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也笑。
她喜欢这样充满了善意的玩笑。
“要放,就把那金鹿放在桌上好了。”她笑着道,“到时候他一准备去抱那金鹿,只是不知道抱了这金鹿是个什么意思?”
“那些唱赞的人都是些人精,”邱氏笑道,“我看你们家韫哥儿那天就算是抓了一颗葱,估计那人也能把韫哥儿往聪明伶利,天资聪慧方面说。
大家又是一阵笑。
邱氏从手上褪了金镯子给韫哥儿玩:“你看这是什么?”
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身后的程让低着头。
程许考上了进士,大家待他突然也像大人了。从前时常挑剔程许的大伯父看程许的目光中不仅带着几分赞赏,还主动让丫鬟给程讲道德倒了杯酒。而他呢,不过比程许小几岁,已经成了亲,吃过午膳之后却被郭老夫人叫到了跟前,和家中的女眷坐在一起…还把他当成孩子似的。
他有些沮丧。
却也怪不得家中的长辈。
他若是能像许从兄那样好好读书,为家里争个进士及第匾额回来,他也能坐在外面的桌子上说话了吧?
程许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有人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抬起头来。
看见妻子灿若星晨的眸子。
“大伯每天刻苦功读,都没有时间陪大嫂。”妻子悄声地在他耳边道,“前几天踏青都没有去,阿宝、阿仁他们都羡慕你给我做的风筝。等有了闲。你也给阿宝他们做几个吧?过几天我们还出去放风筝去。”
程让的心里仿佛有暖流流过。
他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悄悄地应了声“好”。
谢氏抿了嘴笑,把手中托盘上的甜白瓷小碗里装着的红豆羹递给了不远处的程笙。
程笙微微地笑,看谢氏的目光非常的柔和,还带着几分欣慰。
她的弟媳虽然没有闵氏那样的相貌和出身,却温柔可人,配弟弟正好。
千金难买合适。
母亲还真就给弟弟找了个好妻子。
她招了睿哥儿吃红豆羹:“是舅母亲自给我们做的!”
睿哥儿吃了一口就跑了。
阿宝和阿仁比红豆羹更吸引他。
程笙笑一口一口地吃着红豆羹。觉得味道非常的好。
周少瑾开始布置屋里的陈设。准备给韫哥儿抓周。
常氏的弟弟带着两个儿子和长孙风尘仆仆地到了京城。
程池亲自去朝阳门接了人进城,安置在了榆钱胡同,又派了商嬷嬷亲自招待常家的人。
周少瑾等人因惹着男女之别不好去拜访。都派了人去给常家舅老太爷请安。
常家的舅老太爷是因为辈份才这样称呼的,实际上他今天也不过三十八岁,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岁。长孙不过四岁,由乳娘抱着代常家的人来给郭老夫人问安。
周少瑾见常家小少爷白白净净一个精致的小人。看上去和常氏有七、八分相似,十分的喜欢,除了衣裳饰品,还送了常家小少爷一个竹蜻蜓。一个牛皮纸风筝。
常家小少爷非常的喜欢,不一会儿就蹬着脚要下地。
乳娘怎么敢让他乱跑,忙道:“我们家太太身子骨不好。经不起车马劳顿,二爷没有成亲。大奶奶临行前却诊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好由奴婢带着大爷进京了。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不要责怪。”
“这样就很好。”郭老夫人笑着和那婆子应酬了几句,那婆子见常家小少爷已经不耐烦地要和阿宝等人玩了,生怕出什么妖蛾,说了几句,就抱着常家小少爷出了府我。“
郭老夫人何尝不知道乳娘在担心什么。
老人家笑了起来,正要和周少瑾说话,有小丫鬟通禀,说袁氏的乳娘过来了。
郭老夫人不明所以,请了袁氏的乳娘进来。
乳娘进来给郭老夫人磕了头,看了屋里的一眼。
周少瑾起身就要走。
郭老夫人却留了她,道:“这府里你主持中馈,你也应该听听。”
袁氏的乳娘不禁看了周少瑾一眼,见屋里没有了其他人,这才道:“夫人不和大爷置起气来,夫人取了家法要打大爷,大爷也不躲不闪的任夫人打…”说到这里,她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郭老夫人眉头微蹙,道:“你们家夫人又做了些什么?”
乳娘不由汗颜。
在婆婆眼里袁氏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乳娘不由为袁夫人人做主似的。
她低声道:“这次可不关太太的事,是大爷爷,说什么不考庶吉士了,等韫大爷的周岁礼过了之后就要谋求外放了…我们家夫人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就意味着放弃留在六部观政,放弃了进入翰林院为官。
朝廷中素来有“非翰林不可入阁”的做不,他等于是放弃了之后做大学士的机会。
袁夫人不气得半死才怪。
郭老夫人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午时三刻。”珍珠道。
程泾要下午申时才下衙。
郭老夫人站了起来,道:“快,服侍我穿衣,我要去趟杏林胡同。”
第557章 外放
????杏林胡同,并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样鸡飞狗跳墙。
外院除了大门口当值的男仆全都不见了踪影,内院当值的丫鬟婆子个人都躲在墙角,而内院的书房里,程许和袁氏对峙而立,一个满脸冷漠,一个目露寒光,如乌云盖顶,气氛非常的压抑。
院子外面有风吹过,门口种着的白玉兰籁籁作响,花晶莹剔透的花随风摇摆,春意盎然。
袁 氏“啪”地一下丢了手中的戒尺,泪珠滚滚落下:“我这是做得什么孽啊!十怀怀胎把你生了下来,辛辛苦苦地把你养育成人,好不容易案首、解元的一路读收来, 临到了最要紧的一步,你却给我考了个进士回来。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可你是儿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好,我忍了。你不寻思着给我好好地在家里看书,考个庶吉 士回来,竟然跟我说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程家对你的栽培?对得起你祖母对你的寄望?对得起你父亲对你的期盼吗?我就是养个猫啊、狗 啊的我不舒服的时候还知道在我床头叫几声呢?你呢?这么多年了,您除了和我打斗,你除了气,你还做了些什么?早知道这样,我去求什么医,问什么药啊?我还 不如一开始就把你掐死算了!也免得到了今天让我丢人现眼,没脸出门!”
程许什么也没有,慢慢地跪在了袁氏的跟前,低声道:“娘,是我对不起您,让您脸上无光了。您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好了!我已经去过吏部王侍郎那里了,他答应等庶吉士考完了就帮我谋个外放的差事…”
“你给我闭嘴!”袁氏四处张望。捡起了那把戒尺,可到底还是想让程许回心转意,没有像刚才那样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打,“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程许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垂着眼睑,自顾自地道着:“娘现在身体还好,父亲也正是仕途得意之时。正好二姐这几年要在京城陪着二姐夫读书。我外放之后,娘和爹爹身边有人照顾,等过几年。我年纪大了,您和父亲也老了,我再接了二老去和我团聚,给您尽孝…”
袁氏跳了起来。
硬得不行。软得也不行!
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不孝子!你要是不去考庶吉士,我就去告你仵逆!”袁氏气急败坏地道。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程 许听着眼底闪过些许的悲凉,低声道:“娘,您总是这样。从小到大,我只要不听您的。您要么就威胁我说要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教训我;要么就哄着我给买我想 要的笔墨纸砚,甚至风筝双陆。您难道就没有想过好好地听我说说我想干什么?或是不要威胁或是哄骗我。好好地和我说说话吗?”
袁氏惊愕地望着程许。
程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道:“您要我读书的时候是这样。要我考案首、考解元的时候是这样,就是娶妻的时候…也这样…您是我的母亲,哪有儿子不听母亲话的?您就不能好好地和我说说话,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吗?”
袁氏震惊地望着程许,好像第一次看见他似的,喃喃地道:“你这是在怪我!你没有考上状元,你这是在怪我…”
“娘!”程许很是无奈,道,“我没有怪您!考不上状元,那是我不好,与您有何关系?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是不想您总是拿这拿那当借口,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我三元及第给您争光,这也没什么,儿子能给母亲争光,也是件体面的事…”
袁氏根本听不进去,嚷道:“你要是没有怪我,为什么不去考庶吉士?”说到这里,她拉住了程许的手,低声下气地道:“嘉喜,您就听娘这一回好不好?只要你考上了庶吉士,娘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好不好?娘说到做到…”
程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答应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
每次都这么说。
实际上只他没能达成母亲的意愿,他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母亲对他动了手。
是不是因为知道言语已经对他没有了作用。
是不是就像四叔父说的那样,考中了进士,可以做的事很多。
他不想再呆在京城了。
不时地看到周少瑾那洋溢着幸福的明亮笑脸。
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小心翼翼、警惕防备如同两个人。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让他觉得京城空气都是压抑的。
他想离开这样,再也不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像个男子一样,做一方的父母官,为一方的百姓谋福祉。
也许,他就能慢慢地把心里中的痛苦都宣泄出去。
他也就原平静下来了。
“娘!”程许阻止道,“您别说了。我主意已定。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外放为官。您就听我一次好了…”
“嘉 善,嘉善!”袁氏苦苦地哀求程许,“你不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考不中庶吉士,就不能进翰林院,不能在六部观政,就算你再有本事,就算你再厉害,你也 不可能做到大学士。就像你四叔父,那样精明能干的一个人,最终还是不只能在都察院里干着,最终做个正二品的左右都督史就到了顶了。你可不能犯那他那样的糊 涂啊!”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程许在心里暗暗地道。
有温柔可人的妻子,有聪明伶俐的儿子,天下间还比这更好的事吗?
程许不为所动。
袁氏看着他这副漠然的样了,不由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程许求她:“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你 这是在嫌弃我管了你?”袁氏睁大了眼睛。看着儿子的表情既悲伤又震惊,“可如如果没有我,你有今天吗?你刚会开口说话,我就开始告诉你认字。你刚刚会拿筷 子,我就告诉你写字。你考府试的时候,我守在门外等你出来;你考乡试的时候,我千里迢迢地从京城给您弄来时文。可你倒好。因为一个周少瑾就给脸色我看。和 我置气、疏远,结果呢?好好一个三元及第被你给弄没了不说,居然还要外放?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是。你是不是现在还想着那个周少瑾…”
“娘!您闹够了没有!”程许面有薄怒,“您说我就说我,提别人做什么?大家好好的各过各的日子,您这样说有意思吗?您嫌这个家还不够乱吗?”
他的话激怒了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