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心情复杂。
玉如却什么都不知道,笑盈盈地上前给三人行礼,满面笑容地道着:“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二小姐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把东西拿出来了”。
周少瑾对她点了点头,进了月亮门。
迎面是五阔厢房,黑漆梅花冰裂纹的门扇上全镶着透明的琉璃,太阳照在上面,亮晶晶的,仿佛发光的宝石。
而这里只是程家一处用来招待宾客的敞厅,而且还是不常用的一个敞厅。
走进去,迎面是架十二扇黑漆镙钿群仙婴戏的扇风,四周错落有致地放着黑漆太师椅和黑漆镙钿的茶风、花几。因没有陈设花草,整个敞厅虽然干净整齐却很是冷清,缺少生机。
大苏抱着个玉白色大肚赏瓶站在屏风前,神情紧张。
见到程许,他松了口气,喊了声“大爷”,把赏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玉如和另一个小丫鬟打了水拿了香胰子进来。
周少瑾见程许等人不像是伪做,遂沉下心来,上前打量着那赏瓶。
圆润饱满,晶莹如玉,仿若一轮明月。
只是那瓶口还没有婴孩的拳头大小。
可还是很漂亮。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那赏瓶。
玉如已手脚麻利地兑好了温水,拿了香胰子过来:“二小姐,你打了这个润润手吧!刚刚小萼她们都没能伸进去。”语气颇为关切。
周少瑾点头,用香胰子搓了手,试着把手伸出赏瓶。
但几次都没成功。
周少瑾让玉如打了热水进来。
手越是柔软,越容易伸进去。
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翡翠有些担心。
有时候伸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她看了身边的程许一眼,欲言又止。
程许却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忙喊住了玉如,对周少瑾道:“千万不可勉强。还是让我想想其他办法吧!”
周少瑾气得不行。
你既然有其他办法,为何还叫了我来?
她看着程许。
程许在周少瑾的目光下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也是刚刚想到的…”
如玉和那小丫鬟惊讶地望着程许,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苏更是把脸侧到一边。
还是翡翠已见过几次有了抵抗力,为程许解着围,道:“不知道大爷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程许笑道:“你们看我的。”
他将那赏瓶倒了过来。
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瓶口露出半个青铜卧鹿来。
但正好卡在瓶口。
程许笑道:“我想这东西既能落进去就一定能拿出来,不过是方位不同罢了。”他吩咐玉如,“你去拿根红绳来。”
玉如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红绳过来。
程许想将那红绳从卧鹿蹄间的小缝隙里穿过去。
这样就可以拽住钮印了。
但程许的手有点抖,几次那红绳都和卧鹿擦肩而去。
这就是从来不曾拿针线的缘故。
周少瑾示意翡翠:“你过去试试吧?”
翡翠早就想接手了,只因程许没有说话,她不好自告奋勇,此时周少瑾开了腔,她笑着上前道:“大爷,让我试试吧!”
程许嘿嘿笑了两声,把红绳递给了翡翠。
翡翠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周少瑾没办法,道:“让我试试。”
翡翠把红绳交给了周少瑾,周少瑾试了试,然后让大苏轻轻地转动着赏梅,让那钮印换了几次方向,在众人的屏息中将红绳穿了进去。
如玉欢呼:“二小姐的女红一定很好!”
周少瑾笑了笑。
程许立刻道:“原来你的女红很好啊!玉如是我屋里女红最好的一个,她若是说你好,定是十分的好。要不你帮我打几根络子吧?我上次见顾家表哥扇子上的香囊的络子打得极好,让玉如帮我打一根,结果玉如说她不会。你一定会…”
玉如听了恨不得跳脚,急急地道:“大爷,二小姐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您怎么能让二小姐帮你打络子呢?若实在是想要,也应该去求了老夫人才是正经!”
第三十七章 躲避
周少瑾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们主仆是合着伙儿设了圈套让自己钻啊!
她甩手就走。
程许忙追了过去。
翡翠一看,暗喊了声“糟糕”,急急地就跟了上去,谁知道玉如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笑道:“翡翠姐姐,大爷只不过是想和周家二小姐说几句话而已…”
“你好生糊涂!”翡翠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喝斥着玉如,也借此告诫大苏,“大爷就是有什么心思,也应该堂堂正正地去跟夫人、太夫人说才是。这样纠缠着周家二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君子坦荡荡,你们不规劝着大爷行事磊落,反而只知道阿谀奉承地讨大爷的欢心,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了出去,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准备怎么办?大爷的名声又怎么办?不要说大老爷了,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知道了只怕也不会轻饶!”
大家本不在一个屋里服侍,太夫人屋里的有脸面,未来程家宗子屋里服侍的也一样有脸面,大家彼此间向来客客气气的,玉如被翡翠如此一通劈头盖脸的喝斥,脸色飞红,强辩道:“好姐姐,这件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我们这些做下人,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就得怎么做了!”
原来大爷真的是看中了周家二表小姐!
虽然早有所觉,但这样说出来,还是让翡翠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苏毕竟是在外行走的男子,比她们这些每天只在内宅里兜兜转转的小姑娘有阅历,听着道:“我倒觉得翡翠姑娘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我们还是跟过去好。我看周家二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性子却犟,若是大爷一言不合惹恼发了那周家二小姐,肯定会不欢而散的。这院子这么大,若是走失了就不好了!四宜楼那边,几位老夫人、夫人还在听戏呢!”
玉如闻言心中一慌,拉着翡翠就和大苏一起追了出去,可四周绿树叠翠,哪里还有程许和周少瑾的影子。
大苏四处瞧了瞧,对她们说了一声“你们等等”,哧溜一声爬上了最高的一株树。
翠绿掩映的青石甬道,周少瑾和程许正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四宜楼路上。
大苏松了口气,催着翡翠和玉如往东边去。
周少瑾却是羞愤不已。
“…妹妹为何要躲着我?之前的事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程许在她身后不停地絮叨着,“若是你心里还有气,妹妹只管开口,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若是有半句推托,你下次再遇到我只管绕开了走就是。”又低声下气地问,“那天我特意去找妹妹,妹妹怎么那么早就走了?”
所以他广庭众之下把自己叫出来帮他掏那个什么钮印,不过是要告诉自己,不管自己怎么躲也休想躲了他去吧?
周少瑾气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偏生程许还在那里道:“这钮印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想找了妹妹出来走走,让妹妹散散心。那尊‘月下美人’漂亮吗?它是我祖母最喜欢的赏瓶之一,平时都收藏在珍玩库里,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出来的。我们家还有个赏瓶,是钧窑的,因是玫瑰紫的,所以叫‘魏紫’,你觉得有趣不有趣?那赏瓶比这尊还漂亮,我娘曾想向祖母讨了给我大姐做陪嫁,不过最后我爹帮我姐姐找了对定窑的梅瓶,我娘这才作罢…”
兔子急了还咬人。
周少瑾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对程许道:“你干嘛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们家有什么瓶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得到它们,你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我和你早已过了男女同席的年龄,枉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连这些伦理人常也不懂?你以后少和我说话,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程许是谁?
程家的嫡长嫡子,程家未来的宗子,又从小会读书,长得英俊…从他出生到现在,见到的人纵然不巴结奉承他,也没人敢随意得罪他,更不要说像这样的羞辱了。
犹如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脸色大变,心里更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可眼角的余光看见周少瑾明明已眼中含泪却故作坚强的样子,他迈出去的脚步一滞,重若千斤。
“我,我没别的意思…”他喃喃地道,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只恨自己喜欢眼前这个人,在她面前失了志气,她打了自己的左脸,自己还把右脸也给她打…
自己这样待他了,他还赖着不走,周少瑾心里也有了火气,跺脚道:“你还不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话一说出口,好像上辈子她来不及对程许的话,此刻被她都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烦躁的心绪像淤塞的河道被清理干净似的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程许勃然大怒。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就是父亲,他小时候不愿意做功课,也是好言好语地跟他讲道理,从来也没有喝斥过他…
自尊心受伤让他气红了眼,他的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忿然地道:“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我好心好意地待你,你不仅不领情,还恶语相向,你可真是柿子挑软得捏!难怪那程辂一会儿当着程举说什么他母亲十分中意你,只等他金榜题名就会向周家提亲,他亲手做了几个风筝给你,你喜欢得不得了,每到春天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放飞;一会儿又说什么你父亲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员,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他。可他却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他不能辜负了你,就算是门第有些不相当,他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你说什么?”程许的口不择言让周少瑾如同五雷轰顶,耳朵嗡嗡作响,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程许眼看着周少瑾红润娇柔的面孔瞬间变得苍白如雪,如同朵被狂风骤雨吹落的花,这才惊觉到自己失言,顿时又羞又愧,道着:“我,我是胡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胡说!
别人会胡说!
可程许不会!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看中了自己也犯不着以这种借口去诋毁程辂。
原来程辂是这样看待她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程辂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还有程许。
难道前世程许之所以招惹她,是因为程辂的原因?
要不然自己一个默默无闻,寄人篱下的姻戚,程许一个万众瞩目,前程似锦的程家未来的继承人,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周少瑾气得心角都是疼的,胡乱扶了路边的一棵树才在程许面前瘫软下去。
望着倍受打击的周少瑾,程许又悔又恨,哪里还敢说什么,又是担心又是心痛的,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走上前去,低低地喊了声“二表妹”,道:“这事你还是跟老安人禀告一声吧?要不你和令姐商量商量也行。总之不能再听之任之下去。虽说是清者自清,浊着自浊,可这世上明辨是非的人少。我若不是认识二表妹,说不定也会信了他的话…”
难道他就对自己没有私心?
不然上辈子怎么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周少瑾胸口就像被团棉花堵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就像当初她被程辂掐住了脖子…她的泪水如露珠滚滚而下,朝着程许就大声地喊了声:“滚!你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