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发福的舅母身边,不像夫妻,倒像姐弟,而且还是年龄相差至少五岁的姐弟。

可舅舅却始终没有忘本,始终记得舅母的好,从不愿意让舅母伤心。

“说这些做什么!碧如她们再怎么也是我的亲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丢了个帕子给舅母,“快把眼泪擦擦。”

舅母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舅舅就道:“我想进京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实缺。到时候我们带了寿姑去任上。”说到这里,舅舅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我算了算,就是卖了祖上的那几亩田只怕也不够…你能不能,”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给我…我手头一活了,就立刻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当初爹娘给我那么多陪嫁,不就是想我们过得好?只要我们过得好,这陪嫁就尽其所长了,有什么花不得的?若你遇到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开口,我反觉得你和我不是一条心呢!”

窦昭哭了起来。

“寿姑,寿姑,你怎么了?”舅母慌张把她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窦昭趴在舅母的肩头,渲泄般地大哭了起来。

上一世,母亲去世,舅舅无力对抗窦家,忍着悲痛去参加了会试,然后拿着舅母的陪嫁谋了个实缺,想带她去任上,她却当着窦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还嚷着不和舅母走…舅舅为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对不起舅母了,若是谋了实缺却不上任,舅舅会因此丢官,那就更对不起为了舅舅付出那么多的舅母了…而且赵家的产业都卖了,不走也不行。

是谁?

是谁教唆着她咬的舅母?

她虽然丧母,但父亲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愿意去舅舅家,舅舅也无可奈何。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反抗,等于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窦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挂满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她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

舅舅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镯,他交给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后我就启程,你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等我那边一有了消息,你就借口接寿姑去家里住几天,然后带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们再把她送回窦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里,你先别声张。临走之前去看看他们,等我们安定下来再给老人家写封信赔个不是。”

舅母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这两天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

守在门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声,高声道:“三爷、六爷!”

舅母低声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寿姑的。”

舅舅微微颔首,撩帘而出。

舅母帮窦昭梳头,笑道:“寿姑,以后跟着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语气中透着几分快活,看得出来,对于舅舅的安排,她不仅没有芥蒂,而且还很高兴。

舅母,是个很好的女子!

窦昭眉眼弯弯,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亲了她一口。

赵璋如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寿姑,寿姑,我发现你们家桂花树下有窝蚂蚁,我们去看蚂蚁搬东西。”

赵碧如稳重地走了进来,拦着妹妹:“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乱跑。寿姑还要去灵堂前给姑姑上香。”

赵璋如不懂这些,眨着大眼睛问母亲:“姑姑去哪里了?”

舅母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伤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赵璋如会意,“原来姑姑是去看菩萨了。”

赵碧如别过脸去。

舅母把窦昭放在了地上,柔声嘱咐她:“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会吧!”

“快点,快点!”赵璋如牵了窦昭的手就朝外跑。

第二十三章 妹妹

小小的蚂蚁排着整整齐齐的队,有条不紊地把吃食拖到洞穴里去。

赵璋如满脸兴奋地朝着窦昭挥手:“快点,快点!”低头把手中的白面馒头捏碎了丢在地上。

蚂蚁立刻围了上来,齐心协力地把碎屑往老槐树下搬。

窦昭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了赵璋如的身边,望着她娇憨的小脸,有片刻的出神。

她想起了女儿茵姐儿。

第一个孩子流产后,不管是婆婆还是魏廷瑜都对自己颇有微词,魏廷珍更是毫不客气地道:“你们窦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了,怎么没个懂规矩的?”要从景国公府派个懂得生养的嬷嬷来服侍她坐小月子。

那她岂不是丢脸丢到景国公府去了!

窦昭却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笑着对魏廷珍说是自己不小心,眼睛却往魏廷瑜身上直瞅,指望着他出面帮她拦一拦魏廷珍。谁知道魏廷瑜那个没心没肺的竟然连连点头,极为赞同地道:“姐姐这也是为你好!”

她当时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时正是新婚燕尔,又知道这次是自己做得不对,她气了两天也就消了。

为了弥补婆婆的遗憾,她很快再次怀孕,并于次年元月生下长子葳哥儿,十三个月之后又生下次子蕤哥儿,蕤哥儿三个月的时候,她又一次小产…从此损了身子,看见魏廷瑜就怕,这才将胡氏抬了姨娘。

后来她在魏家站稳了脚跟,两个儿子和她之间都像隔着层纱,怎样也亲昵不起来。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这才冒险生下了茵姐儿。

或许是有了儿子的教训,茵姐儿出生后,她亲自哺育,亲自教养,孩子也因此和她格外的亲,一会没看见她就要高声喊着“娘亲”,让窦昭的心都酥了,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惦记着给茵姐儿弄一份。

没有了自己的庇护,也不知道女儿怎样了?

念头一闪,眼睛就酸涩起来。

随后窦昭又一愣。

她现在回到了从前,哪里还有什么葳哥儿、蕤哥儿和茵姐儿!

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她抬起头来,透过半掩的窗棂,看见舅舅正和三伯父在那里争论不休,模样十分的激烈。

窦家势大,舅舅就算是争赢了又有什么用?

想当初,宋墨弑父杀弟,满朝的文武弹劾他,可有皇帝护着,他还不是毫发未伤!

宋墨还有一个堂伯,两个堂叔,按律可以继承英国公爵位,但宋墨一纸奏折,就让皇上夺了英国公这个爵位。宋墨的堂伯和堂叔当时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杀了宋墨,可当面见到宋墨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舅舅谋个实缺去西北也好。

南方富庶,盯着那里的人多,能去的都是有背景的,因而官场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西北虽然贫瘠,但胜在民风淳朴,人也相对单纯点,未尝不是件好事。

窦昭想到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

※※※※※

过了两天,舅舅和舅母就带着三位表姐回了安香,除了逢七的时候来给母亲敬香,并不和窦家的人来往。等到五七做了法事,母亲的棺椁被送往祖坟安葬。

她的牌位会在西窦小佛堂供奉三年,之后安放到窦家北楼的祠堂去。

外面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关于母亲的任何诟语,反而是舅舅,卖田卖地凑银子去京都求缺的事连窦昭都听说了。

她不由苦笑。

住得近就这点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知道。

难怪上一世舅舅会失手!

窦家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过去,舅舅分文未动地退了回来。

三伯父有些担忧:“睿甫这是把我们家给恨上了。几辈人的交情就这样完了。”语气颇为唏嘘。

祖父却不以为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唉声叹气的。”

但三伯父还是想补救,派人以高于市面价格二两银子的价钱想把舅母陪嫁的一百亩山林买下来,被舅母拒绝了。

窦昭私底下和妥娘感慨:“舅舅和舅母也太老实了些,要是我,田照卖,人照恨。”

妥娘在灯下给窦昭做袜子,闻言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个无赖。”

窦昭愕然,继而失笑:“可见我骨子里还是个窦家人!”

妥娘听不懂。

窦昭也不和她解释,问她:“王姨娘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

她通过妥娘用着母亲留下来的人,十分顺手。

“和从前一样。”妥娘道,“每天关在屋子里,早早地就歇了,吃饭喝水什么都有身边那个叫琼芳的丫鬟尝过才入口。”

窦昭“哦”了一声。

萱草跑了进来:“素馨姐,素馨姐,栖霞院那边出事了。”

窦昭还是个小娃娃,丫鬟们说话从来不避着她。

妥娘不太关心,敷衍地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谁在王姨娘内室的花觚里放了块麝香,要不是王姨娘身边的胡嬷嬷发现得早,可就要出大事了。”

妥娘望了眼窦昭。

窦昭睁着双大眼睛正听得有趣。

妥娘只好道:“能出什么大事?我听人说,麝香是最好的香料呢!”

“胡嬷嬷说,麝香能让人滑胎。”萱草低声道,“王姨娘不让人说,可胡嬷嬷那么大的嗓门,我们都听见了。”

“哦!”妥娘本来就话少,这个时候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萱草趴在热炕边,意犹未尽地道:“素馨姐,您说,真的有人要害王姨娘吗?前些日子胡嬷嬷也嚷着说有人在王姨娘的饭菜里下毒,可大太太和三太太亲自过来查了半天,不过是黄苓粉罢了。现在又发现了麝香…谁会害王姨娘啊?为什么要害她啊?”

“我怎么知道!”妥娘不感兴趣地道。

萱草十分的失望,说了几句话,就跑去和秋葵她们嘀咕去了。

妥娘望着窦昭。

窦昭道:“王姨娘那边是非太多了,你还是跟丁香的娘说一声,丁香年纪不小了,又定了亲,不如早点接出去。”

妥娘应了声,望着窦昭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狐疑。

“唉!”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纪小,有利也有弊。

还好她身边的人是妥娘,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吓得撒腿就跑了吧!

不过,王映雪还真沉得住气,这样子都能坚持下去。

要不要再吓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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