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一直把她们送上船。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的船驶出了宁波码头。
程池站在船头,迎风远眺。
怀山低声道:“查清楚了,王掌柜送的那些银子是他自己历年所得。而且,他这些年来因为开销太大,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媳妇几次和他寻死觅活的他都不改初衷。听人说,他在和泉州分号的掌柜争浙江分号的大掌柜一职。”
“看来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程池道。“若是有人能压得住他。未必不是匹千里马。就怕他不服管教,胆子越来越大,到时候闹出事来。”
怀山不管这些。也不敢评价。
程池笑道:“知道昨天周家二小姐去找集萤干什么吗?”
怀山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道:“听说是去借银子了…集萤的嘴挺紧的,可商婆子的眼睛更利索,说是看见集萤拿了银票给二表小姐。”
程池淡淡地“哦”了一声。却从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笑意来。
※
周少瑾等人傍晚时分才到杭州府。
来接他们的是杭州府分号的大掌柜。
那大掌柜年约四旬,白白净净。胖胖墩墩的,慈眉善目,温吞吞仿佛天生就带着笑似的,像尊弥勒佛。不紧不慢地道:“四老爷,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不过因为杭州知府是二老爷的同年,对我们票号向来很是关照。知道您和老夫人路过杭州府还要停留几天,不仅特意让师爷送了张名帖过来。还让我确定了您的行程之后给他老人家报个信,说是要亲自上门来给老夫人请个安,因没有您的示下,所以我也不好作主,只是请了守城的官兵关照关照,我们的轿子一到就先放行。至于住的地方,也照着您吩咐的,就安排在了票号的后院,服侍的粗使婆子、小厮也都安排好了。您看您是喝杯茶了再下船,还是这就下船?”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催促他们快点下船,免得城门关了又横生枝节,说出来却绵柔得不带一丝急燥。
站在帘子后面的周少瑾在心里感慨,人家这才像弥勒佛,就三房的李老安人那样,也就皮像骨不像,充其量是个假冒的弥勒佛。
程池选在黄昏入城也是有用意的。
萧镇海和蒋沁都在杭州府,他虽然不至于避着他们,可若是他们能晚几天知道,于他行事却更便利。
他当即决定立刻下船。
周少瑾等人的箱笼下午就收拾好了,听了程池的决定,也知道时间紧迫,略略整理了一下,就上了杭州票号早已准备好的轿子。
等轿子落在了杭州票号的后院,周少瑾大吃一惊。
宁波分号当然比不得杭州分号。杭州分号的院落不仅比宁波分号的大很多,而且用的是黄梨木的家具,陈设着玉石盆景,铺着金砖,摆着名贵兰花,布置得富丽堂皇,像富贵人家的私宅而不是个票号的后院。可这都不足够让周少瑾惊讶,毕竟票号是个做买卖的地方,买卖做得越大,摆场就越大,让周少瑾惊讶的是院子中间种的两颗桂花树,枝叶繁茂,有合抱粗,齐屋檐高,油绿色的叶子间点缀着像繁星般的黄色的花蕊,但新砌砖的青石围栏和新培的土,都告诉周少瑾,这是两颗刚刚移植过来的桂花树。
肥肥的掌柜告诉郭老夫人:“…中秋节怎么能没有桂花树呢?所以我特意给您选了这间种了桂花树的院落,到了中秋节的时候,您和四老爷闻花赏月吃月饼,多多少少可以慰籍几分思乡之情。”
第二百零一章 分号(粉红票2070加更)
程池和郭老夫人都神色如常,只有周少瑾,私下和春晚感慨:“想必是杭州分号的听说了郭老夫人赞扬了宁波分号的那两棵桂花树,所以特意移来的。这个季节,也不知道这两棵桂花树会不会活。”
春晚睁大了眼睛,道:“要是不能活怎么办?”
周少瑾想了想,道:“可能会再移植两棵差不多的来,反正我们又不认识。”
春晚咋舌。
有丫鬟请周少瑾到正厅里用晚膳。
周少瑾换了件粉色素面镶草绿色芽边的褙子,梳了个双平髻,戴了南珠箍,去了正厅。
郭老夫人已更了衣,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绾了个圆髻,并插了对赤金填羊脂玉双桃簪子,穿了件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湖绸褙子,面色红润,看上去很精神,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穿了件鹦鹉绿茧绸褙子的妇人说话。
看见周少瑾,郭老夫人笑盈盈地招着她招呼,并指了那妇人对她道:“这位是王太太,杭州分号二掌柜的太太,我们这几天的吃穿住行恐怕都要麻烦王太太了。”
她们在这里暂居,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分号会和宁波分号一样,派个熟悉周遭事物的人来招待她们,周少瑾没有想杭州分号的居然派了二掌柜的太太。
她笑着给那位王太太行了个福礼,尊称了一声“王太太”。
王太太忙侧过身去,连称“不敢”,看周少瑾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与好奇。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给郭老夫人行过礼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郭老夫人身后。
那王太太见了笑道:“晚膳都已经摆好了。您看是现在摆上来还是等四老爷回来之后再摆上来?”
郭老夫人就周少瑾:“你饿不饿?”
周少瑾笑着摇了摇头,道:“下午吃了很多的零食,此时还饱着呢!”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好。我们就等四郎回来了再传膳——他一来就被几位闻讯赶来的掌柜给围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完话呢!”
周少瑾笑道:“正事要紧!要不我陪着你在院子里走走?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后面好像有假山池塘,我们正好可以去那边看看。”
郭老夫人在船上睡了一下午,此时精神正好,闻言就笑着对王太太道:“王太太。要不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王太太自然是欣慰相陪。
一行人去了院子后面。
太石湖堆成了个假山。山顶是个红漆六角凉亭,假山旁有个池塘,除了种着几株莲花。一对鸳鸯在湖中悠闲自在地游着。
周少瑾直盯着那鸳鸯看。
郭老太太失笑,道:“也不怪你好奇,我们府里仙鹤都养了两只,却没有哪个房头养鸳鸯的。你是第一次看见吧?”
九如巷还养着仙鹤?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瑾赧然点头。道:“我听人说这鸳鸯若是死了一只,另一只决不独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王太太笑道,“之前这池塘里养了两对鸳鸯,后来有一只死了,另一只绝食而亡。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对鸳鸯了。”
她们正说着话。游来一群锦鲤。
王太太就拍了树枝逗那锦鲤。
或者是常有人这么逗它们,那些锦鲤也不怕生,张着嘴衔着那树枝玩。
王太太就吩咐小丫鬟也折根树枝给周少瑾。
周少瑾觉得这像小丫鬟才干的事。把树枝递给了春晚。
春晚十分机敏,学着王太太的样子逗着锦鲤。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只在旁边观看。
程池回来了。
他笑着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说怎么厅堂里没人呢?”
周少瑾上前给程池行礼。
郭老夫人笑道:“我们这不是正等着你用晚膳吗!”
程池道:“我一天到晚没有个定时的。您等我做什么?还怕我饿着肚子不成!”说完,朝那王太太点了点头,客气地道:“这几天就辛苦王太太了。”
王太太可能没有想到程池会对她这样的礼遇,激动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四老爷夸奖了,这,这本是妾身应该做的事,不敢当四老爷‘辛苦’二字。”她说着,忙问:“现在要摆膳吗?”
程池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则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摆膳吧?还是下午在船上吃了点点心的。”
程池笑着点头,请王太太传膳。
王太太忙下去安排。
等到程池等人开始用膳,她去了茶房指使丫鬟沏茶,抬头看见一个穿金戴银,却作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面生的很,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的,天生就透着几分妩媚。
这样的人品,十之八、九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鬟。
她忙笑着上前问了一声:“姑娘这是有什么吩咐呢?”
“也没什么。”珍珠笑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多在船上,二表小姐怕老夫人身体不适,这些日子让给老夫人用老君眉,特意让我拿了茶叶过来,跟茶房的几位姐姐知会一声。”
王太太忙道:“您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珍珠笑着道了谢,回了厅堂。
程池正和郭老太太、周少瑾说这几天的安排:“…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明天先去城里逛逛,八月十五的白天灵隐寺有庙会,我们去那里看看,晚上去瘦西湖,我让秦子平安排了一船画舫,我们可以在画舫里喝酒赏月。然后我们去钱塘江看潮涌。八月二十日启程回金陵。”
周少瑾一听,心里顿时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
在瘦西湖的画船上赏月…这可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如果真能去,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没有白重生一次了。
郭老太太笑着颔道,道:“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在瘦西湖赏月,肯定很有意思。”
看得出来。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程池见母亲满意,心情自然很好,见小丫鬟端了茶进来,亲自扶着郭老夫人在隔壁的宴息室坐下。
喝了茶,程池就催周少瑾和郭老夫去歇息:“明天一早还要去街上逛。”
郭老夫人一切都听儿子安排,笑着应“好”,由周少瑾扶着回了内室。
周少瑾服侍着郭老夫人梳洗完了。这才出了内室。
丫鬟小厮也都已经去歇了。值夜又早了点,几个婆子都聚在二房等更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
程池背着手,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
周少瑾一愣。思索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有等她走近,程池已回过头来。
他五官俊朗,神色冷峻。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冷峻的神色像冰雪消融般。立刻变得温暖而和煦起来:“你才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啊?老夫人睡了吗?”
周少瑾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笑道:“老夫人应该很快就会睡了。池舅舅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程池笑道,“就是看这两颗桂花树长得好,在这里站一站。”
周少瑾“扑哧”一声笑,忍不住歪着脑袋问他:“池舅舅是真的觉得这两棵桂花树长得好吗?”
这两棵桂花树。可是别人巴结他的东西。
她觉得池舅舅并不是那种很在意这些事的人。
池舅舅肯定在想别的事!
程池看着她明亮闪烁的眼睛,仿佛和夏空中的星星在相互辉映,不由哂然失笑。
看不出来这小丫头有时候还挺机灵的。
他道:“明天要不要我陪着你们逛逛?”
然后再买一大堆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