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目光微闪,知道丈夫已经把自己的意思传述给了婆婆。
“大老爷做了内阁辅臣,青史留名。原本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她徐徐地道,“可若是要为此热闹一番,不免会让那些言官抓着大老爷的把柄说大老爷爱慕虚荣,轻浮张狂,反而不好声张。可巧是嘉善要成亲了,我就想,不如趁着嘉善成亲的机会大宴亲朋,趁机也给大老爷庆祝庆祝…”
“你就说你准备花多少银子吧?”郭老夫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刚刚才热络起来的一点气氛顿时消失殆尽。
袁氏脸色微变。
谁家做祖母的听说孙子要成亲不是兴高采烈的,只有他们家这位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冷了脸。
她道:“还没有细算。不过我想闵家的聘礼最少也得三十六抬,最少也要三千两银子;还有茶酒、喜棚、鼓乐…”
郭老夫人再次打断了她话,道:“二万两银子够不够?”
“啊?!”袁氏愕然。
通常人家嫁婚,五千两银子已经很体面,二万两银子…不仅婚礼可以办得很好了,就是之前修缮宅子的费用也都回来了。
郭老夫人索性道:“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是知道的。照我的意思,嘉善的婚最好简单。可你也说了,嘉善的婚事不仅仅和是和闵家联姻,也有为大郎庆贺的意思,他又是我们长房的嫡长孙,多花点银子也成!他婚礼的费用,就由我来出好了!”说完,她高声喊着史嬷嬷,“你去拿二万两银票过来给夫人!”
史嬷嬷笑着应声而去,袁氏还没有回过神来。
二万两银票!
不是二千两,二百两,而是二万两!
老夫人说给就给了!
好像那不是二万两银票而是一把糖,几块点心似的。
袁氏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她早就感觉到郭老夫人有钱,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的有钱。
老夫人…是真有福气。
袁氏的心里就像堵了口气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直到史嬷嬷拿到银票给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紧张地站了起身,道:“娘,这,这…”
“怎么能动用你的嫁妆呢?”郭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道,“嘉善是我的长孙,他成亲。我这个做祖母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他的。你放心好了。”然后端了茶,道,“你刚回京城。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这边有二郎媳妇陪着我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好了!”
袁氏实际上还有很多话要对郭老夫人说,可郭老夫人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砸了下来,她到现在还在震惊中,也就无心和郭老夫人说多。道了谢之后,渭二太太送她出门。
她看着渭二太太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
嘉善成亲,老夫人念在他是长子嫡孙的份上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渭二太太天天这样在老夫人面前晃悠,时间长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夫人要是惦记着她的好,等到让哥儿成亲的时候。老夫人会不会私底下另有东西给让哥儿呢!
袁氏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回到杏林胡同见到程泾之后,她和程泾商量:“你是长子。和怎么好让和四叔住在一起?而且二弟妹的身子骨也不好,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服侍老夫人也实在是辛苦,我还是把娘接回来住吧?”
程泾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可娘说这边太窄了,她老人家住不习惯。我还让打听了关后左右的街坊有没有卖宅子的,一样也没有,就算是我想把宅子扩修也没有办法啊!我看就由着娘好了。那边我也去看过,比这边宽敞很多,娘住着也自在,有个亲戚朋友串门,唱个戏,游个园之类的也有地方打发时间。”
爷娘爱幺儿。这点在老夫人身尤为明显。
以后老夫人眼里怕只有个四叔了!
袁氏心中一动,道:“要不,我们也搬去朝阳门的宅子住?你看镇江顾家、庐江李家都住在那里。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正好可以趁着嘉善成亲的时候为我们这一房正名,以后九如巷程家是九如巷程家,朝阳门程家是朝阳门程家…”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程泾笑着打断了袁氏的话,道,“朝阳门那边的宅子是娘用体己银子给四郎买的,与我们何干?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已有些势单力薄,若是兄弟间还因为这些阿堵物伤了情份,那我们长房可就算是完了。何况杏林胡同是我们程家老宅,是制公在京中的寓居之所,周边都是些读书人,怎么能说搬就搬呢?就是母亲同意,我还舍不得呢!”
七星堂的事,程泾是知道。
母亲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私房银子给四弟买宅子,可四递为了程家,为了长房,已经和牺牲良多,不要说想给自己买个宅子,就是想花天酒地荒唐一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只能为他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袁氏只好暂打住了这个话题,把郭老夫人给了她两万两银票的事告诉了程泾。
程泾猜测这银子可能是程池从七星堂那边想办法调拨过来的。
如今公中已经没有了银子。
二万两,不是个小数目!
他佯作副惊讶的样子道了声:“真的?”
袁氏把银票给他看。
程泾当着妻子的面就说了一通母亲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关爱子女的话。
袁氏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程池就和她商量明天沐休他们夫妻俩人一起去朝阳门探望郭老夫人去。
袁氏只要一想到郭老夫人拿出这两万两银子时的神色,心里就热热的,忙不迭地应答了。
第四百四十章 幺儿
朝阳门这边,程池却正在和郭老夫人说事:“…宋大人想让我去河道那边帮着河道总督杨寿春治理河道。在工部司水挂从六品的员外郎衔,算是暂借河道总督府当差,一应任免全在工部。我仔细想过了,与其低声下气地往吏部递履历求他们给谋个差事,还不如应了宋大人的安排去河道总督府。好歹也是他们请的我,又一上任就是从六品的衔,工部侍郎章惠是宋大人的学生。宋大人如此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开国初期,黄河为患较轻,朝廷以管理漕运的都督兼管河务。遇到洪灾,临时派遗总河大臣一员前往治理,事毕既撤。可自永昌十年,黄河水患日渐严重,至德三年,河道和漕运分开,朝廷设置河道总督专职,掌管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那杨寿春,就是第一任河道总督。
和宋景然是同科。
郭老夫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端在手里的茶盅迟迟没有往嘴上凑,而是道:“我要是没有记错,那河道总督府衙门好像不在京城吧?”
程池笑道:“在山东的济宁府。”
郭老夫人的眉头蹙了起来,道:“河道这种事,辛辛苦苦的还看不出做了些什么事,不出事就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出了事,就是掉脑袋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上次筝哥儿过来说,刑部那边还有个都给事中的衔,虽说只是个从七品,可人清贵,以后转六部衙门也简单,不一定非要以治河入仕。以后贴上了这个衔。人家看你就是做工部的料子,治完了河道再整理漕运,你这辈子就在这上面打转了,照我说,得不偿失。”
程池含蓄地道:“我又不是为了做官。自少瑾拒了宋家的婚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见宋家的人了。宋大人见到了我还抱疚不己,直给我陪不是。宋老爷子也岔三隔五的来找。不是请喝酒就是请吃饭的…如今杨寿山在任上的日子不好过。他又是宋大人举荐的,两家是通家之好,一荣俱荣。一损俱荣。宋大人开了这个口,我怎么好拒绝?怎么也要帮杨寿山把这个局面撑起来才是。”
郭老夫人还不知道周少瑾拒绝宋木的事,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程池摘那重要的说话了。
郭老夫人半晌都没有作声。
她自认自己是个冷静理智之人,去世的老伴果断有谋。自己生的这三个儿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一个比一个长情。
大郎自不必说。二郎媳妇病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有个通常喝个花酒之类的,四郎更好,要娶外甥女不主,还为了这个八字都没有一撇小姑娘劳心劳力去还债去了!
既然如此。她索性道:“你也知道你是要娶媳妇的人了?你就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你大嫂是个拎不清,你大哥难道也是个拎不清的?等你和少瑾的婚事提了出来,你大哥难道还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到时候少瑾能有个好?”
程池“扑哧”地笑。
母亲就是怕他治理河道有功。成了技术官吏,以后升迁困难。连少瑾也拿出来劝他。
他老人家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池眨着眼睛道:“您不说说您不同意吗?我正好伤心走天涯,出去避一避!”
“你这个混帐东西!”郭老夫放下茶盅到处寻着东西要打程池,“我要不是为了你,还操这份瞎。我只要一想到哪天得去周家提亲,我这脸就躁得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周家的给赶出大门。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没想到临老了,还要因为一个不成气的小儿子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程池的脸皮有城墙厚,佯作一副害怕样子忙避到了一旁,道,“这给子女成家不是做父母的责任吗?”
郭老夫人气结,道:“我瞧着我们方家的六小姐就不错。既然你的婚事由我做主,那就方家六小姐好了…”
程池哈哈地笑,故意讨好地道:“娘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郭老夫人气极,忍不住起身上前捶了程池几拳,道:“还敢和我贫嘴!”
程池就哄着母亲:“我这样,不也是仗着您心痛我吗?你快别生气了。您去周家提亲,我总得混出个样子来了,周家才不好拒绝您啊!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若说治理河道,我也就是因为数数好,所以许老爷子说得那些才能一点就透。这次说是让我去协理杨寿山治理河道,实际许老爷子也一道去。有治理好黄河,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愿,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罢了。我的长项还是在数数上。之前没有和宋大人接触,宋大人不知道。后来和宋大人有了来往,我也没藏着掖着,要不然宋大人也不会让我在工部挂街了,就是为了以后入六部为官。”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周少瑾。
郭老夫人气道:“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程池就把母亲推搡着重新坐在炕上,一面讨好地帮母亲捏着肩膀,一面温声笑道:“娘可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不也事事都和你商量吗?我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也要和娘商量商量这心里才有底啊!”
郭老夫人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精明干练了一辈子,临了却被丈夫摆了一道,把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小儿子送给了程叙那老匹夫培养成了那个什么鬼堂主。要求是她儿子聪明又听话,早就成了个武夫人,哪里还有今天,母亲子俩能会在这时商量着入仕的事。
这么一想,郭老夫人的心又软了下来。
去河道就去河道吧!
人贵在问心无愧。
既然是他们对不起宋家的人,那就好好还了他们这份人情好了。
至于少瑾。没想以她小小年纪,倒是个有主见的。
难怪上次自己试探她能那坚决,原来早就做了选择。
这小丫头,也不容易…
她就当是欠这两个人的了。
等四郎的差事定下来到,就派人去周家提亲好了。
四郎也说得对,他有了官身,周家也会高看他一眼。这婚事说不定主顺顺当当地成了!
明年开春就成亲。后年就有大胖孙子抱了…不成,明天开春嘉善要成亲了…那就定在今年年底好了…四郎毕竟是做叔父的,又比嘉善大。没有叔父还孤身一人侄儿倒先成了亲的道理…
郭老夫人在心里琢磨着,表情就越发的柔和了,道:“你大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来跟他说。他不敢不同意。宋大人那里。也让他去打个招呼,给宋大人道个谢。让他承了宋大人的这份人情。”
程池总觉得大哥程泾耳根太软。太过依赖袁家,有些事不想和他商量。宋景然邀他出仕的事,他也没和程泾说。
他和程泾一直在怎样光耀程家门楣的问题上有分歧。
在程泾看来,程家和袁家是姻亲。是天然盟友,袁维昌又是内阁首辅,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以袁家马首是瞻。
在程池看来。正因为程家和袁家是姻亲,是天然的盟友。有时候完全不必事必躬亲,可以试着和其他几位阁老交好,找到机会阐明自己的立场,表现自己的治国主张,从而摆脱袁家盟友这样的身份,中间于各位阁老之间。
程泾不以为然。
觉得程池天马行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程池觉各程泾为虚名所累,不思进取。
兄弟间虽然没有把这话说明,可行事间都已初见端倪,不过是妨着郭老夫人,又没有什么机会把这件事挑明。
如果程泾知道程池接受了宋景然援手,程池不用想也知道,程泾不仅会激烈地反对,而且还会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自顾自地为他出谋划策,给他安排一个在程泾看来对他前途最有利的职位,并告会把他叫去训斥一番,让他以后少和宋景然接触,宋景然和袁维昌之间的关系有点紧张。他和宋景然走得太近,会让人以为他们俩兄弟是在做戏,两边讨好,没有个立场…这庙堂之上,除了怕站错站,还怕墙头草,两边倒…
上次宋景然推荐他出仕的时候,程泾就已经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番。
程池想到些,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宋景然和袁维昌之间的罅隙程池是知道的。
袁维昌是内阁首辅,又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有太多的关系要平衡。宋景然管着户部,是有名的计相。袁维昌不免人请宋景然开开后门,给来求他的那些封疆大吏、门生故僚、知府总督快点拨银子或是多拨银子。宋景然既然是一方辅臣,也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未必次次都会卖袁维昌的面子。时间长了,袁维昌就生出要换了宋景然的念头,可架不住宋景然简在帝心,会揣磨皇上的心思,加之袁维昌这件事又办得不够缜密,被宋景然知道了。
从此两人就算是结了仇。
听母亲说让大哥承了宋景然的人情,程池呵呵地笑,自然是乐见其成。
大哥和袁家走得太近了,是时间制造点小矛盾让他重新审视程家和袁家的关系了!
所以在程泾和袁氏来给郭老夫人请安,郭老夫人说起这件事,程泾掩饰不住诧异地望着程池的时候,程池端起茶盅来,慢慢地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