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关老太太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程沔叫到了跟前,迟疑道:“要不,诣哥儿的婚事我们再看看…反正孩子们的年纪也还都小…”

程沔没有作声。

昨天晚上他们夫妻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妻子何氏更是反复地强调。她喜欢周少瑾,只想让周少瑾做她的儿媳妇。

关老太太见状哪里还猜不出儿子的心思。

她无奈地道:“不是我背信忘义要另攀高枝,实在是长房的这份恩情我们还不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有求于长房的事还多着,这为了诣哥儿的事麻烦了长房,以后诰哥儿的事呢?你弟弟的事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程沔低声道:“您让我再想想!”

关老太太郁闷地点头,让似儿送了程沔出去。自己去了寒碧山房。

虽然是早上。三伏天的太阳却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周少瑾穿了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小衫,茜红色比甲,雪白的小脸红扑扑。正在院子的大槐树下给那只叫雪球的小狗洗澡。

原本服侍郭老夫人的碧玉、珍珠几个或拿着帕子或端着水盆在一旁伺候着。

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洒下,斑驳地落在周少瑾的身上,茜色的比甲如一丝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上。

关老太太眼睛像被阳光灼了似的眯了眯。

那是云霞,今年杭州府织造那边新上的贡品。四月份才送到宫里。

端午节的时候何家来送节年,何太太私底下给亲家沔大太太捎了一方这样的帕子来。据说京中买到了三十两一方。

她再仔细地看过去。

周少瑾的手腕上戴了副镶百宝手链。细细地,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也有莲子米大小的猫眼石,更有米粒大小的南珠…就那样随意地挂在链子上。却错落有致,华美潋滟,非常的漂亮。不说别的,单就那祖母绿和猫眼石就已价值不菲…就这样戴着给狗狗洗澡吗?

关老太太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四房家风素来朴素。她们姐妹在四房多年,她虽然没有缺过她们姐妹吃穿用度,可像这样的奢华,却是不曾有过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少瑾嫁到四房,能再适合四房的苦日子吗?

关老太太看着粉粉的脸,听着那娇娇的呼声,一时间心里居然没有了主张。

周少瑾却是一转身就看见了关老太太,忙用帕子抱住已经洗完澡的雪球交给了春晚跑了过来:“外祖母,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让小丫鬟们禀一声,我好去迎您。”

关老太太收敛了心绪,呵呵地笑了几声,道:“你这身上的比甲很漂亮,什么时候做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从淮安带回来的,郭老夫人就赏了我。还有一件葱绿色的,一件粉紫色的,都很好看。我还用余下的边角做了几个荷包,准备过几天送几个过去的。”

一共三匹!

关老太太暗暗在心里数了一个数,由周少瑾挽着往上房去。

路上教训她:“给个狗儿洗澡,怎么带了这么贵重的链子,若是丢了可怎么好?”

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是在寒碧山房,丢了也不打紧,总能找回来的。”

好像她戴的是鎏金的空心镯子似的,那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才是真正的娇纵。

关老太太沉默着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已得了信,换了身衣裳在宴息室坐定。

见周少瑾扶着关老太太走了进来,笑着对周少瑾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给雪球洗澡,雪球身上要是有脏东西怎么办?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神色间没有一丝畏惧。

等到大家坐下来,郭老夫人又吩咐吕嬷嬷:“不许给少瑾吃冰的,这几天她吃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少瑾是郭老夫人的亲孙女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各自

关老太太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没有吱声。

小丫鬟端了茶点瓜果上来。

周少瑾笑盈盈地接了,摆放在了茶几上,指了果盘里半青半红的大枣道:“外祖母,您今天来得可巧了!这是昨天池舅舅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山东的贡枣,又脆又甜,您肯定喜欢。”

说话全无半点畏缩,像个半个主人似的招待着她。

关老太太就笑着拿了个枣子,道:“那我尝尝。”

周少瑾嫣然一笑,用牙箸插了块水晶糕给郭老夫人,娇声道:“这是今天新做的,没昨天那么甜,我还让人加了点澄粉在里面,比昨天的好看吧?”像个要大长赞扬的小孩子。

郭老夫人就道:“是看着比昨天的白!”然后尝了一口,道,“这里面放的什么?不像是霜糖,比霜糖的味道淡,回味长。”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是冰糖。化了水加进里面。您可真厉害,一口就吃出来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少瑾皱了皱鼻子,非常的可爱。

然后乖巧地把茶盅朝着郭老夫人的面前推了,对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喝茶。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的茶水清淡,比较适合老年人喝。

关老太太慢慢地把枣核吐到一旁的金边甜白瓷的小碟子里,想起周少瑾第一次正式和郭老夫人见面时候。

她让周少瑾好生服侍郭老夫人,周少瑾被人服侍惯了,还觉得有些委屈。

可不过两年光景,她服侍起郭老夫人来已犹如自家的长辈。

周少瑾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到底是有父亲做依仗的,骨子里还有几分清傲。能在郭老夫人面前尽孝,长房的煊赫是不可能让她低头的,只有可能是郭老夫人待她如亲孙似的,她才可能这样的温婉顺从。

关老太太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在四房的时候,她满身是刺;到了长房,她长成了一朵娇柔的花。

诣哥儿。可曾养得起这朵花。护得了这朵花?

关老太太有点后悔把周少瑾送到长房来教养。

可若是没有郭老夫人的指点,从前的周少瑾,四房看得中吗?

一个家族要兴旺。要兴起,除了要有人,还要和睦,抱成一团。

诰哥儿的媳妇是何家的姑娘。出身世家,父亲是正三品的大员。

若诣哥的媳妇是周少瑾。这样的相貌不论在哪里都会让人另眼相看,可四品知府、单支独户的出身又让她变是不是刺目…可有了长房做依靠的周少瑾,纵然无心,也可以稳稳地压了何家姑娘一头。

就算何家姑娘比周少瑾有内秀。世人多看外表,何家姑娘那也是苦苦地支撑。

而次媳盖过了当家的长媳,通常都是乱家的根本。

少瑾。已经不适合做四房的媳妇了。

关老太太顿时意味阑姗。

那些在脑海里想了又想,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的话如今已是毫无意义。

郭老夫人一直在观察着关老太太的神色。

见关老太太面露几分颓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不能把少瑾留在程家。

更不能让周少瑾和程诣订亲。

如果说从前是觉得程诣配不上周少瑾,那现在她则是怕儿子做出夺娶侄媳妇的丑闻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有时是为了女人,有时是为了举业,有时是为了兴趣。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那份热血也就渐渐地淡了下去。可这一次,儿子明明和她商量好了的,由方大献出面给程诣说一门亲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周少瑾摘出来,儿子却陡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简单而又粗暴地安排了程泾给程诣说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打得是什么主意!

郭老夫人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稳沉持重,非那些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可比。可他心里也喜欢周少瑾,不然也不会纵容着周少瑾把个听鹂馆当菜园子似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一个人总在自己面前晃动和远远的思念是不同的。

总有自己面前晃动,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远远的思念,时光总会让它褪色。

她可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她像从前一样宠溺着这个小姑娘。

让以朴素持家的四房知难而退。

她再给小姑娘找个如意郎君,儿子自会知难而退。

不然她可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脚了——劝四房别让外头人把周少瑾当成了童养媳送到长房的教养,结果最后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在别人眼里,周少瑾还是个童养媳。

这孩子,命运也太舛了些!

想到周少瑾中了自己的算计还一无所知,对她掏心掏肝的好,郭老夫人就有些不敢去看周少瑾的眼睛,决定快刀斩断麻地把这件事解决了。

她开诚布公地问关老太太:“你可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来找我?”

关老太太虽然没有隐瞒,却也决定不再求郭老夫人成全周少瑾和诣哥儿的婚事,道:“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想找你说说话。”

郭老夫人就笑着对身边服侍的周少瑾道:“我要和你外祖母说说体己话,你去和雪球玩去。”随后半开玩笑地道,“可不许偷听我和你外祖母说话!”

周少瑾不满地嘟了嘴,道:“我什么时候偷听您说话了,您可不能冤枉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自己玩去吧!”

周少瑾笑着应是,吩咐小丫鬟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重新上了茶,这才出了宴息室。

关老太太眼睑低垂。

少瑾。真的不再适合四房了。

从前若是有人这样说她,她只会强装无所畏地笑着退下,现在却是真正的无所畏惧了。

只有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才会不怕别人说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郭老夫人:“那顾家十七姑是个怎样的性子您可知道?她家里有几个嫡亲的兄弟姐妹?母亲是哪家的姑娘…”

周少瑾实际上很想偷听的。

她从碧玉的嘴里知道有人给程诣说了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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