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有说让我妹妹去四老爷屋子里当差。”那小丫鬟立刻驳道,“我是想鹤鸣姐姐出嫁以后,不管哪位姐姐顶了鹤鸣姐姐的差事,总会空出个缺来。我妹妹只要能进府,就算是在外院扫地,也比呆在家里强啊!好歹有口饭吃…”
周少瑾正听着,有人过来给她续茶,道:“二表小姐,您别见怪!她们平日里难得见到碧玉姐姐,不免有些聒噪。”
她一台头,看见了珍珠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
周少瑾和珍珠接触得不多。
“没事,没事。”她忙笑道,“我觉得你们像姐妹似的,这样很好!”
珍珠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这样,也算是缘分了。能帮就帮着点。”
周少瑾连连点头。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碧玉姐姐,老夫人和四老爷回来了。”
屋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不是说酉时才回来的吗?”碧玉一面问。一面去看窗棂上的漏斗,“这才刚过申初。”
“不知道。”小丫鬟喘着气,道,“听二门的王婆子说,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她让我们小心点。”
几个丫鬟更是慌张了。
周少瑾忙道:“从二门到这里最少也要两刻钟,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收拾茶盅,其余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自乱阵脚。”
短暂的慌乱之后,珍珠几个也镇定下来。
她们和周少瑾想到了一块。珍珠就道:“听二表小姐的安排。小檀。你留下来。其余人跟当值的人打声招呼,都回屋歇了吧。等到酉时过来换班。”
有人拿主意,其他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开始遵照珍珠的话行事。
碧玉歉意对周少瑾道:“二表小姐。真不好意思。原是想让你歇歇的。不曾想遇到了这样的事…”
周少瑾能理解碧玉的心情。忙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你们只管忙你们的。等有了空,我们再聚在一起喝茶。”
碧玉点头,送周少瑾出门。
周少瑾笑道:“你别管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回佛堂的路…”只是她话还没有说话,就看见郭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不紧不慢的程池。
这么快!
周少瑾和碧玉都吓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本能躲进了茶房。
碧玉欲言又止。
周少瑾和她们不同,她们是下人,虽然不当值,但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吃吃喝喝,到底有些不好。周少瑾是寒碧山房的客人,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说是到茶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茶的,也就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不过,周家二小姐年纪还轻,恐怕是经历的事少,又有些心虚,所以才会躲进茶房里的吧?
她也只好跟着退到了茶房里。
进了茶房的周少瑾却暗暗后悔。
今日不同往昔。
她应该不卑不亢地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才是?怎么就躲了进来。
不行!她得改掉这懦弱的坏毛病才行。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
院子里发出一声“哐当”响声。
周少瑾循声望过去,看见正房的帘板正打在门槛上,差点就砸在了神色带着几分窘然地站在门前的程池身上。
这,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程池已经撩帘进了正房。
她松了口气,低声对碧玉道:“那我先回佛堂了。”
碧玉大气不敢吭,重重地点头。
周少瑾的脚刚抬起来,东边郭老夫人的内室已传来咆哮声:“…你到底想怎样?先说有了功名再说亲,可以找到更好的妻族,我依了你。后来说不想像五房那样整天的争吵不休,想找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家,我也依了你。现在呢?说什么年纪大了,和这些小姑娘家说不到一块去…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天好活?你就不能为了娘,睁只眼闭只眼吗?你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不成?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今年你一定要成亲,明年我一定要抱孙子!”
她忙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院子里当值的更是躲的人影全完。
内室传来程池温煦的声音,可惜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周少瑾只是听到程池的声音落下之后,郭老夫人就痛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说了句“你是不是还在怪你父亲?这全是娘的主意,你要怪就怪娘,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舍了这偌大的家业,也不会让那老匹夫得逞的”…
程池一阵温柔的低语。
郭老夫人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周少瑾望着郭老夫人内室的雕花窗棂,很是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困惑
周少瑾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决定快点回佛堂去,免得又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话。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离开庑廊,正房的门帘子一撩,程池走了出来。
周少瑾大惊失色。
他不是在和郭老夫人说话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她是在偷听他和郭老夫人说话?
她忐忑不安地上前给程池行了个礼,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等她给他行礼问安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少瑾的存在似的。
“你来了!”他一改往日的温煦,淡淡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是因为和郭老夫人的谈话不顺利吗?
周少瑾在心里猜测着,笑道:“我在佛堂抄经书,刚刚过来喝了杯茶!”
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程池,可也没有隐瞒。
“是吗?”程池很随意地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闻言知雅,忙向他告辞:“那我回佛堂抄经书了。”
程池点了点头,可周少瑾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老夫人在内室,心情不好,你既然过来了,不妨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
说话?
周少瑾愕然。
她和郭老夫人能说什么啊?
而且这个时候,她又能和郭老夫人说些什么呢?
周少瑾正为难着,没想到程池已改变了主意,道:“算了…你性子恬淡,不像笙姐儿那么活泼,恐怕就是陪着老夫人也难以让老夫人开怀…你回佛堂去抄经书去吧!”
她脸涨得通红,低声应喏,快步朝佛堂走去。
但拐过屋角的时候,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回头。
程池一个人身姿笔直地站在正房庑廊的台阶下,背着手,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安详,却充满了寂寥。
他和父母之间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他为什么不成亲?
在郭家,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老匹夫指的又是谁?
周少瑾脑子里像有个走马灯似的,哗啦啦地转个不停,直到她向郭老夫人辞行,心情也没能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却比她想像中的更强硬。从外表看,她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若不是周少瑾很肯定自己下午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郭老夫人的咆哮,她会以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这也只是外表而已。郭老夫人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周少瑾抄经书的进度,当她听周少瑾说年前能完成的时候,她非常的满意,甚至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在周少瑾看来,与其说因为她抄经书的进度顺利而让郭老夫人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这件事按照郭老夫人的要求顺利地在实施而让郭老夫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回到畹香居,她问姐姐:“您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吗?”
周初瑾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在寒碧山房遇到池舅舅了。”周少瑾道,“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考中了进士都不入仕。”
周初瑾不疑有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做官要离乡五百里,天下又有几个地方比得上金陵城的富足?与其到那苦寒之地做个七品小官,还不如留在金陵做个风流的名士!”
周少瑾抿了嘴笑,隐隐觉得程池不做官的原因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周初瑾给妹妹出主意:“你若真想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不如问问长房那些年长的仆妇。他们肯定知道。”
周少瑾让樊祺去打听。
樊祺第二天就给她回了话:“四老爷是在京城出生的,永昌十五年长房的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四老爷才六岁,回乡守了一年的孝,就被二老太爷接去了京城,之后多数的时候都在京城跟着二老太爷读书,偶尔会回金陵城探望一下郭老夫人。直到至德十三年,四老爷二十岁,要下场了,才回来的。如果想要知道四老爷小时候的事,那得问京城二老太爷身边服侍的才行。”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程池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京城,回金陵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难怪之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但这也不对啊!
他什么时候开得裕泰票号呢?
既然跟着长房的二老太爷读书,长房的二老太爷又怎么让他“不务正业”呢?
樊祺又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道:“二小姐,我还听他们说,四老爷在城西北三十里的石灰山有个别院,叫什么‘藻园’的。四老爷刚回来的那会,也不住府里。住在藻园。后来是老夫人发了话,四老爷才搬回来的。”
程池有个别院的事周少瑾早听说过了,只是不知道在石灰山而已。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问樊祺:“你帮我打听一下裕泰票号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知道,”樊祺很肯定地告诉她,“是至德八年,九月初九。”
周少瑾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在村里的时候,隔壁的小秀才一心想去裕泰票号当学徒,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每到九月初九,裕泰票号都会施米,很多人都排队去领米。”
九月初九,既是重阳节,也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难道这其中没有一点关系吗?
正德八年,也就是十年前,池舅舅十五岁…他那么小,家中富足,他怎么会想到撇开家里的生意去创建一家票号?
家中管理庶务的,通常都是仕途无望的,那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定下由他打理庶务才是?而且事后证明,池舅舅虽然下场的晚,他却一科也没有耽搁,没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就算是有翰林院学士的叔父、两榜进士的哥哥提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太夫人让池舅舅不要怪已经去世的长房老太爷,会不会是因为过早定下了让池舅舅管理庶务而耽搁了池舅舅,直到他二十一岁才下场考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