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熟悉的春晚陪着她,又有程池同行,周少瑾很快就在陌生的厢房里睡着了,第二天还是被春晚叫醒的。
她赧然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急步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等程池一起过来用早膳,见周少瑾穿了件藕荷色的素面湖绸比甲,鸟黑的头发挽了个纂儿,插了一小朵赤金的丁香花,俏生生的,像朵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似,看着心情都好几分,不由地笑道:“今天打扮得可真精神。小小的年纪,以后要常这样打扮打扮才是。”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抬头却看见程池走了进来。
他穿了玄色的细布道袍,神色温谦,举止洒脱,仿若画中走下来的人物似的。
“娘!”他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道,“我请了寺里帮我们会举办道场,您等会要不要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点头。
用过早膳,他们一起去了御碑殿的偏殿。
蒲团已经摆好了。
九九八十一个大和尚为程家祈福。
謦板打了起来,香烛烧了起来,大殿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跟着大和尚们念敢卷经,这才走了大殿。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陆陆续续有香客临门。
昨天陪着他们的知客看见她们出了大殿,笑着迎上前来,给郭老夫人行了礼之后道:“老夫人,我们主持刚刚决定,明天亲自为您开一次法坛。”
这可是无上的礼遇。
郭老夫人又惊又喜,忙道:“多谢主持,老妇受之有愧。”
“哪里。哪里!”知客谦逊地笑道,“老夫人能迁里迢迢地来我寺敬香,诚意足以感动诸天菩萨己,所以我们主持才决定开法坛的…”
他说着奉承话,周少瑾却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微微地笑,好像根本不明白法雨寺为何突然要为郭老夫人开坛讲经似的。
那知客好说了一箩筐,见有香客进殿来敬香。他这才打住了话题。请郭老夫人和程池去参观潮音洞、紫竹林。
周少瑾和程池陪着郭老夫人在梅檀岭消磨了一个上午,直到有文人骚客的香客涌进来做诗吟对,他们才回到歇息的厢房。
吕嬷嬷忙服侍着郭老夫人更衣。
周少瑾这才低声问程池:“池舅舅。专为老夫人开坛讲经,适合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程池淡淡地道,“他们不就为了建个大雄宝殿吗?若是老夫人高兴,我们家把这银子出了也成啊!”
捐一座大雄宝殿给法雨寺?!
周少瑾只觉得额头冒汗。
程池却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金陵城里都说程家富贵。有时候太富贵了未必是件好事,如果能趁着这机会捐笔银子给禅寺。特别是像法雨寺这样有皇家封诰的寺庙,不仅可以得到寺庙的庇护,还可以让别人误以为程家的大部分钱财都捐了出去…
他微微颔首,笑道:“就看法雨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少瑾讪笑。
下午。他们去了海滩。
潮湿的空气,哗啦啦的海浪,让周少瑾觉得新奇又有趣。
程池建议郭夫人脱了鞋子在沙滩上走走。
郭老夫人嗔道:“你这孩子。你娘都多大的年纪,岂能和小孩子一样的胡来!”
“这不是胡来。”程池笑着耐心地解释道,“你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赤脚在沙滩上走吧?不如试试。这里又没有别人。”
郭老夫人还有些犹豫,周少瑾已跃跃欲试。
她怂恿着郭老夫人:“偶尔为之而已!何况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普陀呢!”
这句话打动了郭老夫人。
她由碧玉服侍着脱了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脱袜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你也脱了鞋在沙地上走走。”
郭老夫人的话正中周少瑾的下怀。
她学着郭老夫人的样子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了沙滩,和程池一左一右地扶着郭老夫人以沙滩上走。
一个海浪涌过来,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避之不及,在尖叫声中被打湿了裙摆。
程池不由莞尔。
郭老夫人却抚着胸道:“我不行,我要回去了,这太危险了,沙子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程池也不勉强,喊了碧玉过来服侍郭老夫人穿鞋。
周少瑾的脚却在沙子上磨蹭了一会才穿上鞋。
程池看着笑了笑。
回到厢房,等她们重新梳洗一番,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不像昨天第一次夜宿法雨寺的疲倦,用过晚膳,程池被法雨寺的主持请去喝茶,郭老夫人则遣了身边服侍的,和周少瑾说着悄悄话:“…你这些日子陪着你池舅舅下棋,你池舅舅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周少瑾愣住,想了想道:“池舅舅话很少,就是说话也都言之有物,您说的奇怪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话才称之为‘奇怪’。”
郭老夫人听了着面色很是和煦,道:“就是会突然说什么地方很好啊,他想去看看,或者是突然说起什么典故来,称赞某位名流青史的大人物…”
周少瑾仔细地想半天,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池舅舅说这些话。”
“那你有没有听你池舅舅说什么时候会出门?”
“也没有。”周少瑾很肯定地道。
郭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以后和你池舅舅下棋的时候,他如果说了这样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宁波(粉红票2010加更)
周少瑾自然是连连点头。
可她心里却有点发慌。
池舅舅离开程家的事被印证了。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之后又有没有回来看看呢?
周少瑾在船舱里走来走去,只恨自己前世为什么不仔细留意程家的事。
她想到程池为了逗郭老夫人宁愿耐着性子哄着她下棋;想到他察颜观色,发现郭老夫人累了不等郭老夫人开口就提议坐下来休息;想到他扶着郭老夫人站在沙滩上,微笑地鼓励郭老夫人去做那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难道她现在做的事都是徒劳的?
回到金陵城之后池舅舅就会离开程家?!
那她去找谁跟程泾通风报信呢?
周少瑾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陪着郭老夫人坐在偏殿里听主持讲经的时候精神就有点蔫。
坐在她身边的程池悄声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你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宁波。”
因为法雨寺的主持要亲自为郭老夫人开坛讲经,所以他们只好在普陀山再多停留一夜。
周少瑾无精打采地颔首,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想离开程家,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改成了:“池舅舅,您和我们一起回金陵吗?”
“当然。”程池笑道,“我既然把你们带出来了,自然也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你们带回去啊!”
“那回去之后呢?”周少瑾到底没有忍住,睁着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满是期盼地望着程池,“您还出去吗?”
程池哂笑,道:“你想去保定看你父亲?”
周少瑾知道程池误会了。可她宁愿程池这样误会她也不愿意让程池知道她匪夷所思的经历,故而她忙道:“您若是路过保定,能把我也带上吗?”
“我这些日子恐怕不会出门。”程池笑道,“要等过年,如果事情不急,你外祖母和你父亲又都同意,你可以顺路带你去保定。”
周少瑾笑盈盈点头。
程池却觉得周少瑾内心并不像她表面那样的高兴。
这小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念头在程池的心里一闪而过。旁边已有香客不满地道:“你们别说话了。听大师傅讲经…怎么有这么不尊敬佛祖的人,听经的时候居然还在下面说话。”
程池和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仔细地听着主持师傅讲经。
主持师傅今天讲的是佛祖舍身喂鹰的典故。这个典故周少瑾前世今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可法雨寺的主持讲来却特别激昂,很容易就让人沉溺到故事中去。
周少瑾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见到的讲经师傅都是循循善诱,温声细语。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位讲经师傅这样的慷慨陈词的。
可见这世上是什么人都有的,只是自己没有见过罢了。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着。终于不像刚才那样睡意浓浓了。
听完了经,主持亲自过来和郭老夫人寒暄了几句才走。
他们在众香客羡慕的目光中回到了歇息的厢房。
用过丰盛的斋菜,程池又被主持请去喝茶,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则睡了个午觉。等到她们醒过来的时候,箱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郭老夫人喝着吕嬷嬷奉的茶沉吟道:“我看我们还是得再给法雨寺捐些香油钱,资助他们把大雄宝殿建起来好了。”
周少瑾流汗。
吕嬷嬷则去请了程池过来。
程池笑道:“帮他们建座大雄宝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答应的太容易。说不定他们还想建座罗汉堂…这件事您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置好了,我保证让他们把您的名字刻在功德碑的第一位。”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嗔道,“我是为了那功德碑吗?我是想让菩萨保佑你们兄弟三人平安顺遂,保证许哥儿、让哥儿清宁安泰,娶个贤惠明理的媳妇…也让菩萨保佑我们少瑾嫁个如意郎君!”
周少瑾臊得脸通红,说了句“我去看看春晚她们都收拾好了没有”就落荒而逃。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再次叮嘱程池:“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了好人家的子弟,不妨留个心。”
程池笑着应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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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初(上午九点),他们向法雨寺的主持、大和尚和知客辞行。
法雨寺的主持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码头,还和程池约定了下次再见的时候,看着周少瑾他们上了船,船离开了码头,这才和僧众们回了法雨寺。
周少瑾依着船窗望着青山葱郁的普陀山,心里既有离别的怅然又有归途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