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客气颔首。
潘清脸更红了,低着头和她擦肩而过,上了长廊。
周少瑾在芭蕉树下撑开了小杌子。
走在长廊上的潘清却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转身回望。
周少瑾正端坐在小杌子上,神色怡然而自在。
潘清就想到刚才她不问理由原因的淡定从容,想到她劝说程笳时不动声色…有着女孩子少见的大气沉稳…再想到哥哥看见她时的惊艳失态…她想了想,转身快步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你,就这么相信我?”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周少瑾,“万一我要是告诉了我娘呢?”
周少瑾正在想心思,直到潘清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不免有些惊讶。可听了潘清的话,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反问她:“那你会吗?”
前世程笳那样的捉弄她,她都没有到长辈面前告状,有种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的傲气,何况是这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呢?
潘家也是名门望族,人口众多。相信她见过的龌龊也不少!
潘清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道:“我当然不会去告诉长辈,可你什么也没有问…就不怕自己看错了人?”
周少瑾突然觉得潘清挺有意思的。她笑道:“那我看错了人吗?”
“你…”潘清再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周少瑾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你说出去又如何?别人只会觉得董氏存心不良,为人不厚道,与我何干?”
原来人家早就算计好了。
潘清脸色微变。
周少瑾原就是心思细腻敏感之人,哪里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不免有些怅然,叹道:“你们这些人,别人相信你,你觉得别人居心叵测,别人不相信你,你又能觉得别人轻瞧了你…真是不好打交道!”
潘清的脸刹时红得能滴下血来,羞愧地说不出话来。
周少瑾性子柔顺,又两世为人,今生虽然年纪尚小,心理却觉得自己要比程笳、潘清都大,又怎么会去为难他们这些小姑娘呢?
她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呢?”
周少瑾声音温和,听着很是真诚。
潘清长舒了口气,觉得脸变得不那么热了。她低声地道:“原本大家都好好的,偏生致仕的那个孙夫人提起娘家的一个侄儿来…”她说着,脸又红了起来,“拿了我的手不停地问东问西,我娘几次都没能把话岔开,我看不得她那混账样,就借口要去净房跑了出来,连丫鬟婆子也忘了招呼一声。”
原来是因为那孙夫人想求娶潘清而潘清不答应啊!
周少瑾没想到潘清会对她说这些,惊讶之后又有点理解。
这就好比她和程辂,虽然大家都知道董氏是什么意思,可这话不点透,不说穿。总归是有些变数的,这样大肆张扬却不太好。
她对潘清生出股同病相怜的味道来,道:“既是大姨母不答应,想必这件事是成不了的。”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潘清最后好像嫁给了一户姓于的人家。
周少瑾安慰潘清:“你别担心,大姨母对你的婚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潘清听着竟然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难道…潘清和于家的婚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上辈子她怎么没有听说?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觉得前世自己像个睁睛瞎,今生自己还是少开口为妙!
她窘然地道:“你快回去了吧!你不是说你出来太久大姑母会遣了人来找你吗?”
正说着,董氏从净房走了出来,抬头就看见周少瑾神色静然地和潘清站在一起说着话,那样子还挺亲昵的,她不由脸色微沉。
难道自己前脚刚走这潘清就来了,两人一直说着话,周少瑾根本就没有苦苦地等她?
“潘小姐!”董氏把周少瑾撇到了一边,笑着和潘清打着招呼。
潘清对她却很冷淡,喊了声“柏舅母”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笑盈盈地对周少瑾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寿筵结束,我再去畹香居探望你和初瑾姐姐。”
董氏和周少瑾的对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有好几次差一点就冲出去想拉了周少瑾的手不要听董氏胡八说道,还好周少瑾识破了董氏的阴谋…像董氏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交往。
周少瑾笑着送她离开。
董氏却满腹狐疑:“她怎么在这里?”
周少瑾无意和她多说,淡淡地道:“正巧碰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厢房。
菜已经全都上齐了,裕太太杨氏道:“你们怎么才回来?菜都冷了。”说着,指了桌上了的一碗鲫鱼汤道,“新上市的鲫鱼,鲜得很,快喝点吧!”
董氏胡乱应了一声,周少瑾却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安静地用饭,和董氏全程没有交流。
裕太太眼睛珠子骨溜溜直转,一会儿看董氏一眼,一会儿看周少瑾一眼。
不一会,管事的妈妈进来请大家移到牡丹台喝茶,并道:“还有半个时辰戏就要开锣了。”
大家笑哄哄地站起来往牡丹台去。
牡丹台是个二楼的小楼,有条小溪从楼前绕过,小溪里有锦鲤,溪面稀稀疏疏地飘浮着些许青萍,对面是片青石铺成的露台。
戏台就搭在露台上。
她们则在二楼看戏。
敞厅的客人早已到了,坐在二楼挂着珠帘的庑廊上,厢房的客人或坐在一楼的庑廊上,或挤在二楼的厢房里。
前世,董氏让周少瑾陪她,周少瑾就和董氏一起坐在了一楼的庑廊下。曾有人在戏楼下朝着她丢了包瓜子,惹得大家纷纷朝着她张望,惹得董氏很是不快。
这一世,她可不想再做这种没脸的事。
周少瑾去了二楼。
姐姐一看到她就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几位老夫人都笑着回头善意地看了她一眼。
周少瑾的心情大好,笑着快步走了过去挽了姐姐的胳膊。只是姐妹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楼梯间“咚咚咚”的响。
程许跑了上来。
“祖母,祖母,”他高声急呼,好像没有长眼睛似的直直地朝着郭老夫人望去,“您可看见周家二表妹,我找她有急事!”
屋里的人“哗”地一下,目光全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恨不得此时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为什么程许总做些让自己丢脸的事呢?
她躲到了周初瑾的身后。
郭老夫人的脸也沉了下去,不悦地喝斥着程许:“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鲁莽?你这样怎么能让师长们放心?还不快点下去!这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第三十五章 帮忙
程许却很是委屈,道:“祖母,我没有胡闹。我是真的找周家二表妹有事!”
他原本长得高大英俊,又一脸的坦荡,良国公太夫人见了不由笑着对郭老夫人道:“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迎面就给孩子一棒,总要听听孩子是怎么说的吗?”
谁家的孩子谁疼。
郭老夫人相信程许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么做总归是有些孟浪。与其被其他人非议,还不如被自家的长辈训斥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对程许颇有微词的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才是郭老夫人在大众广庭之下喝斥程许的原因——郭老夫人这是在保护程许。而且就算没有为程许说项,郭老夫人也会想办法找个机会让程许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总不能让程许给众宾客落下个举止轻浮的印象吧?
如今良国公太夫人主动帮程许说话,郭老夫人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可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妇孺,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丝毫不露,肃然道:“既然良国公太夫人给你求情,我看在太夫人的面上就不责罚与你。你要你周家二表妹帮什么忙?”
程许尴尬道:“我们几个猜谜,结果把顾家表哥身上那枚卧鹿钮印给落在了那个汝窑赏瓶里拿不出来了。找了几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小厮都不行,就想到了周家二表妹…”
他说着,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里砰砰乱跳,觉得程许没有说实话。
那个顾家表哥的卧鹿钮印之所以落在了赏瓶里,肯定与程许有关。
但无凭无据的,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几位坐在庑廊珠帘旁的夫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的花信少妇更是道:“也亏你想得到!这位小姑娘皓婉如雪,纤细如柳,还的确是个好帮手。”
大家闻言朝周少瑾的手腕望去。
周少瑾红着脸躲到周初瑾的身后,把手藏在了衣袖里。
几位年长的夫人却另有关心。像良国公太夫人,闻言神色微凝,问程许:“卧鹿钮印,是不是太宗皇帝当年在金銮殿上赏给顾老先生的?”
程许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应了声“是”。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良国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御赐之物,顾家的传家宝之一,你们怎么能拿它打赌?”
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纷纷点头,不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则表情有些茫然。
穿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少妇身边坐的是位和她年纪相仿的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气质温婉,见有人不明白,她柔声解释道:“当年四海初定,太宗皇帝招贤纳士,江南道推荐顾老先生入主东宫,教太子《论语》。良国公三顾茅庐而不得见,太宗皇帝没办法,下特诣招顾老先生进京。顾老先生以白衣之身在金銮殿与皇上对答。本朝立国以来,到现在也还是第一人。那卧鹿钮印、百兽端砚、山水笔洗,就是当时太宗皇帝所赐的三件宝物。”
屋子里立刻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飞,“嗡嗡”声不绝于耳。
那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对此视而不见,笑着问郭老夫人:“汝窑赏瓶,难道是那尊‘月下美人’?”
郭老夫人望向程许。
程许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若不是那尊月下美人,我早就砸了…”
就有人问:“高夫人,这又有什么典故?”
原来这少妇是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
周少瑾忍不住打量了高夫人一眼。
只见那高夫人笑道:“这赏瓶倒没有什么典故,就是叫这个名,我听着很喜欢,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有人微微地笑,有人道:“原来如此!”
周少瑾却觉得尊赏瓶肯定不像高夫人说的这样简单,要不然高夫人怎么会知道这尊赏瓶的名字?
她暗生不妙之感。
那卧鹿钮印珍贵无比,这赏瓶也来历不凡砸不得…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有和程许走一趟了!
可她若就这样轻易地认了输,又和前世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