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帮我写几个字吧!”顾夕颜声音柔和而淡定。
云裳抬头,乞求地望着她。
顾夕颜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样子,你还没有想明白……那就跪在那里好好地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帮我把那几个字写了……不过呢,我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就是有个什么地方让魏夫人不高兴了,我相信她也不会太在意的……你说呢?”
“夫人……”云裳跪着上前抱住了顾夕颜的腿,满脸的惊恐,“夫人,我写,我写……求您别把我交给魏夫人……”
顾夕颜面色如常,柔柔地望了一眼云裳,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小几上摊开的白纸上。
云裳会意,立刻爬起来半身落床执了笔:“夫人,您,你要我加什么?”
顾夕颜沉吟道:“除了把我怀孕的消息报过去,还要说,我身体虚弱,情况非常不好。”
云裳不敢多想,按照顾夕颜的意思写简短地写了几句话,然后纸递给了顾夕颜,自己则恭敬地站在床榻前:“夫人,您看,这样写妥当吗?”
顾夕颜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把纸重新递给了云裳:“就按你平常的方法把它送出去吧!”
云裳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了纸条,却不敢言走。
“夫人,您,您还有什么嘱咐的?”
顾夕颜就笑了笑,俯身从小几旁拿了几件旧衣裳递给她:“拿去帮着做几件小褂吧……要是红玉、杏雨们问起你,怎么在我屋里待了这么久,你也要个由头才是。”
云裳就惊讶地抬头满脸的不置信,喊了一声“夫人”。
“只是以后,凡是给魏夫人回的话,都要事先回了我,我同意了,再给魏夫人回去……”
云裳拿着衣裳,就怔愣在了那里。
“可如果你想回魏夫人那里,我也不勉强……明天,我要派人去给雍州送信,你可以趁着这机会回去……看在你这几年服侍了我一场的份上,你们姊妹那里,我自然会给你留几情面的……”
云裳像抱着一块浮木似的抱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裳,缓缓地跪了下去:“我,我不走……就留在夫人身边……”
“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饶了你一回,可就不会饶你第二回了……”
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回到魏夫人身边,自己的下场是可想而知;可如果能得到少夫人的宽恕,留着几份体面,过几年年纪大了,再放出去,也就水过无痕了……
她眼角流下几滴泪:“夫人,我不走……”
* * * * * *
段缨络从内室走了出来,不以为然地道:“你又何必如此……实在不行,把人全换了就是了!”
顾夕颜就笑:“那有什么用。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走了甲,还有乙。说不定,新招的人还不如这批旧人,还不如想办法都用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星火燎原(四)
连下了两天的大雪,昨天半夜突然停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红彤彤的,照得满室敞亮,齐懋生坐在临窗的炕前,不时可以听到小厮们扫雪的唰唰声和窃语声。
宝娘的神色中透着倦意:“……人死在了陇东郡的叠州……钥匙没有找到……”
齐懋生尽量压抑着心底的怒气,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道:“怎样死的?”
“外伤严重,致命伤在喉咙。”
“去调查了她以前经历吗?”
“查过了。父亲是个屡试落地的秀才,但在江南颇有诗名,后来受顾氏的后人之邀在松壑书院坐馆,崔宝仪母亲早逝,从小跟着父亲在松壑文院长大。十二岁父亲去世,一直由松壑书院供养着,十八岁的时候突然去了凤台,曾经在凤台黄先生那里盘桓了五年,在这期间,写出了一本叫‘女训’的书来。然后来一直在各地游历。熙照二百九十八年,受皇太后方氏之邀进宫给几位待嫁的公主开过讲筵后声名大振,然后就借着顾家开了‘潇湘’女学,熙照三百年夏,进营给皇太后方氏当了女官……如今朝廷的记档,说她‘不知所踪’。”
齐懋生微微扬颌:“你辛苦了。这眼看着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去三平那里交了差事就回雍州好好休息休息吧!”
宝娘面露愧色:“爷,都是奴婢无能,耽搁了爷的差事……”
齐懋生笑了笑,道:“这本是谍报处的事,你不必自责,回雍州去吧,魏夫人那里,怕是惦记得很。”
事已至此,说再多,已不能改变局面。
宝娘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齐懋生等她走远了,就有些烦躁地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
顾家已在九月把老宅子出了手,前两天刚刚搬回了舒州老家。
买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岭南商客,出价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刘家曾经为这事商量过他,他当时委托人出了一百三十万两白银,对方立刻就把价提到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他出到一百六十万两,对方就出了两百万两,完全是一副鱼死网破志在必得的模样……倒是把顾家给卖出了三百万两白银的天价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
如果中间不是隔着夕颜,他到还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可这个数字,就是他拿了出来,熙照那边查起来,有些事,怕就瞒不住了。而且,能拿出这样大的手笔,宫里又没有什么动静,他心里隐隐有数,手里又捏着崔宝仪这条线,自然也就放弃了。只是没有想到,崔宝仪竟然死在了叠州!
叠州,叠州……
他的眉头锁得紧紧。
陇东郡的叠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蜀、晋、梁三家交汇之处,又有一个鱼嘴渡口,摇橹即可到达对岸的陇左郡的平州,进入熙照的地界,如果往西南方向去,不过六日路程,就可以进入凤台的当州……崔宝仪选择落脚叠州,到底是要去哪里……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心烦意乱,转念想起昨天四平的来信,含含糊糊的,只说夕颜睡得好,吃得好,让他放心。
放心!放心!他放什么心啊!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钥匙如今却不知所踪,到时候,怎么跟夕颜交待啊!
他就烦躁地喊了一声“二平”。
屋外服侍的小厮忙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去把二平找来了。
二平跨进屋,就看见齐懋生脸色冷峻地立在屋子中间。
他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礼。
“爷,您找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齐懋生的眉头就蹙了起来:“夫人前段时间托你向三平调了人,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夕颜向他要人,是跟他说过的,他当时问干什么,夕颜却神神秘秘地不告诉他。后来人调过去了,他怕下面的人揣测,自然也就不好过问了,可今天他心里实在是烦,忍不住就找了二平来问。
二平就笑道:“夫人说,让我们都不告诉您。等您回雍州了再说!”
齐懋生就目瞪口呆地望着二平。
二平笑得更灿烂了:“爷,夫人从来没有找过我们,这次,您就给小的们几份薄面,让我们兄弟几个也在夫人面前露露脸吧!”
“你们兄弟几个?”齐懋生愕然,“还有谁?”
“一平、二平,我和四平……”三平答着,就偷偷的窥视齐懋生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齐懋生就想起顾夕颜给他过生辰的事来。
第一年,他在高昌,夕颜让人带了一朵向日葵给他,还写了一封信,说什么要如向日葵一样永远笑迎每一天之类的鼓励话;第二年,她正是伤心的时候,整个梨园战战兢兢的,大家好像都忘了他的生辰,他也没有敢提这件事。到了晚上他回去,黑漆漆的屋子突然灯火通明,满桌子都他喜欢吃的饭菜,夕颜还给他唱了燕地的长调……
他脑海里就浮出现了夕颜那俏皮的笑容。
又在搞什么鬼啊!
他不由得嘴角一翘,表情变得非常温和起来。
二平见状,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齐懋生果然没有再问了,等二平出了屋,就看见一平就急急地迎了上去,两人轻手轻脚地出院子,一平低声道:“怎样?”
二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爷没有追问!”
一平神色间就有些犹豫:“这样,好吗?要是爷知道了,怕是要发脾气了!”
二平笑道:“你放心吧。到时候,爷一高兴,哪里还记得这些。我们可是照着夫人的嘱咐做的,到时候,爷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自然有夫人帮着说话……再说了,夫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种情况下,还特意选了秋夕节去春里,要是现在知道了,还不知道做出什么疯事来呢……”
一平就点了点头。
国公爷在十五天内连攻三州,不仅让其他国公府战战兢兢,就是熙照,也不敢再让他们行军,特意派了钦差过来劳军,让燕军回合县修整,由熙照派人来接管燕军攻下的几州。国公爷一边和熙照谈条件,一边拖延时间让他们把这几州的东西都罗掘一空。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军中将领不满,自己辛辛苦苦地攻下了州城,现在却要交给熙照……如果不是爷坐镇,有谁有这个本事让大家信服,抱怨也只能放在心里,让撤就撤,让走就走……
一平想到这里,额头就不由得冒出几滴汗来。
没想到的是,爷还有后招,前手把州城交给了熙照,后脚梁地的人就开始反攻。现在,南山郡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燕军却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了合县修整,正好可以过冬。原来是不敢当着爷的面说,现在,就是背后,大家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他正思忖着,就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站在门外张望。
一平招了手,小厮进来行了礼,然后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出来。
一平一把接过小厮的信,站在院子里就撕开了。
他匆匆地读了几行,然后把信递给了二平。
信是顾夕颜写来的,问齐懋生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只是寥寥几个字,二平很快就看完了,低声道:“这个时候,合不合适告诉爷关于夫人的事?”
一平的语气也有点犹豫:“应该不太要紧吧……爷也说了,这个冬天不会再出兵了……反正也不能回雍州过年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让爷去见见夫人,要不然,爷总是要抽空在年前见上夫人一面才安心的……”
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回了信给三平。
* * * * * *
同一个天空下,雍州城的早上却风雪交加,整个世界都沉寂在一片北风的呼啸和沙沙的落雪声中。
余年阁的顶层,魏夫人云鬓高挽,鬓角的红宝石石榴发簪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的炫蓝色光芒,在齐府历代祖宗的牌位上投下星星点点的白光。
她毕恭毕敬地跪在团圃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喃喃低语着。
微弱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表情认真而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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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在丹凤朝阳银红锦缎被褥上的手,白如凝脂,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静谧中透着脆弱。
琴娘眼中就闪过担忧。
可能是怀孕的原因,顾夕颜的脸色有点苍白,她无力地道:“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及时赶回雍州过年了……已经吩咐下去了,早一点启程,路上慢一些,不会有什么事的!”
琴娘欲言又止,最后笑道:“既然如此,那少夫人就安心休养……我先回雍州城去了。”
顾夕颜就咐嘱一旁的杏雨:“帮我送送琴娘。”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有几分吃力。
琴娘忙拉住了杏雨的手:“不用,不用……你只管在这里好心服侍着少夫人就是,其他的,你不用管。”
两天前,顾夕颜让人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带回了雍州城,没想到,琴娘晚上就带着魏夫人送的补品到了春里。
杏雨还要坚持,琴娘的态度却比她更坚决,尽管如此,杏雨还是把琴娘送到了院子里。
琴娘又嘱咐了杏雨几句“要好好照顾少夫人”之类的话,就看见翠玉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模样有着几份清秀的小孩子走了进来,男孩子神色间还有几份拘谨,到是那小姑娘,远远就喊了一声“杏雨姐姐”,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
琴娘眼中就闪过疑惑。
杏雨忙笑道:“这是赵嬷嬷的两个孩子,夫人特意让领了进来养在跟前,说图个喜庆。”
图个喜庆!
琴娘不由又打量了两孩子一眼。
男孩是大的,都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了,女的是小的,也有八九岁的样子……图喜庆,一来是不是双生子,二来,孩子的年龄也实在是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