被燕军发现后就拘了起来。三天前才被带到这院里来当差的。几个人这几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拿出了浑身解数当着差,一听说前院的女人们要吃东西,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菜肴端了出来。
饭桌是设在客厅的,几个婆子先上了四个冷盘,绿豆芽拌蛋皮丝、白斩鸡、酸鸭掌、五香卤斑鸠,然后上了八个热菜,八宝肚、芙蓉羊肉片、花红兔丁、梅子蒸排骨、口磨烩鸡腰、水晶虾仁、鲫鱼蒸蛋羹,最后端了一个狗肉火锅和四个小柳筐上来,柳筐里分别装着开花馒头、山药饼、千层糕、翡翠烧麦四种主食。满满的摆了一桌。
柳眉儿和顾夕颜分别坐在了方桌的东、西面,段缨络很自然地坐在了顾夕颜的旁边,把个秋桂看得眼睛珠子都差点瞪了下来了可惜一向被人当姑娘伺侍惯了的段缨络却还没有自知之明。
顾夕颜不由“扑哧”一笑,想起了在红裳时自己让她打赏仆人她也是这样无动于衷最后让人误会她才是主子!
气氛立刻变得古怪起来,柳眉儿和秋桂脸上都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来。
“柳姑娘,你可别误会。”顾夕颜知道自己这一对“主仆”实在是太搞笑了,忙解释道,“我们家的情况你是不了解。说是婢女,那是段姐姐和我谦虚,如果没有她,我早就丢了性命了,说起来,段姐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然后她乱编了一个故事,把段缨络塑造成了一个武艺高强、重诚守信的奇女子,因为曾经无意间被魏奂救过一次性命,就自愿为婢照顾魏奂的家人,也就是自己。魏家家境,她不仅千方百计养活自己,而且还在舅舅去世后不离不弃,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送她到洪台来认亲……
柳眉儿和秋桂被这故事感动的眼泪汪汪。
“所以我和段姐姐之间不是普通的关系,我也从不和她讲那些虚礼。”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柳眉儿连连点头,“段姐姐,你可真了不起!难道国公爷和你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
把段缨络说的脸都红了起来。
顾夕颜心里偷笑,脸上却正色地道:“柳姑娘,相逢即是有缘。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也不要那么讲究了,就让秋桂和我们一桌吃饭吧!”
“我怎么能和段姑娘比呢!”秋桂忙推辞道,“我站在一旁给姑娘们布菜吧!”
“秋桂,”柳眉儿也开了口,“你就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都不要拘那些俗礼了。”
长期的生活行态影响着思维,秋桂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最后还是顾夕颜把她按在了椅子上:“你和就段姐姐做个伴吧,要不然,段姐姐也会觉得很尴尬的。”
引发这场风暴的段缨络也忙在一旁帮腔,四个人这才安稳地坐了下来。
因为这个故事,柳眉儿主仆对段缨络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
柳眉儿用乌木镶金的筷子挑了一指甲块大小的兔丁放在了段缨络的碗里:“段姐姐,你尝尝!”
段缨络风轻云淡的脸上也不由闪过几丝不自在。
柳眉儿的食量很小,每样菜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两口,秋桂还有点拘谨,很少夹菜,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就说吃饱了,早早下了桌去给她们煮茶去了。顾夕颜则顾忌着自己的肠胃,不敢放开肚子吃,只用了几块山药糕就放了筷子,到是段缨络,好好地吃了一顿。看得柳眉儿直羡慕:“段姐姐不亏像书中所写的奇女子,就连吃饭都比我们爽利。”
顾夕颜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吃过了饭,顾夕颜请柳眉儿她们到内室的炕上喝茶。
天气寒冷,有女伴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柳眉儿没有拒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说说话,免得胡思乱想的。她在秋桂的服侍下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