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泾一路催着轿夫到了朝阳门。
程池也刚刚下衙。
不过他下午是去教皇太孙数术回来的。
周少瑾服侍他更衣。
两人在耳房里低语:“…皇太孙今天问我和四皇子熟不熟。我把两家交往的情景告诉了皇太孙。皇太孙没有说话。我寻思着,可能是什么话传到了皇太孙的耳朵里。”
周少瑾听了很是担心,道:“皇太孙会不会觉得你是四皇子的人?”
“应 该不会。”程池笑道,“皇太孙住在东宫,年纪又小,等闲不能出门。他怎么会陡然间问起四皇子来,那在背后向皇太孙递话的人肯定也会帮皇太孙打听他想要知道 的消息。皇太孙选了我来问四皇子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像我们这样和四皇子有交往的,不在少数。如果皇太孙知道了四皇子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对四皇子 生出防备这心来。正好看看皇太孙的反应。”
如果是个值得押宝的,那就押上一宝好了,如果不是,就袖手旁观。
反正不管怎样,程池下定了决心不让四皇子继位。
周少瑾嘱咐了他几句小心,程泾到了。
兄弟俩一起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韫哥儿已经会跑了,他听到通报没等郭老夫人说话已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撩了帘子笑着冲程泾和程池道:“快进来,快进来,屋外面冷。”
孩子们小的时候程泾正忙着,程箫姐妹的孩子是外孙,只有逢年过节才见得到,程许膝下空虚,他没有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见状忍不住就“扑哧”地笑出声来,弯腰就把韫哥儿抱在怀里,笑道:“我们韫哥儿可真是孝顺!”
韫哥儿喜欢听别人赞扬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来。
程池则皱皱眉头。
孩子已经开始跟着人学说话学走路学作事作派了,郭老夫人身边都是些服侍她的人,韫哥儿也跟着些仆妇学着给人撩帘子。
原准备孩子三岁之后挪出去的,没想到韫哥儿比他预想的聪明多了。看样子得提早把孩子带在身边了。
程池忍着心中不虞笑着走了进去,给郭老夫人行过礼后围着郭老夫人坐下。
韫哥儿得了表扬,心里正高兴着,丫鬟上茶点的时候他非要给程泾奉茶。
程泾喜出望外,郭老夫人也不拦着,韫哥儿贴身服侍的丫鬟就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扶着韫哥儿的手,由韫哥儿给程泾奉茶。程泾在身上摸了摸。把随身佩带的一方小印送给了韫哥儿。
郭老夫人望着长子笑吟吟地点着头。让韫哥儿“快谢谢你大伯父”。
这枚小印是程泾当年考中了进士后亲手雕的,雕工虽然还有点幼稚,可胜在兆头好。
韫哥儿声音清脆地向程泾行礼道谢。
程泾呵呵地笑。把韫哥儿抱在了膝头,让韫哥儿玩着他的小印,问候了郭老夫人的日常起居后,就说起了过年的事:“…您看您什么时候过去?我也好告个假。过来接您。”
郭老夫人根本不想过去。
一来是住惯了,很小的东西就算是搬过去也不可能放在原来的地方。不顺手。二来是还真被程泾猜中了,她舍不得韫哥儿。但若是带了韫哥儿过去,韫哥儿的玩具就要装一车,孩子年纪还小。认起生来怎么办?
郭老夫人神色间就有些犹豫。
周少瑾端了切好的水果进来,亲自给郭老夫人奉上。
郭 老夫人看着,拿定了主意。道:“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嘉善俩口子都不在,袁氏又病着。你每天要应酬公务,我要是再一过去,你那里只怕要忙不过来了。倒不 如你们就随我到这边来过年好了。我再跟邱氏说说,让他们也过来,大家就在这边吃年夜饭,也免得你媳妇操劳。这么多年,她可没有消停过,今年就让她好好歇 歇。”
“这怎么好?”程泾想着自己是长子,急急地道,“这原是她份内的事…”
程池听着心中一动。
按道理,应该是程泾俩口子一起来接郭老夫人,现在却只有程泾过来了…
他 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笑道:“大哥,你这次就听娘的吧?大嫂辛苦了这么多年,今年就让她歇歇,等明年我们再去你那里过年也是一样。说起来,大嫂的 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嘉善的媳妇在京都,我们也不说什么。现在家里只有大嫂一个人,里里外外都要她操心。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也应该心痛心痛她了。”
郭老夫人闻言言辞果断地道:“这件事就这么说了。大郎你也不要倔强了,听我的。”
程泾想到自己出门前袁氏的冷漠,再听母亲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来了气。
母亲就是再不对,毕竟是长辈。母亲听说她病了,尚且怜惜她不宜,她却不想想母亲都是多大年纪的人,还在家里病着…
他心里就有点冷,硬了心肠道:“既是如此,若二弟妹那边没有什么说法,我们就在四郎这里过年了。”
周少瑾露出欢颜。
她最喜欢热闹了,又和谢氏能说到一块去,大家能到她这里来过年,再好不过了。
周少瑾没等郭老夫人开口就喜不自禁地道:“娘,那我派人去跟二嫂说去。到时候姑奶奶们回门也在我们这边吧?我也好早点去订个堂会,让姑奶奶们好好玩玩。”
那种出自肺腑的喜悦和应酬是天壤之别,程泾也是做大学士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578章 新春
????过年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程泾在朝阳门用了晚膳,坐了很久都没有提回去的事,郭老夫人以为两人口角了,也不提杏林胡同的事,留了程泾过夜。
程池也没有推辞,直接就在郭老夫人的碧纱橱歇下了,美其名曰要“服侍”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管程泾。
第二天一大早,沉香等人服侍着程泾上了朝,周少瑾则派了碧玉去程渭那边商量过年的事。
双榆胡同那边,程池亲自去了一趟。
程劭商量过常氏之后,高兴地答应了。
邱氏不仅答应了,而且还欢欢喜喜带了谢氏过来串门,笑盈盈地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她们可以帮忙,并道:“如今我们不用准备年夜饭了,可少了不少的事。”
周少瑾拉了谢氏的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只要带了肚子来吃就行了。”
邱氏知道朝阳门这边妇仆不少,也就不和周少瑾客气,隔三岔五地带着谢氏过来陪着郭老夫人说话。
下午,常氏带着阿宝和阿仁过来了。
两个孩子进门就扑到了邱氏的怀里,给邱氏等人行了礼就跑去找韫哥儿玩去了。
常氏看着两个孩子眼睛里都是笑,不好意思地对郭老夫人道:“这两个孩子都太好动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孩子不好动,等做了大人的时候好动你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然后感慨道,“这才是孩子天性!你看他们刚来的时候,端了点心盘子放到他们的手边,他们咽着口水也不伸手去拿点心…是你们教得好!这样才像是我们家的孩子。”
常氏和邱氏忙说“不敢”。
郭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做了好事是有好报的。你们能这样对待他们。以后就等着享他们的福好了。”
大家说说笑笑,喝茶吃点心打牌,痛痛快快地玩到了掌灯时候才散。
袁氏直到程泾下衙回家才知道这件事。
她气得半晌肝痛,半晌都没有说话。
宗妇不祭祖、不准备年夜饭还算什么宗妇?
袁氏想到周少瑾那柔柔弱弱如柳条的身姿…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也好,就让她来主持今年的祭祀,让她也尝尝自己的辛苦。
“娘没有责怪我吧?二弟妹有没有说什么?”她索性依在大迎枕上无力地对程泾道,“一想起嘉善。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她的确没有病。装病未必有些假,不如说成是“心病”。
程泾叹气,神色微霁。道:“娘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今年要麻烦四郎媳妇帮着准备祭品,你见到四弟妹还是要向四弟妹道个谢。”
“这是自然!”袁氏在心里冷笑,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继续不舒服。
周少瑾有郭老夫人帮着拿主意,有樊刘氏和商嬷嬷帮忙。把过年的诸事当成一件好玩的事,每天程池下了衙就会和他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程池这段时间比较忙。原本还有些不悦袁氏的甩手不管,见周少瑾兴致勃勃地说着过年的事,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小姑娘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知道这些祭祀的礼节。现在让她练练手,以后就不陌生了。
他认真地听周少瑾说话。
周少瑾就更觉得过年是件有意思的事了。
榆 树胡同那边来报喜,说周初瑾诞下了次子。廖大太太非常的高兴,取了个名字叫“燕哥”。远在镇江的廖大老爷听说之后也很高兴。写了信来说要到京城主持孙子的 百日礼。廖大太太听了气愤不已,写信回去让他“好生在家里呆在,别来京城给儿子丢脸,儿子现在好歹也是从七品的官吏了,仕途正旺”云云,据说廖大老爷接到 信之后按捺不住把信撕了个稀巴烂,派了个小厮来骂廖大太太“不守妇道”…那小厮怎敢真骂,哆哆嗦嗦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廖大老爷都干了些什么…
燕哥做满月的时候周初瑾悄悄地把家里发生的这些事说给周少瑾听,并苦恼地道:“…万一我公公来了京城之后他们吵了起来可就麻烦了!”
作为媳妇,她帮谁也不对。
置之不理就更不对了。
周少瑾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
她一面轻轻地拍着怀里的燕哥,一面打量着燕哥的五官,道:“做人媳妇的,一手是娘家一手是婆家,做人儿子的,还不是一样——若是廖大老爷和廖大太太吵得厉害了,想必姐夫面子上也无光,你不出面说项,姐夫也会出面调停的吧?”
周初瑾听着眼睛一亮,不由笑着上下打量周少瑾,道:“你可真是长大了,能够帮着姐姐出主意了。”
若说周少瑾两世为人有什么遗憾的地方,那就是没能帮上姐姐什么帮。听姐姐这么一说,她比吃了蜜还要甜,不禁就依偎在了姐姐的身边,娇声连问她“是真的吗”。
周初瑾哈哈地笑,打趣她道:“刚才还觉得你长大,再仔细一看,原来还是个小姑娘。”
惹得周少瑾一阵娇嗔。
※
等吃过八腊粥,祭了灶神,扫了尘土,换了桃符,贴了春联,春节就来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摆在了朝阳门,用过年夜饭,众人一起去杏林胡同祭了祖先,初一一大早又按品大妆进宫朝贺,回到家里周少瑾等女眷好好地睡了一觉,程池、程泾却还要去上峰或是同僚家里拜年。
好在是大家的情况都一样,谁家也没有精力一个个地待客,所谓的拜年也不过是写张拜贴投到各家的门房就行了。
朝阳门今年收到的拜贴是去年的两倍。
周少瑾就算是不问外面的事,也能感觉到程池现在已渐渐得了势。
初二的时候周少瑾不用走娘家,就在家里招待回门的程箫等人。
初三的时候周少瑾和程池去了榆树胡同的周初瑾那里做客,初四彭城伯城请了他们家去喝春酒。初五程池请了顾九臬和袁别云…这样你来我往的,一直忙到元宵节收了灯,周少瑾才歇了口气。
这时又接到了四房关老安人的来信,说是开春之后准备让程诰来京中求学,以期下科下场,试试能不能有所建树。
前世条件那么艰苦程诰都考中了进士,何况今生可以得到程劭、程池的指点。
周少瑾自然很是欢迎。不仅写了信去问具体的行程。还算着日子让秦子集派了人去通州码头接人。
集萤见天气渐渐地暖和,韫哥儿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少了起来,就每天带着韫哥儿在花园里四处乱窜。
雪球像个小尾巴似的天天跟在韫哥儿的身后。有时候周少瑾叫它,它“汪汪汪”地冲周少瑾喊几声,过来打个转,又很快跟到韫哥儿的脚下蹭着他的腿。俨然已是韫哥儿的狗了。
郭老夫人看了直笑,说:“这小狗和孩子似的。谁喂它,谁对它好,它就跟着谁。”
周少瑾嘿嘿地笑。
想着程诰过来会住在自己家,她忙着把客房重新做了陈设。
玉簪花和迎春花草草地就种下了。三阔的宅子东边做了内室,西边做了书房,明间是厅堂。东边的耳房是盥洗间,西边的耳房住了小厮。退步住着管事随从,旁边有门通府后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