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嬷嬷夸奖了!”墨菊恭顺地笑着,然后半蹲着行了个福礼,退了出去。

方少芹就尽情地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中间是一座绣着雉鸡牡丹的绡纱屏风把卧室分成了两半,临窗的大炕,沿边一溜全是多宝格格子,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看的书,用的笔墨,把玩的如意,还一副叶子牌……像少女的闺格。

“啧啧啧,”石嬷嬷也打量着这屋子,“这位少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姑娘,您看,那边角落里还有毽子!”

方少芹顺着石嬷嬷的手指望去。

真的,炕尾多宝格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楠木匣子,上前摆着两个鸡毛毽子。

方少芹望着鲜艳的羽毛,就有片刻的失神。

石嬷嬷随手就把楠木匣子抽了出来,拿起毽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姑娘,想不到少夫人竟然和您一样,喜欢踢毽子……”

方少芹耳连就响起了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大哥,大哥,你看,我踢得多高啊!”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穿着绿衣小袄的自己,扬着无忧无虑地笑脸,摆着手,扭着腰肢,有着鲜艳羽毛的毽子在脚间起起落落……

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把毽子捏在了手里。

那边石嬷嬷已被那个楠木匣子引吸过去了:“这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啊!”

方少芹回过神来,正欲正言阻止,但石嬷嬷已把匣子打开了。

两人望着匣子里的东西,都怔住了。

是一件没有完成的绣活,绣的是个荷包,荷包的图样是寒梅凌雪,针角间隙不一,看得出手法很生疏,旁边还放着各式的绣线。

突然间,方少芹眼中闪过了顾夕颜眨着眼睛的顽皮模样。

就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夕颜突然在方少芹心目中变得亲切生动起来。

“嬷嬷快放好!”她有些急促地道,“既然收在角落,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石嬷嬷也明白过来,急急盖上了匣子放回了原处。

方少芹嘱咐石嬷嬷:“切不可对人说。”

石嬷嬷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笑道:“真没有想到,少夫人的绣活……竟然连七、八岁的孩童也不如……”

方少芹就笑而不答,随手就近从多宝格格子里抽出了两本书。

一本是《十三郎》,一本是《草庐诗集》,前者是一本清戏曲本,后者是熙照一位大诗人的诗集。

她就把多宝格格子里的书都抽出来看了看。

野史杂谈,诸子百家,地理文志,曲本唱词……五花八门的,有雅有俗。

方少芹望着雉鸡牡丹绡纱屏风留白处依稀可见的红色的八步床有些发愣。

顾夕颜,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在人面前,她循规蹈矩,温顺恭良却又处事圆滑,可瞧着这屋里的摆设,却以处处透着飞扬脱洒,不拘形迹……

如果不是这样的相遇,两人之间,会不会又是另一种情景呢!

方少芹唏嘘着,就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说话,语气非常恭敬。

她忙朝着石嬷嬷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七手八脚地把书收在了多宝格的格子里。

方少芹就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了大迎枕上。

她刚摆好姿势,顾夕颜就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远远的,那女子就半蹲着行了一个福礼,道:“小女子贞娘,给大少奶奶请安了!”

方少芹忙掀床起身,用疑惑的目光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就笑道给她们介绍:“这位贞娘,是红鸾的养娘。”

富贵人家,都会请一个宫里出来的女官或是闻有贤名的女子担任女孩子的养娘,让她们跟着学规矩,学六艺,做一个合格的淑女。

所以方少芹没有慢怠她,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贞娘抬起头来,方少芹就看见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一怔。

就想起了魏士英那双闪烁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名同实异(五)

那天,雨一直下,贞娘和方少芹见过礼后,大家就坐下来闲聊了几句,两人这才发现,原来她们都曾在江南红袖书院读过书,贞娘一听,神色间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反倒是方少芹,表情的有些冷淡。

她们受的是一样的教育,谈诗论画,场面虽然不是十分的热烈,但也不至于出现没话说而显得冷清的场面,而且两人不约而同地不想让顾夕颜有受冷落的感觉,不时地制造机会把顾夕颜也拉到谈话的圈子里来,热烈也颇为亲昵。

这让顾夕颜想起了以前的同事聚会。

到了中午,齐懋生又让四平传话来,说有事,不回来吃午饭了,顾夕颜就趁机留了她们在梨园吃午饭。

吃完午饭,贞娘就以红鸾需要人照顾为由告辞了,顾夕颜则和方少芹一左一右在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睡了一个午觉,午觉醒来,两人又一起去看了徐夫人。

徐夫人看见她们两人联袂而来,颇有些意外。

方少芹就笑道:“今天雨大,婶婶特意留了我在她那里歇了歇……”

徐夫人就露出欣慰的笑容:“家和万事兴,你们这样,我看着,心里就舒服。”

两个人陪着徐夫人说了一会话,花生胡同那边却有管事的嬷嬷找来了,说是齐毓之让人带了雨具接方少芹回去。

徐夫人就乐滋滋地望着方少芹。

顾夕颜也笑道:“快回去吧!祖母这里有我呢!”

方少芹淡然地笑了笑,屈膝给两位长辈行了礼,又谢了顾夕颜的招待,然后带着嬷嬷婢女走了。

顾夕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有些孤单起来。

她在徐夫人那里呆到了黄昏时候。这期间,徐夫人要求多多,顾夕颜就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就当上遇到了一个到了更年期的刁蛮女上司好了!

好容易服侍徐夫人吃完了晚饭回到梨园,墨菊却告诉她:“四哥刚才来过了,说爷有事,让夫人别等了,先吃饭。”

顾夕颜有些意外,自从两人结婚,这还是齐懋生第一次没有回来吃晚饭。

是不是所有的“从没有”,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被打破的呢!

她就叹了一口气,道:“端姑娘回来了没有?”

墨菊道:“在夫人前一脚进门,听说夫人还没有回来,就回屋梳洗去了……我去叫了姑姑过来吧!”

顾夕颜就点了点头:“今天我一个人,等端姑娘梳洗完了,让她陪我一起吃饭吧!”

墨菊应声而去。

顾夕颜自己也梳洗了一番,等她出来的时候,端娘垂手恭立在了屋里。顾夕颜叫了墨菊摆饭,然后请了端娘到炕上坐着说话。

端娘待红玉们把炕桌端了上来,把旁边服侍的丫头们都支了出去,这才细细地把丁翠娘出现在光明观后林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夕颜就叹了一口气:“真是倒霉!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那个时候出现。身手高明的女子孤身一人出现在齐懋生和我散步的后林,难怪那些随扈招呼都不打,出手就要治她于死地!”

端娘就担忧地道:“姑娘,这可怎么是好!人家十二奶奶可是有情有义……让我带话给姑娘,说让姑娘不必有所顾忌,一切但凭姑娘处置!”

顾夕颜一怔:“一切都凭我处置……如果我不出面阻止齐懋生杀她们,她们也接受吗?”

端娘就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十二奶奶说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姑娘不可因此而惹得爷不快活……只求姑娘平安无事,其他的,让姑娘不必理会!”

顾夕颜就觉得额头冒汗。

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知道虽然世事多有不平之处,但大多数的时候都会鸵鸟似的把头埋在沙里粉饰太平一番,可如果真的有人因自己的视若无睹而丢了丧命,良知还是会跳出来指责自己的卑鄙……

端娘犹豫道:“姑娘,要是可以,能不能求求爷,不管怎么,总是亲戚,盼兮还指望他们照拂……”

在这一点上,两人都是想到一块去了。

顾夕颜却觉得左右为难。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懋生,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些事,我也不好说得太深……”

端娘怔道:“爷平日里可是对你千依百顺的……”

顾夕颜苦笑:“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可同这个事相提并论。”

端娘就嘟呶着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能相提并论的!”

顾夕颜就解释给她听:“一旦放人,齐刘两家必定就被绑到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可刘家毕竟是熙照的人,身家财产都在江南,就怕到时候有了什么闪失,刘家未必会顾到齐家……还有,燕地那些本地的富贾。刘家的出现,必定会打破现在的格局,到时候,一场风波不免。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如果懋生默许他们在燕地经商,刘家有没有这个能力回报懋生的让步,能不能打开这个局面,齐家得以的利益是否比以前还要多……懋生,先是燕国公齐灏,才是我顾夕颜的丈夫齐懋生啊!”说到后来,顾夕颜自己都有了几份唏嘘。

端娘是在世家长大的人,这些曲曲弯弯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今天到龚家,梁掌珠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才生了帮她一把的念头。

“我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子……”

顾夕颜也听出了些意识,无奈地道:“一根草都有一滴露水,更何况人,不管怎么,总是要试一试的……”

可一直到齐懋生回梨园,顾夕颜都没有想好怎么向他开口。

到是齐懋生,脸色微酡,神采飞扬。

顾夕颜笑道:“出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齐懋生走近,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不回家吃饭,到哪里去喝酒去了?”顾夕颜下了炕,接过齐懋生脱下的外袍交给一旁服侍的杏雨。

齐懋生接过夏晴的帕子擦了把脸,然后上了炕,喝了一口顾夕颜递过来的茶,这才笑道:“你猜猜!”

顾夕见他兴致颇高,笑道:“难道是和四叔去喝花酒了?”

齐懋生哈哈大笑,隔着炕几拧了顾夕颜的鼻子一下:“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当然会七想八想的!”顾夕颜娇嗔道。

齐懋生又是一阵大笑:“方少芹陪了你一天,你还觉得寂寞啊!”

“方少芹能和你吗?”顾夕颜厚着脸皮和齐懋生打情骂笑,“她处处留心打量着我……我回避也不是个事,索性敞开了胸怀让她看个够。不过,没让她进西屋,你有时候在那里接待定先生,怕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却入了她的眼……”

齐懋生听了,连连点头,并告诫她道:“你以后,还是少和方少芹来往……我们立场不同,不是一道人……免得到时候伤心难过,不好决断……”

顾夕颜不以为意:“那应该是很以后的事了吧。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们都不知道前程,珍惜眼前,该欢笑的时候就欢笑,该悲伤的时候就悲伤……才不负这有缘相逢的好时光才是!”

齐懋生一怔:“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有这样的想法?顾夕颜一怔。

战战兢兢二十五年,结果遇到了穿越;小心翼翼的行事,结果因为拉肚子差点丢了性命;诚惶诚恐的谋划,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被带到了齐懋生跟前……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天自己和齐懋生在一起,也许几年之后,一切都是甜美的回忆,或者,是悔之不及懊恼……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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