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只是本能地相信父亲的话,相信程子川的能力。
所以她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笑道:“你眼光还挺不错的。那天我们在江北桥见到的那个人叫萧镇海,是东北人,家里做药材皮毛生意,挺厉害的。早年间程子川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跑去长白山挖人参,结果遇到了萧家的人,那是人家萧家的地盘,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挖参,萧家的人肯定不乐意了,后来他把人家萧家的参场给毁了,萧家没有办法,下了噤口令,之后长白山就成了程子川的后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逛逛,萧家烦他都烦死了。”
“那,那人很厉害吧?”周少瑾想到集萤见到萧镇海时的情景。
“嗯!”集萤道,“我爹遇到了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说着,这时才慢慢有些明白父亲的用意,语速不由地慢了下来,“程子川实际上挺厉害的,他惹了那么多人,大家都拿他没办法,主要还是他会做生意。贵州米家就不敢惹他,他去了之后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他说什么是什么,结果米家由他牵头,和朝廷一起挖银矿,朝廷还给了米家一个世袭从四品宣抚使的头衔…”
周少瑾也渐渐听出点音来,她问:“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是都很穷?”说到这里,她想到了集萤家,“或者是有钱但钱的来路不正?所以他们想求池舅舅想个办法赚钱或是帮他们做正道生意?”
“就是这个意思。”集萤不用再多说,松了口气,道,“反正不管是威胁也好,利诱也好,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意思。”
至于少部分人,她觉得还是别告诉周少瑾的好。
周少瑾松了口气。
只要有求于人就好,池舅舅手里既然有底牌,就不必太担心。
集萤和池舅舅打赌,最后还把女儿送给池舅舅做婢女,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有点像书里写的春秋战国时的投名状,质子之类的。
她又高兴起来,正想问集萤一路上的情景,有人在门外咳了一声,道:“集萤姑娘,四爷请您过去说话!”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朝着集萤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会服个软,不要和程池对着干。
第一百七十二章 留下
集萤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眼神。
她很慌张!
回家的时候她一副逃脱升天的模样儿,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甚至没有去给程子川道别。结果回去没几天,她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有些掩耳盗铃般地躲在屋里,根本就没有和程子川碰面。
漕帮的事多半是瞒不过程子川的,以程子川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会不会收留她,别说是她了,就是她父亲也有些拿不准,只是反复地叮嘱她“你咬紧了牙只说是回来看看的,看过了父母兄弟自然就要回去了,他要是不认账,我和他还有十年之约,不打紧的,你不用怕”。
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父亲如果有把握,还会这样反复地叮嘱她吗?
如果程子川不收留她,她该怎么办呢?
周少瑾从来没有在集萤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她忙上前握住了集萤的手,低声安慰她:“没事的,池舅舅人很好,你等会记得不要乱发脾,好好地和他说话…”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的婆子已催促般地喊了声“集萤姑娘”。
周少瑾的手非常的柔软而又温暖,集萤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反正已经不能回头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对,就算能回头,她也不后悔一剑削断了焦子阳的胳膊。
那还有什么好后悔,好害怕的呢!
集萤顿时心中充满了勇气,笑着朝周少瑾点了点头,去开了门。
门外的婆子有双沧桑的眼睛,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桃清瘦,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包着靛蓝色印白色双莲纹的粗布巾帼,簪了根桃木簪子,穿着靛蓝色素面粗布喜鹊袍。看上去干净整洁,干练爽利。
“二表小姐。”她恭敬地和周少瑾见礼,神色间却不卑不亢,仿佛哪家主事的太太,一点也不像个仆妇。
集萤指了指那婆子,道:“这是四老爷身边服侍的商嬷嬷。”
周少瑾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想了想。把集萤拉到了一旁,和她耳朵道:“你别怕。我诰表哥要成亲了,请了池舅舅做媒人…”
害怕和媒人之间本来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可这个人换成了程池…怎么就那么让人觉得可笑!
集萤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就知道,这样肯定能让集萤的心情变得轻松些!
周少瑾莞尔,道:“那你快去吧!别让池舅舅等久了。”
“多谢!”集萤真诚地向她道谢,和商妈妈去了鹂音馆的正院。
周少瑾去了佛堂抄经书。
等到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不要这么勤奋,照这么下去。最多四月底就可以抄完了。
她翻着只剩下一小叠的经书叹了口气。
春晚听到动静走了进来,道:“二小姐,集萤姑娘已经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了!”
周少瑾心中一跳,站起身就出了佛堂。
春日的余晖有些短,集萤坐在佛堂的庑廊下正望着满天的晚霞发着呆,桔色的霞光落在她的面孔上。让她的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
周少瑾笑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集萤笑着回头。道:“你的经书抄完了?我怕打扰你。听施香说,你就快要抄完了。我想你肯定想早点抄完了好回畹香居。我来找你也没有别的事。程子川,嗯,四爷这人还是挺不错的,把我叫了去,只说让我以后要听南屏的话,寒碧山房不比藻园,若是我再敢犯错,就把我送回家去。”她说着,抿着嘴笑了起来,眉宇间说不出来的欢快,“我以后说不定真得跟着你学女红了!”
“好啊,好啊!”周少瑾也为她开心,道,“我就说嘛,池舅舅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若是有能力,肯定会收留你的。”
这句话集萤觉得没办法赞同,但程池这次对她网开一面,她还是很感激的,因而听周少瑾这么说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道:“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嗯,要不你到我那里用晚膳吧?不行,你还是先回去跟南屏说一声,看等会你当不当值?若是不当值,你就去我那里用晚膳;若是当值,我们改在你不当值的那天就是了。反正你已经留下来,也不急这一、两天。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很好,应该庆祝庆祝!”
集萤听了直笑,道:“四爷没说我当值的事,我想应该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周少瑾确认道,“这是你回来的第一天,你可别第一天就犯了错。”
“哎哟!你可真是啰嗦。”集萤拉了周少瑾就走,“去你那里吃饭去!你让厨房里给我做点好吃的,我这几天担惊受怕的,睡也没没有睡好,吃也没有吃好…”
周少瑾咯咯地笑,等春晚收拾好东西,一起回了畹香居。
※
程池正在看账本,见怀山走了进来,道:“集萤去了畹香居?”
“嗯!”怀山道,“周家二表小姐说,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所以请了集萤去畹香居用晚膳。”
程池点了点头,继续看账本。
怀山站在那里没有动。
程池抬头,道:“还有事?”
怀山嘴角翕翕,鼓足了勇气道:“四爷,计家这样算计我们,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程池道:“你都知道计家在算计我们,难道计家自己不知道?漕帮不知道?”
怀山听不明白。
程池懒得跟他费口舌了,道:“你要是听不懂,去问秦子安去。”
怀山低头出了书房。
程池抚了抚额头,继续看账本。
怀山找到了秦子安。
秦子安正和秦子平在说话,听怀山说了来意道:“四爷之所以让集萤回来,主要还是看在计家对四爷向来恭敬的份上——不管怎么说,相比漕帮。计家勉强也算是四爷的人,这漕帮之所以打集萤的主意,也是冲着四爷来的。四爷总不能让外人踩到自己人头上来吧?这也是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知道,只要是对四爷忠心耿耿的,四爷决不会任他们被人欺负的。
“再者计家什么也没有说就把人送来了,他们也不过是四爷借道路的时候他们没有像漕帮那样不识抬举,不然事后计家也不会把嫡子送来做人质了。虽然后来送来的是个嫡女。可集萤却是计家最有习武天份的,计家以后想在中原继续称王称霸,集萤的武技就是计家很重要的保障之一。现在计家和漕帮正闹得不可开交。计家可以说一时顾不过来,是集萤自己跑回来的。可等计家和漕帮的事告一段落了,计家还能装着不知道吗?既然之前失了礼数,那之后的是不是要把礼数都补回来?中原不产盐,他们占着整个中原地带,不管是淮盐、浙盐还是川盐,想进中原都得看计家的脸色。他们是不是得考虑分一杯羹给四爷啊!”然后又道,“你放心,集萤值钱得很,四爷不会一脚把她给踹出去的。”
“我不是担集萤,你说的事我也知道。”怀山道,“我就是觉得现在四爷很怪。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秦子安竖着耳朵听。
怀山没好气地道:“我早听过了。外面没人。”
秦子安表情微松,低声道:“四爷说要走。一直都没有说去哪里。大隐于朝,小隐于市。我看这件事应该与四爷准备去哪里有关系…”
怀山赞同地点头,道:“那你心里有点眉目了没有?”
“没有!”秦子安很光棍地道,“反正我打定了主意跟着四爷,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子平的身上,“反正我爹还有个儿子。”
神色一直有些晃忽的秦子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道:“我也准备跟四爷走的,你可别打我的主意。”随后也不管秦子安是什么神情,道:“四爷…真的觉得集萤很值钱才收留她的吗?万一计家丢卒保帅呢?那集萤岂不是很危险?”
“你担心集萤做什么?”秦子安问,目光灼灼,好像要一直看到秦子平的心底似的。
“没,没什么!”秦子平有瞬间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过来,道,“我就是觉得,集萤和我们相处了这几年,想想她的遭遇,觉得她挺可怜的。”
秦子安没有说话。
怀山眨了眨眼睛,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秦子平忙道:“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四房的诰大爷要订亲了,四房请了老夫人出面,说是让四爷和顾家的大老爷做媒人,过两天四爷和顾家的大老爷要去浦口给诰大爷提亲呢!”
“我们都知道了。”秦子安淡淡地道,“四房也不过是想借四爷两榜进士的身份罢了。四爷当个泥塑的菩萨在那里坐着就行了。倒是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我有什么话对你说的。”秦子平小声地嘀咕道,眼睛却不敢和兄长直视。
怀山笑着解围,道:“四爷那天真的会去吗?我要不要跟着一道去?说实在的,我真想象不出四爷在那里给人说媒的样子。不知道顾家的大老爷是个怎样的性子?要是和四爷一样话少就糟糕了…”
秦氏两兄弟都没有理他,像斗鸡眼似的互相瞪着对方不放。
第一百七十三章 浦口(粉红票1680加更)
周少瑾从碧寒山房回来,沔大太太找得裁缝正等着她。
姐姐打趣道:“说是我们要跟着去浦口下小定,不能丢了程家的脸,得做几件漂亮的衣裳。”
那裁缝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惯在程家走动,和周少瑾姊妹颇熟,听了周初瑾的话忙捧场地笑了起来,然后一面拿了软尺出来,一面上下打量着周少瑾道:“我瞧着二小姐好像比去年又高了一点,只怕去年做得新衣裳都穿不得了。”
做裁缝的巴不得你天天做新衣裳。
周少瑾把春衫的袖子给那裁缝看,道:“只怕明年还可以再穿一年。”
“还是有点短了。”裁缝笑道,“梅府几位小姐的衣服只要短了一分就会做新的,二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多做几件衣服才是。出去吃酒也体面。”
周初瑾心动。
周少瑾忙道:“我又不喜欢出去吃酒,这样就很好。”还怕这婆子巧舌如簧地鼓动姐姐,指了那裁缝带来的几匹料子,道,“这些都是今年的新样子吗?怎么不是红就是绿的?有没有颜色淡雅些的?”
这裁缝从前也给周少瑾姐妹做过衣服,两姐妹的喜好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忙笑着解释道:“听说两位小姐是跟着去给大爷下小定的,所以才带了几匹图样喜庆的。”
周少瑾道:“那天是嫂嫂的大喜日子,我们这些做小姑子可不能喧宾夺主!我看还是穿淡雅点的好。”
那裁缝就有些为难。
她只带了这几匹料子过来。
“二小姐,要不我先帮您量了身高,明天再拿几匹料子来给您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