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世英走后,他的花房交给了窦昭。
二太夫人笑着点头,道:“一事不烦二主。这花去年是你帮着借的,今年也依旧由你去搬吧!”
纪氏笑着应了。
却有点摸不清楚二太夫人的意思。
若是想抬举窦昭,让窦昭跟着二太太身边学着管家,顺水的人情为何不做?若说想压着窦昭,搬了窦昭养的墨菊做花魁,真定县的主母们恐怕都要知道窦昭了。
王嬷嬷知道纪氏为着窦昭的事去见太夫人了,见她回来却神色恍惚,心立刻跟着悬了起来,紧张地道:“怎么了?太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纪氏接过王嬷嬷捧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把见二太夫人的经过跟王嬷嬷说了一遍。
王嬷嬷心惊道:“难道太夫人想把四小姐留在家里不成?”
“那到不至于。”纪氏道,“就算是太夫人想,也能留得住才行。”
王嬷嬷想了想,沉吟道:“你还记不得我们府上的十三小姐,嫁的时候跟过去的都是九太太的人,结果十三小姐想和姑爷…都得看嬷嬷们的脸色,十三姑爷一气之下索性抬了身边的通房做了姨娘。十三小姐害臊,不好意思说,要不是那位姨娘生下了庶长子,家里有谁知道这件事!”
纪氏脸色大变,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半晌才冷静下来。
她吩咐王嬷嬷:“你给我磨墨,我给中直写封信。”
王嬷嬷犹豫道:“六爷性子急,您何不给七爷写封信?”
“七爷身边有王氏,”纪氏无奈地道,“只怕事情没办成,我反成了众矢之的。”
王嬷嬷不由叹了口气。
窦昭不知道纪氏的担忧,早上听纪氏讲完了《诗经》,下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然后陪着祖母在东跨院里散步。
她商量祖母:“六伯母说,讲完了《诗经》,我就不用去她那里读书了。”
祖母很高兴,道:“那岂你不是把书都读完!”
“书怎么能读得完?”窦昭笑道,“只不过是六伯母说,《史记》、《左传》这样的功课,非大儒不可开讲,她从前也不过是跟着哥哥们听祖父讲过一遍。照本宣科可以,若是授课,却不敢。”
祖母很可惜。
窦昭道:“您说,我们请个老儒在家里教我怎样?”
祖母有些迟疑:“你父亲怎么说?”
“若是您同意了,我就写封信给爹爹。”窦昭笑道。“有不然。只怕二太夫人那边就通不过。”
“我就吃亏在没有读过书。”祖母沉声道,“你跟你父亲写信吧?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回田庄,难道他们的手还能伸到田庄去不成?”
当初祖母搬到田庄去的时候,祖父就写下了契纸。把田庄送给了祖母做为养老田。祖母去世后窦家才能收回来。
窦昭高兴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不管她做什么,祖母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
窦昭拉着祖母回屋给父亲写了封信。
刚刚放笔,秋葵进来禀告。说纪氏过来了。
窦昭和祖母忙迎了出去。
纪氏不住地给祖母赔不是:“哪能让您迎出来!”
祖母却笑道:“寿姑你小得您照顾,我们都感激不尽。您若是和我客气。那就太见外了。”
自纪氏嫁进来,虽然每年都能见到祖母,也会笑着说上两句话,对祖母却不了解。直到窦昭要把祖母接到家里来住,纪氏这才差人仔细地打听了祖母的为人,放心地让窦昭陪着她。因而说了几句闲话,就说明了来意。
祖母听说是借墨菊,立刻热情地陪纪氏去了花房:“你看什么时候要?前一天让人给您搬过去——这花晚上要受了露水才长得好。”
纪氏笑道:“寿姑的花种得这样好,是受了您的指点吧?”
“是寿姑这孩子聪明。”祖母说着,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从前告诉她用鲞骨引火蚊,她看着花枝不长,就知道在花枝旁丢两块鲞骨,我都没有想到!”
纪氏呵呵地笑。
祖母就指了花房里开得正艳的剪秋纱、雁来红、老少年:“您看这些花,开得多好啊!”然后要送一盆秋海棠给纪氏,“走到哪里都是菊花,破破颜色。”
纪氏看那海棠娇柔粉嫩,层层密密地开在翠绿色的叶片之间,未经风雨已有种楚楚可怜之色,惹得喜欢,心中一动,道:“寿姑,你这里还种了些什么?”
窦昭到了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事过稼穑,嫁到济宁侯府后,每逢心中烦躁不安的时候,就喜欢莳弄花草,曾经亲手养出过二色牡丹,这些寻常的草花对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她笑道:“您是为了重阳节的菊宴吗?我这边还有盆建兰还在花期,不过是品种寻常,但摆在厅堂里迎客到也看得过去。”
纪氏不禁睁大了眼睛打量窦昭:“没想到你还会种花?”
窦昭汗颜,忙道:“不过是胆子大,不怕麻烦,今年种不好,明天再来而已。”
“能屡败屡试,已是极好。”纪氏不停地赞扬窦昭,听得祖母心花怒放,要把用紫砂盆种的一株茶花纪氏:“…听说能开出各种颜色的花来。”
纪氏惊愕:“十八学士?”
窦昭谦虚地笑道:“去年才移栽过来的,还没有开花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出十八朵来。”
纪氏忙吩咐抬盆的粗使嬷嬷:“你们小心点!”又问窦昭,“怎么养?”
“最好放在镶琉琉的窗棂前,两、三天视土的湿润浇水,水不可积陈,澄上一两天最好,”窦昭说着,就觉得有很多的事都需要交待,干脆道,“我每天早不是要去您那里上课吗?到时候我帮您照看就是了。”
“那最好不过了。”纪氏喜笑颜开,“我正好跟你学学怎样照顾这十八学士——家祖最喜欢茶花了,我宜兴的娘家,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茶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茶花的品种不一样,花期不一样,窦昭听着就能想像出其盛况。
第七十章 求助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妙。
窦昭自认为看透世情,为人冷漠,纪氏谨言慎行,行事缜密,又是长辈,受窦世英委托照顾窦昭,在窦昭面前不免要正身率下,两人之前关系虽好,却称不上亲密。可自从得了那盆十八学士的茶花后,纪氏再看窦昭,就少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矜持,多了几分志趣相投的亲昵。
每次授完课,她总会留窦昭说几句话:“这十八学士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上次爹爹修缮东跨院的时候,派人到江南采买花木,有人拿了这十八学士重金相售,我瞧着是真的,就买下来了。”前世,她身边都是喜欢赏花、簪花的人,却没有谁喜欢种花,这一世,窦昭好不容易遇到个对莳花弄草感兴趣的人,她很喜欢谈论这些,“我还托他给我找了两株六角大红,一株赤丹,一株粉丹,一株茶梅。”又道,“六伯母喜不喜欢建兰?我还让他帮我寻几株实生苗来。”
“你还会养建兰?”纪氏杏目圆瞪,“你怎么会养建兰?”
窦昭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我不会养兰。不过,我在爹爹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兰谱,觉得很有意思,就想照着那上面的方子试着种几株建兰,看能不能成。”然后娇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不定能养出窦氏建兰呢!”
前世,她最喜欢建兰,特别是素心建兰。觉得它花容端庄秀美,素雅高洁,又随意而安,到哪里都能养活。略微用些心,甚至能开两、三季花。
纪氏很想看看这本兰谱,话到嘴边。又忙咽了下去——兰花名贵,在一些世代养兰的人家里,养兰的的技巧如传家的手艺,甚至是传男不传女的,谁知道西窦的这本兰谱是怎么得来了?与其不顾廉耻地从不懂事的窦昭那里窥视西窦的兰谱,还不如让窦昭送自己几株兰花。
“我等着你的窦氏建兰。”她笑道,“只是到时候可别忘了送几株你六伯母。”
窦昭见纪氏不再追问养兰的事。舒了口气,连声保证:“一定,一定。”
纪氏和她去看那两株还在花期的建兰:“你是怎么让它一直开到现在的?”
窦昭再不敢卖弄,笑道:“我就是试着将它养在了暖房里,没想到能一直开到现在。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能开这么长的时候。我派了得力的丫鬟每日照应,记录下每日的变化,应该能找到缘由。”
纪氏大为赞叹:“从前只知道你读书用心,没想到你养花也能这样下功夫。”
“反正是花功夫,何不尽心尽力地做到最好?”窦昭笑道。
纪氏不住地点头,赞扬之色溢于言表。
有小丫鬟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六太太,四小姐,环九奶奶生了。”
窦昭和纪氏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异口同声地问那小丫鬟:“生了个小姐还是少爷?环九奶奶可平安顺利?”
小丫鬟忙笑道:“环九奶奶生了位公子。母子平安。”
两人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念完,又觉得有趣,不禁相视而笑。
纪氏建议窦昭分一盆建兰给黄氏做贺礼:“是长房长孙,到时候肯定很多去道贺。说不定淮安黄家也会来人。江南爱兰的人比较多。”
窦昭有些意外。
纪氏一向低调,可这些日子却一反常态,事事都把她推到前头去。
她直到晚上临睡前听到海棠嘀咕“四小姐冬衣恐怕要全部重做”时才明白过来。
自己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她最终送了几匹锦段作贺礼。
纪氏怒其不争。暗暗自省,觉得是自己把窦昭教成了这个样子。
王嬷嬷就笑道:“四小姐这才是容辱不惊,太太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纪氏沮丧地应道,“她越是如此,我就越是舍不得让她就这样埋没了。”
九九重阳节窦府花宴时,她一直把窦昭带在身边,偶尔会让她给德高望重的长辈沏个茶,递个帕子什么的。
窦昭明知道纪氏在干什么,但生性好强惯了,实在是做不来那自同毁声誉的事来,只好笑盈盈地接受那些长辈“稳重大方”、“聪明伶俐”之类的称赞,仪姐儿和淑姐儿和她相比,一个太过浮躁,一个太过木讷。
二太夫人在一旁但笑不语。
柳嬷嬷就低声道:“您看,要不要请六太太帮着看看那菊山扎得妥不妥——六太太是江南来的,肯定比我们见得多。”
二太太很不高兴,但纪氏是她的儿媳妇,就算是最贴心的老仆,她也不想让纪氏在柳嬷嬷面前没脸。
“这是寿姑的本事,”二太夫人瞥了柳嬷嬷一眼,道,“要怪,就怪那些人没把仪姐儿、淑姐儿教好。”
柳嬷嬷忙低头应是。
二太夫人扶着三堂嫂的手去了筵请的花厅。
平时都是由六伯母扶着二太夫人的。
窦昭见纪氏平静如波的面孔,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如果说她从前不知道二太夫人用意,今天目睹了二太夫人和纪氏之间不见烟火的剑拔弩张之后,她隐隐猜到几分。
王家不能插手她的婚事,赵家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把她嫁到西北去,父亲毕竟是男子,她的婚事多半还是会求了东窦帮忙。而二太夫明显的不想让抢了仪姐儿和淑姐儿的风头,不想她嫁出去的样子。
想到记在她名下西窦的那一半财产,她也是做过宗妇的人,很能明白二太夫人的考虑——与其拒绝了踏破门槛的媒人得罪了人,还不如把静悄悄地把她嫁给对窦家有利的人,或者是把她留在窦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哄了她把名下的财产分给窦家的子侄。
好在是二太夫人有她的张良计,她也有她的过墙梯。却不必让纪氏夹在她和二太夫人之间左右为难。
送走了客人,窦昭请二太夫人帮她说项:“…我想像六伯母那样。做个学识渊博的人,六伯母也说好。因而我写了信给父亲,请他同意让我继续读书。请个西席在家里坐馆。父亲到今天还没有回信,我怕太太从中阻拦…”
二太夫人看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的纪氏,笑道:“你年纪还小,正是读书的时候。你放心,这件事有我做主,王氏不会说什么的。”
窦昭高兴地向二太夫人道了谢。
纪氏叹着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亲自送她上了马车。
二太夫人不想张扬。没等窦世英回信,已吩咐窦世榜悄悄给窦昭找个先生:“…不能是直定附近的人,学问一定要好,能让寿姑有兴趣一直学下去。”
窦世榜不解:“寿姑又不用去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