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笳听着像浇了水的花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击掌,“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又不是裁缝、厨子,学那么好做什么?”她跑到周少瑾身边坐下,揽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周少瑾,“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一下变得聪明起来,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周少瑾心中暗暗后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么还自找麻烦地管她的事?
“我要练字了!”她挣脱了程笳把太师椅往旁边挪了挪,“我已经决定每天早上练三页大纸,你别耽误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头:“我说你以前有点蠢,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少瑾懒得理她。
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么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这个机会,自然是缠着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时候,门口传来沈大娘的咳嗽声。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这才摆脱了程笳,安安静静地练起字来。
等到下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静安斋,没有理会身后程笳的大呼小叫。
和前世一样,周少瑾回到嘉树堂的时候,程贤带着土仪正领着儿子潘濯和女儿潘清来给关老太太请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诰,程诣都在。
自这次之后,周少瑾再也没有见过程贤和潘氏兄妹,她对母子三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此时。
虽隔世再见,她却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给众人行礼。
程贤身材高挑,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戴着金镶羊脂玉观世音分心,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岁月的风霜给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少了几分紧致,但岁月的风霜也让她变得更优雅从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着件葱绿色折枝花暗纹的杭绸褙子,梳了双螺髻,戴着通体无暇的羊脂玉镯子,中等身材,长眉凤目,气质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鬓发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俩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长得反而更像程贤。
程贤亲手携了周少瑾起身,笑着对关老太太道:“几年没见,少瑾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这要是在别]处见到,我肯定不敢认了。”
关老太太向来疼惜这两个外孙女,闻言难掩悦颜却要强做出副谦逊的模样笑道:“承蒙您夸奖,这两个孩子都算得上听话懂事,让人疼爱。”
“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气。”程贤笑着恭维,说起家长来,“…听说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阴县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爷程沅和周少瑾的父亲周镇是同科,但周镇是二榜进士,程沅却是三甲同进士。
当时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致仕,四房走了长房大老爷程泾的路子,为周镇的父亲谋了福建蒲城县令之职,为程沅谋了江西宜兴县丞之职。
程沅能以同进士之身升迁至县令,如同小妾被扶正,在仕途上迈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又有程泾的提携,以后的路就平顺了。
“同喜,同喜。”关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老爷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个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爷可是前程似锦啊!”
正四品到从三品,那也是个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长辈,又是嘴最紧的那个。程贤也就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了,笑道:“关键时候,多夸孩子他大舅爷帮着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句话,要不然怎会有这样的顺利…”
孩子他舅爷,应该是指程泾吧?
周少瑾思忖着,没有像前世那样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地站在姐姐身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关老太太和程贤寒暄。
树欲静却风不止。
谁知道竟然有道目光掠过她的身上很快又挪开。
周少瑾没有在意。
但不过片刻,那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挪开…然后,又落在她的身上,挪开…
周少瑾忍不住望过去。
却看见了潘濯清亮的眼睛。
周少瑾很是诧异。
前世,她也曾和潘濯接触过几次,但不是因为长辈的原因就是因为潘清的缘故缘而无意间碰上了。可不管是有长辈在还是无意间碰到,潘濯都表现得彬彬有礼,眼角的余光都不曾乱瞟。
怎么这一世却偷窥她?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潘濯快速地侧过脸上去,白净的面皮却胀得通红。
潘清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站在关老太太身边的程诰身姿挺拔,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直裰,剑眉星目,表情端肃,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撇了潘濯一眼,突然上前几步把周少瑾挡在了身后。
正在说话的关老太太和程贤不由打住了话题,齐齐地望向程诰。
程诰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笑道:“祖母,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了午膳您再和姑母好好地契阔?也免得把姑母和濯表弟和清表妹饿着了!”
“看我,只顾着说话,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关老太太歉意地笑着拉了程贤的手,“等会就留在我这里吃饭。我有好多年没看见濯哥儿和清姐儿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
“瞧您说的。”程贤忙道,“您身体这么好,我还准备以后抱了孙子回来看您,讨您几个红包呢!您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好,好,好!”关老太太呵呵笑道,“我一定早早就准备好大红包,等着濯哥儿带着媳妇儿子来看我。”
潘濯听了显得有些不自在,众人来不及多想,程贤已道:“今天恐怕不能留在您这里用午膳了——一来五房那边我们还没有去拜会,再者来时我答应了母亲回三房用午膳。”说着,轻轻地朝着五房住的西南边呶了呶嘴,低声道,“您也知道,那位是最喜欢争这些的,我要是留在您这里用了膳,她还不知道要怎样排编我们呢?”
关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晚上过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过了老祖宗的寿宴吧!”程贤笑道,语气真诚,“到时候您不请我我也要来讨杯酒喝。”
明天就是程叙的寿诞了,也的确不好安排。
关老太太笑着点头,亲自送程贤母子三人出了嘉树堂。
第三十章 回避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碧玉和翡翠正忙着指使几个丫鬟婆子搬桌椅碗碟。
周少瑾不免有些奇怪,道:“这是谁要来吗?”
碧玉笑道:“三房的姑奶奶回来省亲,晚上会过来用晚膳。”
刚刚那么诚意地拒绝了外祖母…原来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看这时间挤不挤得出来而已。
好在周少瑾两世为人,见过了世态炎凉,心里虽然微微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对程贤怒目以视。
但这样的人,不管看上去有多和善,还是少点来往吧!
她在心里暗忖,知道郭老夫人不在屋里,带着施香去了佛堂。
没想到郭老夫人竟然在佛堂。
她正襟危坐在书案旁,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抄的佛经。
“老夫人!”周少瑾上前行礼。
“来了!”她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笺纸,神色非常和善地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道:“坐!没想到你抄得这么快!”
周少瑾笑了笑,安静地坐下。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笺纸上的几个字:“你看,这一顿要果断的收回来才是,这一捺就收得很好。”
周少瑾乖乖受教。
郭老夫人让珍珠磨墨,写了几个字给周少瑾看:“你看,这样写是不是好看一点?”
那字,金戈铁马般跃然纸上…周少瑾觉得自己就是再写三十年,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不过,别人常说人如其字,郭老夫人…性格不是一般的强势啊!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不住地点着头。
郭老夫人却面露怅然地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和我的性子不一样…我这是强人所难…”她说着,深吸了口气,顿时又精神振作起来,道,“你看看就行了,也不用一定要照着我的写,各人的喜好不同,你照着你自己喜欢的写就行了。”
周少瑾恭声应“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样的郭老夫人,好像很寂寞似的。
周少瑾接过小檀手中的茶,奉给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一口,笑着吩咐随身服侍的珍珠:“你去把刚刚大姑奶奶送的西湖龙井包几两过来给二小姐泡茶喝。”
珍珠笑盈盈地应喏,转身出了佛堂。
周少瑾忙起身推辞。
郭老夫人却笑道:“我现在很少喝绿茶了,你们小姑娘家的却经得住,正好消暑。”
周少瑾只得道谢。
碧玉进来,笑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
郭老夫人“哦”了一声,由玛瑙扶了起来,想了想,对周少瑾道:“你晚上就留在这里用晚膳吧——我给二房的大姑奶奶接风,潘家的两个孩子也在,你们年轻人,说得上话。”
但程许也会出现吧?
周少瑾笑道:“中午已经见过了,之前没想到您留了她们吃饭,我还答应了外祖母早点回去,说是明天的寿诞,她老人家要叮嘱我们几句。”
郭老夫人想想,还真是这事。没有勉强,笑着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佛堂。
周少瑾松了口气,静下心来抄了几页经书,想着既然程贤过来做客,说不定那程许会提前过来,她决定提前走。
去给郭老夫人辞行,郭老夫人也没有留她,碧玉一直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松了口气,远远地却看见两个少年缓缓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们一个穿着玉色,一个穿着穿着竹青色,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安静从容…竟然是程许与潘濯。
这两人怎么这么快就走在了一起?
前世好像没听说过程许和潘濯的关系很好啊?不过,前世她对程许根本不了解,也许两人很好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周少瑾看着再往前走大家肯定会迎面碰上,她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两人躲到了颗合抱粗的榕树后面。
程许和潘濯都没有发现异样,一面说话,一面朝这边走了过来。
“…沂大叔外面的应酬多,族学里的事由章先生管着。他是至德十四年辛卯科的举人,和我四叔是同科,做秀才的时候就在族学里授课,学问扎实,你不妨多多向他请教。”
潘濯连连点头,道:“眼看着府试在即,家父本想留我在家里读书,是家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程氏族学里不知道出了多少秀才举人,让我跟着来见识一番。只可惜明天要给二房的老祖宗拜寿,不然跟着你去听几堂课,肯定受益非浅。”
“读书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也别急…”程许安慰着潘濯,两人从周少瑾藏身的榕树边走过。
周少瑾松了口气。
潘家祖籍扬州,潘濯若想下场,就得回扬州考试。好在南京离扬州不远,若是安排得好,并不耽搁潘濯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