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周少瑾曾经翻过,觉得枯燥无味,程池却看得入迷忘我。

她抿了嘴笑。道:“怎么突然看起这类的书来?”说着,坐了起来。

程池就给她背后放了个迎枕。笑道:“我前两天见到宋阁老了,听宋阁老的意思,好像还是想疏浚黄河。我虽然不在河道总督府了,但若是能帮得上忙还是愿意帮忙的。”

周少瑾还是端午节前宋阁老家嫁女儿的时候她遇到过宋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拉了程池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很遗憾当初杨大人没能疏浚黄河?”

程池点头,道:“杨寿山太急了。如今章蕙兼着河道总督,哪里有精力管这边的事?只怕宋阁老要失望了。”

周少瑾侧身抱了程池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安慰他道:“总有机会的!皇上不会看着黄河泛滥不管的。”

程池呵呵地笑,任周少瑾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边,低头亲了亲周少瑾的头顶,笑道:“那你前世黄河可曾疏浚过?”

她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听说过…到是有一年黄河水很厉害,据说十室九空,好多卖儿卖女的,那年那一带逃到京城来的,家里的仆妇说,走出去全是那边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到了开封呢!”

程池没有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周少瑾从他怀里抬头,仰望着他。

他的五官分明,轮廓清逸…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程泾和程渭虽然和程池长得像,却不像程池这么有气度,要说长得像,程池好像更像二叔程劭。

想到这里,一件事从她的脑海深处窜了起来。

她“哎哟”一声坐了起来,心怦怦地乱跳,如擂鼓,要不是程池躲得及时,就撞到了程池的下颌。

程池也顾不得这些,忙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周少瑾慌乱地摇头,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手,道,“我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觉得奇怪…”

程池略一思忖,低声道:“是前世的事吗?”

周少瑾猛地点头。

程池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急,别急。我们慢慢说。我去给你倒杯茶…”

周少瑾拉着程池的手不放:“我不想喝茶。”

程池想了想,妥协地把她抱在了怀里,道:“你想到了什么事?”

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温煦而又柔和的声音,给了周少瑾很大勇气。

她低声道:“我记得二叔父是在娘之前去世的。之前我不清楚,只知道二叔父不喜欢做官,在翰林院里当个侍读,淡泊名利,清贫自守…我嫁了进来才发现,二叔父实际上简在帝心,和皇上布衣之交,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按理,二叔父去世,皇上应该有恩诏才是。可前世,二叔父去世的消息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我也就罢了,廖家和程家却一直走动。二叔父去世了,姐姐当时已经开始主持廖家在京都中馈,应该去拜祭一番才是。但姐姐知道的时候二叔父已经下葬,连七七都过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抽丝

这的确有点不合常理。

程池听着就皱皱眉,沉吟道:“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周少瑾仔细地想了想,道:“我记得那年丙午,也就是至德二十九年,诣表哥曾来看我,那之前都没有听说什么,突然间就说二叔父暴病而逝,他赶去了杏林胡同。”她有些愧疚地望着程池:“我从九如巷出来之后,就很少和九如巷接触了,就是偶尔听到些什么消息,也是只言片语的。二叔父去世,我没去吊唁。我当时还以为姐姐知道,也就没有和她说这件事。后来姐姐说起来,我才知道姐姐也是事后知道的,去的时候二叔父的棺椁已经南下,回了金陵城。你也知道,为着我的事,姐姐要不是主持着廖家的中馈,根本就不会和杏林胡同有任何的来往。既二叔父去世没有给她报丧,她又怎么会主动去祭祀?说起来,我们姐妹俩人都没有给二叔父上炷香的…”

程池没有作声,神色凝重。

周少瑾忙安慰他:“或者是我想多了。当时我们姐妹和九如巷都闹得那么僵,二叔父猝然去世,可能大家都慌了手脚,一时没顾得上,诣表哥被叫过去,也是因为那时候程证已在京中,他们堂兄弟之间还有来往,他曾去程证府拜访…”

程池安抚般地拍了拍周少瑾肩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让我想想。”

周少瑾立刻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再吭声。

但程池很快就问她:“你说,二叔父去世,没有给你姐姐报丧,而你姐姐之所以知道杏林胡同的事。是因为她是廖家的长媳,主持着京城的中馈,也就是说,杏林胡同之所以和你姐姐还保持来往,是因为廖家和程家是世交的缘故。那你有没有听你姐姐提起过,二叔父去世了,其他的江南世家。比如说申家、方家。有没有去奠拜?”

周少瑾道:“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我才觉得奇怪啊!那个时候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不在了。二叔父就是九如巷辈份最高的长辈了,而且二叔父又是探花郎,在翰林院做了那么多年的侍讲学士,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大操大办才是。可偏偏叔父的事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似的…”

“那就是没有给各家报丧,就算是报了丧。也是二叔父的七七过后,棺椁都已南下后的事。”程池道,“你之所以知道二叔父去世,是因为程诣正好在你那里。程诣之后有没有来和你辞行?”

周少瑾摇头:“只是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跟我说一声。说实在是脱不了身…”

程池又道:“那他帮着扶棺南下了吗?”

“嗯!”

“那程证呢?”程池道,“你说后来程证是跟我大哥读书,然后才举人、进士、庶吉士一路考上来的。他呢?可曾去送二叔父?”

程许当时废了,程证这个一直跟在程泾身边的侄儿在外人看来。就是程泾认定的接班人,这种关系,亲密更甚亲生的儿子。

“我不知道。”周少瑾丧沮地道,“程诣只是带信给我,说杏林胡同那边没有人,他要给二叔父扶棺,至于程证有没有回去,他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程池冷笑,道:“他肯定没有回去。如果他回去了,怎么也轮不到程诣主持大局。以程诣的心性,他怎么也会抽空来和你辞行的,正是因为实在是脱不了身,他才没有来向你辞行,而是派人跟你说了一声…你看程诣,他大约也不喜欢程识,可是他来了京城,还是按着礼数去拜访了程识…你不是说他为你打了程许一顿吗?可见是真把你当妹妹似的…”

被程池这么一说,周少瑾也觉得奇怪起来,道:“是啊!他当时和程识并不是很好,但又不想住到程诰那里,才会来找我的…我原来还以为他只是帮忙…九如巷再怎么没人,二叔父去世是大事,也不可能连个扶棺南下的人都没有啊!”

她十分的懊恼,道:“我当时也太不上心了。”

“这怎么能怪你?”程池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背,道,“也就是你,若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了那样一番事,不把长房闹得个天翻地覆才怪?还不要说回来之后还想着怎么救程家了!”

周少瑾被程池这么一夸,脸都红了,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寒冰之意。

她不由愕然地抬头。

程池的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刀光般的锋利。

“怎么了?”周少瑾看着心中一紧,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池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如果你没有记错,二叔父的死应该不简单。要么是得罪了皇上,要么是有人害死了他…大哥居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把让二叔父下了葬!如果不是二叔父的退让,他能做到内阁辅臣吗?二叔父就是再淡泊名利,也希望自己能名流青史吧?如果二叔父不是死守在翰林院,大哥他怎么有机会入阁?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站家族的肩膀上往前走了一步而已…他却做出这种事来…”

他前所未有的气愤!

周少瑾忙帮他顺气。

“我没事!”程池下颔紧绷,并没有放松下来,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大哥…说不定他能入阁,都是因为这件事呢!”他的话说到最后,已带着些许的恶意。

周少瑾忙提醒他:“大伯入阁那是新皇登基之后的事了…”

话没有说完,两人都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半晌,周少瑾才吸着凉气道:“不会吧?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一点也没有多心。”程池却神情冷峻,道,“只怕这才是程家惹祸的根源!”

“你等等,”周少瑾抚着额头道,“我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

他们说着二叔父的事。怎么却说着说着把程泾变成了程家被抄家灭族的缘由。

程池的思维跳得太快。

她跟不上。

程池也想理一想思路,道:“官宦之家,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生辰寿诞都是彼此走动的好机会。正如你所说,程叙去世之后,二叔父就是家中辈份最高的了,大哥那时候还在小九卿的位置上,于理于情都应该大肆操办。借着葬礼的机会引来二叔父的同年、同僚和知交好友的同情。为入阁拜相作做一番才是。可你看二叔父的葬礼,不仅没有恩诏,而且还是让程诣扶棺南下的。所以我说要么是二叔父得罪了皇上。大哥不敢大肆操办二叔父的葬礼。要不是二叔父得罪了什么人,皇上为了包庇这个人,睁只眼闭只眼,大哥为着自己的仕途。佯装不知道,赶紧地把二叔父下葬了。”说到这里。程池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学得文武艺,卖给帝王家。那也只是卖艺而已,可没有让他把命卖给人家。还是把一心一意帮着他的二叔父的命卖给别人家!”

言语间全是对程泾的不满。

周少瑾默然。

她也觉是程泾做得不对。

可那也只是卖艺而已不是卖命这句话,好像也不太对…

“所以二叔父是怎么死的就成了关键!”程池道,语气已变得冷静而理智。“和皇上反目?有哪些事能让他和皇上反目?皇上虽然一直把二叔父当知己,二叔父却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就算是做知己,那也是顺着皇上的意思,陪着他玩而已。不会把自己真正地当成皇上的知己。但若说二叔父对皇上就只有一味的顺从,那也不对。在二叔父的眼里,黎民百姓,国家社稷才是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

“能让他和皇上反目的,只可能是这种大事。

“但二叔父并不是那种二愣子,以为靠几句话或是皇上看看就能说服皇上按着他的意愿行事的。

“所以二叔父和皇上反目的可能性非常的小。而且二叔父素来得皇上看重,就算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皇上也不可能就要了二叔父的性命。

“除非是二叔父涉及到谋逆,或是和哪位皇子勾结觊觎皇位。

“但你说这有可能吗?”

不要说程池了,就是周少瑾也不相信。

她摇了摇头。

“那就是得罪了什么人。”程池问周少瑾,“至德二十九年,那个时候太子和皇长孙都不在了吧?我记得你说四皇子是至德二十九年十月继得位,二叔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道:“是九月初。我记得当时诣表哥找我重阳节的时候去登高,我懒得动,没有答应,但还是给诣表哥准备了吃食。结果诣表哥被叫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些吃食最后都赏了身边的仆妇…”

大行皇帝驾崩,又日代月,皇上要守教二十七天才能登基。

皇上是十月十六日登基的。

程池的声音顿时变得异常低沉起来:“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病了,就算是二叔父得罪了人,谁能让皇上身边的人那样的忌惮呢?”

四皇子!

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程池的目光很阴沉,道:“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立了四皇子为皇储才是。二叔父明明知道他既将继承大统,为何还要得罪他?二叔父难道就不怕祸及全家吗?二叔父又有什么事情能得罪他?会得罪他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 老虎

是啊!

有什么事能让程勋犯着大不违的风险去得罪已被立储了的四皇子呢?

周少瑾望着程池,想到皇太子、皇长孙的死,想到那天程池得到的消息,说四皇子也知道皇太子的病…她迟疑了片,小声地道:“难道皇太子和皇长孙的死与他有关?”

程池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皇太子和皇长孙是被四皇子害死的,他们和二叔父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四皇子已是皇上承认的储君,二叔父跳出来允什么六个指头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少瑾咬着唇在那里绞尽脑汁。

程池看着,眼神立刻就变得温柔起来,声音也舒缓了很多,道:“别咬嘴唇了,小心把嘴唇咬破了!多半皇上是四皇子害死的,临死前二叔父正好在宫里当值,碰到了这件事,皇上可能托了话给他,让他帮着办个什么事,而这件事却关系到四皇子能否平安顺利继续大宝的事,但二叔父最终还是没能把事办成,还丢了性命,所以二叔父去世,四皇子登基,我大哥明明知道二叔父死的蹊跷却不敢查证,更不要说有恩诏下来。大哥在四皇子登基之后入阁拜相,说不定都与这件事有关系…”

弑父?

“不,不会吧?”周少瑾顿时一身的冷汗。

程池见她很是惊恐,就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没事,没事。就算他要弑父,那也是他的事。若是我们猜得对,到时候只要注意二叔父,把二叔父留在家里不让他进宫就是了…”

周少瑾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紧紧地拽住了程池的衣袖。低声道:“你说,程家被抄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系?”

周少瑾突然异想天,如果皇上最终托付给程劭的是废四皇子立新房的诏书,而这诏书根本就没有找到,程劭的棺椁又很快地南下安葬,四皇子怀疑这份诏书落在了程家…好像这一世就对上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程池。

程池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应该不会——二叔父如果是死在宫中的。尸体送回来的时候。肯定仔细地检查过,若是二叔父手中有你说的诏书,肯定会被收出来。从程家被抄的罪名就可以看出来。皇上这是欲加之罪——出了这种事,皇上只会想办法藏着掖着的,绝不会让别人看出丝毫的端倪,只要确定二叔父身上没有所谓的诏书之类的就行了。皇上不会大肆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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