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窦家的人管不好。”二太夫人含蓄地道,“辜负了赵太太的一番美意!”
“怎么可能管不好!”赵太太笑道,“现在帮着打点的,本就是窦家的人。好在寿姑得的都是些田庄房舍什么的,生意上的是我不懂,可这田里的事却很清楚。遇到个丰年,多收几斤,遇到个灾年,少收几斤,不过这多多少少的,以十年为期,均下来每年也有个数字。照我看,不如就取近十年的收益为准,算算每年的收益是多少,以后就以每年的收益为准,多的呢,由管事的先收着,年成不好的时候拿出来贴上。要是连着十年都是好年成,那肯定是菩萨要酬谢他的辛苦,自然是要全归他的。”
“啊!”这下子连二太夫人也坐不住了。
那一半的产业太大了,就算是多出一点点,也不是个小数目。
她喊了几房的媳妇商量这事。
大太太笑着在一旁听——兰哥儿不可能放弃举业去帮人打理庶务。
三房的孩子还小,没有经验,除非窦世榜暗中管起来,不然没这能力。
四房在信阳,五房在京都,六房只有个窦世横。
算来算去,这事只可能落在二房的头上。
纪氏不由暗叹一声。
不知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真是厉害!
窦昭毕竟是窦家的姑娘,她还要在窦家生活,出嫁以后还要靠窦家的这些叔伯兄弟帮衬。而赵家因为赵谷秋之死和窦家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还分了西窦一半的产业,窦家已经有人在私底下抱怨赵家多事,赵家人口简单,不说别的,只要二太夫人一句话,窦家把从前管着窦昭陪嫁的那些管事、伙计全抽回来,那边就要乱套,赵家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手在很短的时间接手那些产业。如今赵太太提出让窦家的人帮窦昭打点产业,又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谁接手管理窦昭的产业,谁就和窦昭拴到了一条线上,成了窦昭在窦家最牢固的帮衬。若是这个人出自二房,二太太又是窦家的宗妇…窦昭在窦家的日子就更容易了。
她瞥了一眼二太太。
二太太眼底闪过砰然心动的明亮。
赵家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纪氏笑道:“我们家六爷今年刚中了举人,一心一意惦记着参加春闱。蕙哥儿和芷哥儿还要人照料呢,这件事我们这房就不参与了。”
大太太听了也忙表态:“明天开春兰哥儿就要下场了,每天勤读到半夜,我们恐怕是有心无力。”
三太太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道:“我们三爷管着窦府的产业,不要说他每日忙得团团转,就是避嫌,也不方便帮着寿姑管理产业。”
二太夫人问二太太:“你的意思呢?”
二太太当仁不让,道:“老大跟着五叔在京都,老二、老三、老五都在家,能不能从他们之中选一个。”
“也好。”二太夫人笑道,“你决定了,就来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赵太太一个交待。”
这也算是对二太太在窦昭事件中支持儿子的报酬。
二太太心知肚明,回屋后就招了儿子、媳妇商量此事。
窦昭知道后,选了三堂兄窦秀昌。
前一世,大堂兄一直跟在五伯父身边,后来五伯父为大堂兄走了荫封这条路;二堂兄一直考中了同进士才罢休;三堂兄和五堂兄和她都没有什么来往,但她记得三伯父去世后,三堂兄一直帮着二堂兄管理窦家的庶务,可见三堂兄在这方面还是当堪重任的,而且,三堂兄的长子窦启俊,是“启”字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她在和舅母聊天的时候说:“…三伯母骂七堂哥,说他读书还不如芝哥儿。”
赵太太立刻就记在了心里,让人去打听窦启俊。
等到二太夫人请舅母过去商议的时候,舅母在三堂兄和五堂兄之间选了三堂兄:“…秀三爷年长些,又是几个孩子的父亲,想必经稳沉些。”
二太太无所谓,都是她的儿子。
窦秀昌一家却欢天喜地。
对于靠月例吃饭的他们来说,有了额外的一份收益,孩子们就能吃得好一点,穿得体面一点。
就是窦铎,也没有办法反对。
他和窦秀昌的父亲,也就是窦昭的二伯父罗世棋的关系非常之好。
窦秀昌非常顺利地接管了窦昭的陪嫁,舅母也将同意书交给了二太夫人。
忙完这些,已是冬至,家家户户吃饺子。
舅母和窦秀昌商量:“您不如也把寿姑母亲留给她的产业一并管起来吧?王氏就要进门了,俞嬷嬷继续留在西府也不太好,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荣养,儿子、媳妇都脱了藉,也算是服侍了我们家姑奶奶一场。”
若是别人,多半会顾忌这样一来会不会让人误会自己刚接手窦昭的产业就铲除异己,可窦秀昌是窦家正经的爷,怎么会在乎那些仆妇说什么?
“行啊!”他毫不在乎地答应了,“反正一匹羊也是放,二匹羊也是放。”
舅母请了俞嬷嬷过来说话,让俞大庆下午就将帐目交给窦秀昌。
第五十章 帮忙
事情来得太突然,俞大庆当了老婆的一些首饰才勉强把帐目做平了。
窦秀昌安排了窦府财房的查帐,见帐实相符,让俞大庆划了押。舅母送了二百两银子的仪程,还有些一些瓷器、屏风等赏赐,选了个吉日,摆了酒席为俞嬷嬷一家送行。
真定县里就传出窦家七爷要娶亲妇了,前头七奶奶的贴身妈妈荣养,窦家赏了很多银子给她养老。
俞嬷嬷的马车出城门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丈量马车碾出来的印子。
后来窦家就有人听说俞嬷嬷一家回去的时候遇到了强盗,不仅财物被洗劫一空,俞嬷嬷受了惊吓,不几日就去世了。俞大庆被砍伤,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落下了残疾,从此生活不能自理…
而舅母见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向窦府的女眷辞行:“…寿姑她舅舅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寿姑就拜托您们了。”
不管是二太夫人还是几位太太,都高兴的应喏了。
待送走了舅母,窦家开始准备过年。
赵谷秋去世后,西府那边的年事都由窦世榜夫妻打理,今年因为有窦昭的事隔在中间,冬至节请窦铎过来吃饺,窦铎都以天寒地冻,身体不适推了。窦世榜有些拿不准,特意请二太夫人示下。
二太夫人去了西府:“…虽说同意书拿到了手,但没有举行仪式,王氏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我看,今年不妨让她跟着老三媳妇帮个手。也算是学学怎么主持中馈,明年过年,我们两家就各过各的吧!”
窦铎淡淡地应了。
王映雪被叫到三太太身边帮忙。
她自然是喜出望外,想着自己初经这事。既不能太过寒酸,也不能太过华贵,将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茜红色玉堂春的妆花褙子,只在耳朵上坠了枚赤金一点油的耳丁,打扮的干净利索又谦和得体地去了东府。
三太太正在和管事的妈妈对帐,见她进来只是抬头说了声“你来了”,就让丫鬟端了个绣墩给她:“你先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说话间。已有管事的妈妈、体面的大丫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小小一间厢房,绎络不绝。
王映雪小时候在京都住一段时间,也曾随着母亲到些高门大户走动。那些人家过年也像现在似的。她不以为忤,温声说了句“三太太您忙你的,不用管我”,坐在了绣墩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看着三太太示下。
有管事的妈妈帐目不对,和三太太争辩:“西府赵家舅太太过来的时候,家中连着开筵席,茶酒的开销也跟着比往日要多…”
王映雪听到“西府”两个字,立刻竖了耳朵。
“比往日多是正常的。”三太太道,“可比往日多出三成来,是不是太多了些?”三太太说着,翻着帐,“你看,这是六爷中举时家里的开销。你再看赵家舅太太过来时的…”
“六爷那个时候还是仲秋,赵家舅太太却是过了冬至才走,冬至一过,这鸡鸭鱼肉都涨了价…”
“冬至之前,各个田庄不是要送东西过来吗?”三太太不为所动,“怎么你们还到外面去买?”
“赵家的舅太太可是从仲秋住到了小雪。”管事的妈妈急得嘴角冒泡,见王映雪一身半新不旧衣裳,又很是面生,只当她是哪个管事的媳妇,一面和三太太说着,一面指了王映雪:“去,给我倒杯茶来!”
“我?”王映雪愕然,朝三太太望去。
三太太却和那管事妈妈像斗鸡似的互相瞪着。
王映雪再看三太太的丫鬟、婆子,没一个做声的,只好慢吞吞地起身去给那管事妈妈倒了杯茶。
可心里到底愤懑难消,她悄悄地问小丫鬟:“这管事妈妈是做什么的啊?”
“你说窦妈妈啊,”小丫鬟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笑道,“她是我们窦管事的老婆,人最耿直不过,从前是太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就是我们府上几位爷见了,也要给她几分体面的。”然后好奇地问她,“你是哪个房头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是新晋的管事娘子吗?”
王映雪后悔自己穿得太朴素,第二天梳了个堕马髻,戴了翡翠大花,穿了件葱绿色的妆花小袄,艳光四射。
进来禀事的人都笑着朝她点头,问三太太是什么人。
“是东府的王姨娘。”
那些人再看她,就多了几分好奇,几分探索,甚至隐隐有几分不屑,吃饭的时候那些丫鬟婆子三三两两地朝她望过来,她一转身,那些人就发出一阵暧昧不清的嬉笑。
王映雪又羞又恼,后悔自己穿得太打眼,一整天如坐针毡般的过去了。
回到栖霞院,胡嬷嬷告诉她:“二太夫人打发柳嬷嬷把明姐儿接了过去。说是快过年了,您要跟着三太太学管家,明姐儿没人照顾,正好抱过去和四小姐做个陪。”
窦明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王映雪,王映雪如被割了肉似的,这个时候了,又不好再去东府把人接回来,埋怨胡嬷嬷:“你怎么也不打发人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回来的时候抱了明姐儿回来。”
胡嬷嬷在心里道,谁知道东府没人知会您啊!
可这话却不敢说,只得诚惶诚恐认错。
王映雪一会儿担心窦明离开了她不习惯,半夜里吵闹不休;一会儿担心二太夫人屋里的人趾高气扬,对窦明照顾不周;一会儿又担心窦昭欺负窦明,翻来覆去,一夜未睡,梳洗了一番就去了窦铎那里。
“我去东府了。”她恭谨地向窦铎交待的自己的去向,然后以一种随意的口吻笑道,“二太夫人把明姐儿接了过去,说是让她和寿姑作个伴,您看,我们什么时候把寿姑和明姐儿接回来好?”
这件事二太夫人给窦铎打过招呼,窦铎心知所谓的“忙”是借口,二太夫人这是看不上王氏,怕她把孩子教坏了,而他则不是想看见这两个丫头片子——一个分了他一半的家产,一个是奸生子,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见心里就烦。又想着王氏要不是这么闹一场,正正经经的娶进了门,再给他添个孙子,有个王行宜这样的外祖父,走到哪里也不含糊,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偏偏天不顺人愿…他连带着看见王映雪也很烦,语气不善地道:“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了,不要净操些瞎心。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了,你让两个孩子往哪里站?”
王映雪话没有讨到反而受了一顿喝斥,心里十分委屈,咬着唇去了东府。
到了中午,三太太留她一起用午膳,并问她:“你可有什么不懂的?”
她原想去二太夫人那里看看窦明的,三太太留她,她怎么好拒绝,以小辈的身份站在一旁服侍三太太用午膳,见三太太问她,她笑道:“我看家里的事都是旧例,找本从前的帐目看看,想来能事半功倍。”然后谦逊道,“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还请三太太指正。”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三太太笑道,“一看就懂,一点就透。不像我那会,什么也不懂,看了半天也没有记住。后来还是三爷告诉我,我这才摸到了些门路…”对她倒是很和气。
王映雪就陪着三太太说话,到了下午,又陪三太太去了库房清点过年的贮藏。
忙完,已到了亥时。
她的丫鬟琼芳过来回话:“二太夫人那里戌正就下了钥匙。”
王映雪疲倦地回了西府,翌日又跟着三太太去了几家寺院,送了明年的香火钱。
这样今天这事明天那事的忙了几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七、八天没有见到窦明了,也没有人告诉她窦明怎样了。她急起来,隐隐觉得东府的人是故意的,丢下了清点了一半的库房,她去了二太夫人那里。
丫鬟、婆子倒没有拦她,笑盈盈地把她迎了进去。
纪氏和窦昭都在。
见她进来,纪氏笑着点了点头,倒是窦昭,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王姨娘。
王映雪上前给二太夫人行了礼。
二太夫人戴了个灰鼠皮的兔儿卧,斜斜地歪在临窗热炕的大迎枕上,手里拿着个番莲纹掐丝珐琅的盒儿,笑着问她:“怎么,老三那里歇下了?”
别说此时三太太正忙得焦头烂额,就是三太太没事在家歇了,当着二太夫人面,王映雪也不敢说啊!
“三太太忙得脚不沾地的,”她撇清似地忙道,“是我想着有几天没见着寿姑和明姐儿了,特意来过来看看。”
二太夫人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邬家过来送年节礼,邬家的五少爷和七小姐也过来,我让她们带着明姐儿过去串门了。”
邬家,是指玉二奶奶的娘家。
王映雪闻言微安。
玉二奶奶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她的祖父曾做过县令,叔叔邬松年如今在翰林院修撰,邬家的五少爷和七小姐是指邬松年的长子邬善和长女邬雅。
念头闪过,王映雪又心生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