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的经历让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双方地位、能力、学识悬殊相差太大,说的话在对方眼里就没有份量,不可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微言轻。
而在程家,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生于内宅,长于深闺,在长辈的眼里,是个连字都没有认全的人,更不要谈什么学识修养,哪有资格谈论家族兴衰之事?说不定自己的话一出口,就被会当成“失心疯”交给父亲处置,或是像姐姐似的以为她中了邪,找了道士和尚来做法事,她说的话就更没有人相信了,更不要说拯救程家了!
但如果能得到哪位能在程家说得上话的长辈的信任,她在恰时示警,不就可以既能让程家避开厄运又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少瑾顿时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如果程家安然无恙,姐姐也不会没有了依仗,父亲不会受牵连,外祖母,舅舅舅母都能好好的,诰表哥和诣表哥也可以一展鸿图,重振家业…说不定还可以超过长房呢!
到时候让程家的长房,二房,三房,五房的人统统都要看四房的眼色!
想到四房有可能会压制其他几个房头,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靠在床头寻思着向谁示警好。
最合适的莫过于二房老祖宗程叙了,有威望不说,经历眼界学识都非寻常人读书人可以比拟,他说出来的话程家肯定没人敢违背。
可他在八十八岁的时候就无疾而终了,程家出事却是在天顺二年,他去世后的第四年…程家二房老祖宗…不行!
就那只有长房的大老爷程泾了。
他不仅是程家的长房长子,而且是程家目前官做得最大的一位,现在已隐隐有取程叙而代之的势头,等到程叙去世,更是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程家的决策者,而且还进了内阁,做了次辅。
但他远在京都,有快十年没有回乡了,自己还是小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他一面,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就更谈不上和他搭上话,取得他的信任了。
长房的二老爷程渭?
他也在京都,任翰林院学士,虽然后来累官至光寺卿,可在他哥哥程泾的光芒之下,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既不知道秉性也不知道为人,而且程家出事就是因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找他,那还不如找他哥哥程泾呢!
二房的大老爷程沂?
他十八岁就了得了举人的资格,之后屡试不第,自己的儿子都考取了进士,他还在原地踏步。据说他对“父是举人子是进士”的事比较敏感,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参加科举,因而接手了程氏族学山长一职。
在她的记忆中,他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金陵。
程家毁誉系于庙堂,他不做官,又怎么左右程家的前程呢?
他也不合适。
三房的大老爷程泸?
大家都说他读书都读傻了,连韭菜和水仙都分不清楚。儿子程证已经是举人了,他还是个秀才。三房老太爷有什么事从来都不问这个儿子,直接和程证商量…他在程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人…自然也不行!
沔大舅舅?
还是算了吧!
连姐姐都不相信她说的话了,沔大舅舅就更不会相信她说的话了。一个不小心还会惊动姐姐和外祖母,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五房大老爷程汶,除了章台走马,就没干过一桩正事,指望着他还不如指望程诰。
想到程诰,周少瑾眼睛一亮。
程诰说不定会相信她!
到时候让他去跟泾大老爷说…可他和泾大老爷毕竟隔着房头,又是晚辈,好像也很难见到泾大老爷…
那,那还不如去找程许!
想到那个人,周少瑾的心情就复杂起来。
袁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年过三旬才盼到这个儿子,对他如珍似宝,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加上程许也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还是案首,袁氏更是把他当心肝似的,不要说开口说话了,就是哼一声,袁氏都奉如圣旨。如果他能出面,袁氏肯定不分青红皀白地站在程许这一边。而泾大老爷既敬重自己的妻子,又疼爱自己的子女,袁氏开了口,就算是泾大老爷觉得荒谬,也绝对不会置若罔闻。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了…
念头闪过,周少瑾脸上的喜悦一点点的褪去。
她…不想找那个人。
前世她和他统共没见过两次面,没说上十句话,程许却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她,袁氏口口声声地污蔑她勾,引程许…她要是和他说上话了,事情肯定比前世还要糟糕。
福建闵氏出过两任首辅,一位状元,一位榜眼,十几位进士,举人秀才之流更是数不胜数,是个不输袁氏娘家——桐乡袁氏的豪门官宦之家。
袁氏可是一心一意想和闵氏联姻呢!
这也是为什么事发之后袁氏那么震怒的原因吧?
她这辈子可不想再和程许扯上什么关系?
周少瑾硬生生地把这个名字抛在了脑后。想着二房识大表哥冷傲的样子,三房证大表哥锐利的目光…没有一个善与之辈。
还有谁合适呢?
周少瑾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就是找不到个合适的人。
她拧着眉。
难道她非得和程许打交道不成?
那和送上门去任他羞辱有什么区别?还应了前世袁氏对她的指责…
周少瑾很是不甘。
施香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大爷听说您又病了,很是担心,差松清送了几本新出的游记过来给您解闷。”
周少瑾闻言心情更加烦燥。
“让他拿回去!”她皱着眉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再有这事,你不用来回禀我,直接把人打发了就行了。”
“是!”施香见她心情不好,低眉顺目地应“是”,退了出去。
周少瑾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喊了春晚进来:“你去帮我找几张明纸出来,我要画几副花样子。”
既然心绪不宁,不如找些事来做。
就像前世,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思绪就会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烦忧的事也就慢慢没有了。
不过,也不全对。
一开始是樊妈妈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姐姐派来的闵妈妈管家,后来闵妈妈年纪大了,回家荣养,姐姐就默许了林世晟派来的郑妈妈管家,她有什么事烦心,郑妈妈就会去回了林世晟,接着事情就都很顺利地解决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晃了晃神。
林世晟…说老实话,对她还是挺不错的!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没有了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找到个成全他和沐姨娘的人!
前世,有程辂程许这样的人,也有林世晟这样的,她遇到了才相信这世上原来也是有好人的。
周少瑾想找个机会给林世晟提个醒。
如果沐姨娘家里不出事,她就能顺顺利利地嫁给林世晟,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报答了林世晟前世对她十年的庇护之恩。
周少瑾决定给自己和姐姐各做几件夏衫。等到夏天外祖母的生辰,姐妹俩一起穿了出去,肯定很好看。
周初瑾回来就吓了一大跳。
她指着桌上的花样子,迟疑地道:“这,是你画的?”
款式明艳繁丽,是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也不像是金陵流行的样子。
“嗯。”周少瑾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姐姐,“好不好看?”
第十六章 礼佛
尽管是白天,糊了高丽纸的屋子依旧还是有些幽暗,周少瑾光洁的面孔仿佛上了釉的甜白瓷般光泽,让屋子里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
真是漂亮!
周初瑾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头,微笑道:“好看!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花样子,有些惊讶罢了。”又道,“从前只看到你在屋里写写画画的,没想到你竟然能自己画花样子了。”
她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欢喜。
周少瑾笑着问她:“那你喜欢哪一幅?我准备给你做两套衣裳。”
前世,她自去了大兴的田庄之后,每天无所事事,除去大昭寺礼佛就是在家里莳花弄草,刺绣裁纫。
画个花样子算什么?
观音像她都绣过。
后来给了林世晟送礼,还得了宫中贵人的称赞。
她听林世晟说了之后,还特意抽出时间来多绣了几幅准备给林世晟送礼。
谁知道林世晟却再也没有提这件事。
她向来不主动和林世晟说话的,过些日子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道樊妈妈把东西放哪里了?
周少瑾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惜。
周初瑾很是高兴,只是看这花样子绣着太花时间,道:“不用这么麻烦,前两天大舅母叫了冯裁缝进府,又多给我做几身衣裳。你要是没事,就给自己绣两条帕子好了。或者给外祖母绣条裙子也好。再过四个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到时候你把它当成寿礼送给外祖母,外祖母肯定很欢喜。”她说着,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言懊悔,忙补救似地道:“要不也叫冯裁缝进府给你做几件夏衫吧?我记得你很喜欢那件玉带白的银条纱夏衣,小了还拿出来穿了两回,我那里正好有两匹玉带白的银条纱…”
望着十八岁的姐姐,周少瑾臊得不行。
从前她只要一听到大舅母又为姐姐置办了什么,心情就会低落好几天,连带着姐姐和身边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现在看来,大舅母这样做再对不过了。别的不论,就说做衣裳这件事。她年纪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做多了,有些还没有上身就小了,只能压在箱底。姐姐却是快出嫁的人了,就算穿不完,去了廖家还可以赏给廖家的那些丫鬟婆子,那也是份难得的体面。
“姐姐。”她红着脸打断了周初瑾的话,“那银条纱是贡品,等闲人见都没见过,是外祖母特意托了长房的老夫人从京城谋得的,是留给你做嫁妆的,你给了我,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怎么凑得齐?”为了让姐姐放心,说完她还促狭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周初瑾有片刻的呆滞。
这还是她那个敏感多疑的妹妹吗?
周少瑾心里却为自己的改变而高兴。
姐妹间不就应该这样,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吗?
前世是她不懂事,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姐姐那么累了。
她推搡着姐姐往耳房里去,道:“这次就用我库房里的料子——爹爹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是我们姐妹各一半。我这里虽然没有银条纱,可也有几匹不输银条纱的碧水青!”
周初瑾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赧然上前去捂周少瑾的嘴:“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小心我让樊妈妈教训你!”
“樊妈妈才舍不得教训我了!”周少瑾笑嘻嘻地躲开。
两姐妹进了耳房。
内室外的樊刘氏和持香等人听着都松了口气。
这就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而周少瑾的心情也仿若晴朗的天空,变得明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