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周镇看着有些好笑。
明明很聪明,却喜欢躲起来。
这个小女儿,长得像庄氏,性情却一点也不像,反而是大女儿,长得像程氏,却和庄氏一样的性子。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女孩子家,没有个好出身就得有个好名声,才可能嫁个好人家。如果你生母在世,我何必把你们姐妹放在程家?就凭你母亲和我,怎么也能给你们姐妹找个如意郎君。偏偏你母亲去得早…关老安人守节多年,若是在商贾之家,早就请朝廷下令表彰了。不过程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不屑用这样的名声为家族锦上添花罢了。你们姐妹跟着她,我在外做官,也就放心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既有忠义之名。外祖母更是节妇,她们姐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谁也不会怀疑她们的品行。而程家的女孩子又少。所以姐姐虽然是程家的外孙女,生母早逝。但因是跟着外祖母长大的,由程泾做主,也能嫁到像镇江廖氏这样的人家去做宗妇。
而父亲的打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周镇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你还想跟着父亲去任上?”
“嗯!”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不像姐姐…我要是嫁到像廖氏那样的人家,应付不来!”
什么事都要试试才知道。怎么还没有开始就说自己不行吗?
周镇见女儿清澈的目光中满是忧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少瑾真没有初瑾的心性,更适应嫁个普通的人家。
英雄不问出身。
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最后都能拜相入阁。也并不是所有寒门子弟与内阁首辅就无缘。
也许,找个寒门出身、人口简单的士子更符合小女儿!
周镇心中一软,温声道:“不是还有两年吗?若是你还是想跟我去任上,等你姐姐出了嫁,我就派人把你接过去。”
周少瑾喜不自胜。
周镇看着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周少瑾要和父亲拉勾:“就这样说定了!”
“好!”周镇和小女儿拉勾,“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周少瑾欢天喜地的出了书房。
周初瑾问她:“爹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周少瑾少有的活泼俏皮,道。“你不也不肯告诉我。”
“你这小丫头片子!”周初瑾要拧周少瑾的鼻子。
周少瑾嘻嘻躲开,道:“你告诉我爹爹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告诉你爹爹跟我说了些什么。”
“你想得美!”周初瑾不依。继续去拧周少瑾的鼻子,“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让爹爹告诉我。”
“那你去找爹爹问好了!”周少瑾一点也怕,笑着跑开了。
周初瑾生气地踩着脚。
周少瑾的笑声像银铃般落在院子里。
在书房做针线的李氏若有所思。
等到第二天周镇受同窗之邀去了秦淮河,李氏拿了小孩的衣衫来找周少瑾。
“昨天听二小姐的话就知道你是个女红的高手,”她拿了个花样子给周少瑾看,“你觉得我在衣袖和衣摆镶上这样的芽边怎样?”
周少瑾觉得挺好看,笑道:“太太不妨试一试。”
李氏笑盈盈地点头,说起了兰汀:“…她听说我们要回金陵。高兴得不得了。不曾想老爷把她留了下来,让她随着我们的箱笼一起去保定。不然她也能见见大小姐和二小姐了。到庄姐姐的坟上给庄姐姐磕个头了!”
若是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周少瑾肯定不会多想。可有了前世的那些事。李氏的话让她不由多想。
她心生警戒,笑道:“等太太生了弟弟,再带了她回来祭祖也不迟。到时候她一样能见着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氏笑道,“就怕兰汀心里不舒服。她常和老爷说起当年庄姐姐是怎么待她的,我想,庄姐姐不在了,这么多年来,她心里肯定很难受。我想跟老爷说一声,等我们到了保定,让人护送她回来一趟,给庄姐姐扫个墓,也好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不知道二小姐觉得妥否?”
也就是说,兰汀打着母亲的旗号和李氏争宠,因兰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人,她又不能处置,所以想借了自己的手收拾兰汀啰?
周少瑾笑道:“家里的事我一概不管的,这得问我姐姐。”
第一百零九章 打算
“是这样啊!”李氏笑道,“有二小姐这句话就行了!”
自己说了什么话?
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啊!
周少瑾心中警铃大响,送走李氏就跑去了暖房。
姐姐正在那里跟着余嬷嬷学习怎么养兰花。
她要把庄氏留下来的几盆兰花都带回程家。
周少瑾自告奋勇帮着姐姐照顾这些兰花。
周初瑾却信不过她,道:“你从前最多也就养过两盆茶梅。若是这几盆兰花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哭都哭不回来。这可是母亲留下来的。”
周少瑾只好放弃。
周初瑾听了妹妹说的话,冷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这件事你别管了,等爹爹回来了,我自会去跟爹爹说的。”
周少瑾担心道:“会不会太晚——如果是我,把语气变一变,一个字不漏,就能把整件事赖到我的身上,说是我让她来找你商量的…”
“你也知道说错了话啊!”周初瑾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看你后还乱不乱说话?”
周少瑾嘿嘿地笑。
周初瑾摇头,无奈地柔声道:“好了,好了,别担心,这件事交给姐姐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准备怎么做?”
周初瑾原不想和她多说的,转念想到周少瑾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觉得告诉她也好,不能让她转性,至少能让她多个心眼,遂低声道:“听李氏的口气,兰汀仗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就算是没有为难李氏,恐怕也让李氏心里非常膈应。不管怎么说,李氏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以后要和父亲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如果李氏说的话只是李氏为了对付兰汀的手段还好说,若是兰汀真的利用母亲的名义这样为难李氏。母亲的声誉也会受损。不如就顺水推舟,让兰汀回来一趟。若是李氏所说是真的,李氏奈何不了她,你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可以处置她。若李氏所言不实,只怕兰汀在父亲那里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如问问兰汀的意思——她想留在父亲身边,那她以后的事我们也管不了。她想离开,我们就请大舅母作主。为她许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这个主意好!”周少瑾心头的石头落地,眉眼弯弯地朝着姐姐笑。
“就知道傻笑。”周初瑾真是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她道,“我还告诉你一句话,这件事于父亲有利,于李氏更有利。既然李氏敢打我们的主意,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她当枪使,怎么也要让她付出点代价。不然她还以为我们软柿子,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对于这些事。周少瑾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以姐姐马首是瞻。
周初瑾也没指望周少瑾能干什么。吩咐马富山家的去门口等着:“父亲一回来你就差人来告诉我。若是太太在我之前知道父亲回来的消息,像上次似的突然端了冰糖雪梨给我们当宵夜,你不如跟马富山一起去保定服侍我父亲去。”
马富山家的吓得“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我原想…”
“好了!”周初瑾没等她解释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好你的差事就是。是忠是奸,我心里自然有数。”
马富山家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是佩服。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也像姐姐似的镇得住人就好了。
她在这边羡慕着,李氏坐在书房里,心里却打着鼓。
李妈妈宽慰她:“话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似的,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太太不妨往宽了去想。两位小姐都是有教养的人,太太又没有冤枉那兰汀一句。只是因为敬着前头的庄太太,所以不好处置兰汀罢了。您好好地跟大小姐说说。大小姐不是那不懂道理的人。”
“我就是有点悚她。”这里也没有别人,李氏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道,“我刚给她端了碗冰糖雪梨,她就给我回了盒点心;我好心说给她置办一套出嫁瓷,她一副不屑的样子…你再看看家里的那些仆妇,哪个不看大小姐的眼色行事。”她说着,抚了额,头痛地道,“我也没办法了。要是这都不能治了那兰汀,去了保定府,只怕就更没有机会了。她如今也是二十八、九的人了,我这胎要是个女儿,总不能再压着不让她生吧?”
李妈妈哪里不明白,所以李氏去找周少瑾的时候,她才没有拦着。
“还是二小姐好!”李氏叹道,“长得漂亮,性子又绵柔…”她说着,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来,对李妈妈道,“你说,把二小姐说给我们家大姑奶奶的儿子怎样?”
李氏的大姑母嫁给了赛阳黄家,虽也是填房,却是嫡支,且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品性纯良,书也读得好。
李妈妈神色大变,忙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出这主意。我看着老爷把二小姐当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嫁过去了过得好还好,这样是有个什么不顺心如意的地方,您就等着看老爷的脸色吧?”
李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如果二小姐能和我一条心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禀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李氏大喜,忙梳装打扮了一番,迎了出去。
周镇喝了点酒,人还很清醒。用过醒酒汤,他道:“我听初瑾说,你为兰汀的事去找她了?”
李氏吓了一大跳,忙道:“没有…”
周镇笑道:“你也别急。我知道兰汀的事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可她跟我这么多年,又是庄氏的贴身丫鬟,我也不好就这样把她丢下。初瑾说得对,后娘难为。你年纪轻轻的跟了我,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老爷。我不委屈。”李氏急了起来,连声道,“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她还没找周初瑾,周初瑾就倒打了她一耙。
可这话她不敢说。
她觉得周镇肯定不会相信她所说的。反而会得罪了周初瑾。
周镇安慰般地拍了拍李氏的手,和煦地笑道:“不过初瑾说得也对,兰汀的事不管是交给你来处置还是交给我来处置都不好。你的主意不错,就让兰汀回来一趟,有什么话,请了马富山家的去问她,是留是走,也好有个定论。”
李氏心时凉凉的。
这说了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那兰汀要走早走了。这么多年跟着周镇熬着是为什么?
还不是想让周镇抬了她做姨娘。
她不是容不得周镇有姨娘,她容不下的是那兰汀总打着庄太太的名义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让她总觉胸口堵着气似的。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细心。
周镇说完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吩咐李氏:“你明天准备准备,我们去九如巷做客。”
李氏愣道:“不是去过了吗?”
“那天是我们去拜访。”周镇道,“明天他们宴请我们。”
李氏只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次日跟着周镇,带着周少瑾姐妹去了九如巷。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亲自出面款待周镇,程沂、程泸、程沔、程汶、程识、程语、程证、程诰、程诣、程诺等几乎程家所有在金陵的男丁都作了陪客,却独独少了个程池。
程叙的解释是程家的一批货在临安出了点问题,程池去了临安。
周镇笑着点头。想到上次来时程池疏离冷漠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困惑。
回到家里,他悄悄地问周少瑾:“你在寒碧山房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常遇见池四老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