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咏闻言嘴角一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吩咐子上:“去,给何公子买包姚记炒货的糖炒花生来。”
子上应声而去。
纪咏转身,挥拳打在了何煜的面门上。
何煜避之不及。“哎哟”一声捂住了脸,趔趔趄趄地撞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太师椅纹丝未动,茶几上摆着的茶盅茶壶却“叮啉哐啷”地落在了地上。何煜又“哎哟”一声去扶被太师椅扶手顶得快要折断了的腰,也顾不得脸了,大家这才发现他满脸是血,让人看根本看不清楚伤在了哪里。
早在纪咏挥拳的时候跟着何煜上楼的两个小厮已大叫着“公子”朝纪咏扑过去,一旁突然窜出了七、八个大汉,不仅伸手就将何煜的小厮给制住了。而且还早有预谋地拿出两块白布将两个小厮的嘴给堵了起来。
“私人恩怨,你们不许插手!”纪咏很不厚道地对两个小厮喝道,挥拳又朝着何煜欺过去。
飞鹰走马久了,何煜的身手也变得比较灵活,他一个翻身躲在了太师椅的后面,高声地喊着自己的护卫。却并没有撕破了喉咙喊“救命”之类的。
纪咏在心里冷笑。
世家公子就有这点好,就是生死关头还要顾着面子。
他追上去,抓起何煜的衣襟,朝着何煜的腹部就是一拳。
此时何煜已经反应过来了,刚才纪咏打在他脸上的那一拳让他的鼻子巨痛,眼睛发酸,视线有些模糊,纪咏抓着他的衣襟时,他本能地曲膝朝着纪咏的下身撞去。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又不约而同地爬起来朝对方扑过去…扭打在了一起。
纪咏和何煜年纪相仿,一个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个身娇肉贵、锦衣玉食,打起架来倒也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好在醉仙楼的客人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三楼打得叮啉轰隆,也没人出来瞧热闹,最多有几个奉了命的小厮在楼道口探头探脑的。
等到何煜的护卫哗啦啦闯进来的时候,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何煜的护卫要救主,纪咏的护卫早得了吩咐,不许有人插手,自然要拦,双方噼里啪啦地也打了起来。
紧跟着何煜护卫赶过来的大掌柜一看,也不知道该拉谁好——两人都是世家子弟,纪公子是举人,是读书人、斯文人,肯定不会是他先动手;何公子看上去有些纨绔,为人却十分的豪爽,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再一看,双方的护卫打得火热,酒楼的保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得,他索性吩咐二掌柜的:“把门关了,他们叫我们,我们再进去。”
二掌柜会意,亲手关上了沧海阁的大门。
何煜见自己的人到了,心弦一松,推开纪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才开口说话:“他妈的纪咏,打人不打脸,你这王八蛋,竟然打老子的脸!”
纪咏也打累了且达到了目的,不再追打何煜,和何煜一样坐在了地上,喘着气道:“你能打别人的脸,我就不能打你的脸?”
“我他妈的打谁的脸了?”何煜胡乱擦着脸上的血,忿忿不平地道。“你不要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纪咏刚刚因打了何煜两拳而平复的心情立刻又激动起来,“窦家四小姐和魏家都已经有婚约了,你却从中插一脚,弄得人家窦四小姐现在里外不是人。被人指指点点的,差点就抹了脖子!”
窦家四小姐抹脖子?
这不可能!
何煜直觉得这样认为,可见纪咏言之凿凿。他毕竟和窦昭不过只是见了几面,又有些不敢肯定起来。
纪咏见状趁胜追击:“你不就是想找个靠山吗?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就不能有出息点?要靠着个女人和你哥哥们斗…”
何煜刹时羞得耳朵都红了,强辩道:“你胡说什么?窦家四小姐人很好的…”
“那是,”纪咏鄙夷地道,“国子监门前两株古柏也不错,你怎么不搬回家去?”
“你…”何煜恼羞成怒。“窦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纪家帮着出头啊?”
“我可不像你,除了是何阁老的儿子就没有其他什么身份了。”纪咏傲然地道,“我是宜兴纪见明。纪家关我什么事?我想过问一下就过问一下,我不想过问,他们也就是个路人。”
真是狂妄!
何煜张口结舌。却不知道怎地,突然对纪咏起了结交之意。
他喃喃地道:“我要是想靠女人,多的是,犯不着一定是窦家的四小姐,我没有为难她的意思…那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咏见何煜言辞诚恳,知道他服了软,口气也就和缓下来:“我也知道,我不是过气气你罢了。那魏家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破破烂烂的。窦昭要是嫁过去了,只怕先就要做牛做马地帮他们家填补亏空,比起你们家来是天壤之别。可问题是窦昭一心惦记着亡母的遗命,你总不能妄顾她的意愿吧?”说着,他长叹了口气,怅然地道。“她幼年失母,战战兢兢地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还要看东府那些长辈的眼色,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这么一闹腾,你想想,她还能有个好啊!不说别的,就是那些内宅妇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
何煜低了头,半晌无语。
他是舍不得放弃窦昭吧?
纪咏看着,在心里把何煜骂了一千遍,心头的无名之火这才略减,道:“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魏家决定既不把信物还给窦家也不交给你们何家,价高者得…你是不是还嫌闹得不够热闹啊?到时候你爹觉得划不来,拍拍屁股走人了,窦昭怎么办?她做了什么?不就是他爹做了你爹的门生,就惹了个瘟神不能脱身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大不了我以后帮你对付你的几个哥哥好了…”
何煜一咬牙,问纪咏:“要是我退出来,窦家四小姐就会嫁给魏廷瑜吗?”语气里犹带几分不甘,没有询问纪咏会怎样帮他对付哥哥,只想知道窦昭的将来。
纪咏没来由心的里一阵不舒服,道:“她自然是嫁给魏廷瑜啦!难道还会嫁给别人吗?”
“好!”何煜大声地道,“这件事我认了!”倒也干脆利落,颇有男儿的豪气。
※※※※※
此时陈曲水已回到了真定,他站在窦昭花房里,望着眼前一株含苞欲放的牡丹花有些担忧地道:“如果魏家来求亲,难道小姐真的要答应这门亲事吗?”
窦昭用喷壶洗了洗山兰细长的叶子,答非所问地道:“我让您给济宁侯送的药材,他们收下了吗?”
“收下了。”陈曲水道,“不过我看那济宁侯的样子…好像很平常似的…”
窦昭临行前让他带了两株三十年的人参送给济宁侯,他以为这两株人参大有深意,结果济宁侯不过是笑着道谢让人收了起来。他还以为济宁侯没有意会到窦昭的用意,特意提了几句,反而让济宁侯露出几分不屑。
“带到了就行了。”窦昭放下了喷壶,漫不经心地道,“至于用不用得上,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关于三尺童子不进内宅,大家可以参照那些人烟很少的公园,管理人员不到位的时候,就很容易钻空子,至于纪咏的行为是否符合世子公子的准则,大家以后就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谜团
窦昭的话像是在打哑谜似的,陈曲水猜不出来是什么用意,自尊心又不允许他不认真思索就去问窦昭,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送走了陈曲水后,窦昭却站在正屋的庑廊下发了一会呆。
前世,济宁侯是承平十三年的五月初九突然病逝的。
她是在承平十五年的八月十九日,也就是济宁侯除服之后,田氏去开元寺给丈夫做法事的时候“偶遇”田氏的。
现在已是承平十三年的三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一个多月后,济宁侯就会病逝,魏廷瑜需守制三年,这桩婚事自然就会拖下来。
三年以后,谁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她并不担心。
接下来的几天春雨绵绵,窦昭忙着照顾她那几株牡丹花。
陈曲水给她带来个消息:曾贻芬病逝了。
“内阁终于空出个位置来了。”窦昭笑请陈曲水在花暖的石桌旁坐下,亲自沏了碧螺春,笑道,“不知道谁会成为首辅?也不知道哪位侍郎能入阁?京都这几天注定有人夜不成寐啊!”
陈曲水笑着接过窦昭递过来的茶水,分析道:“叶世培和姚时中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戴建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汪渊支持,也有可能。”
窦昭惊讶道:“原来那戴建是有汪内侍支持的…”
陈曲水听窦昭称汪渊为“汪内侍”,比她还要惊讶,道:“您怎么知道汪渊?”
她怎么会不知道汪渊。
前世辽王夺宫。汪渊是先帝的心腹太监,最后竟然安然无恙。辽王登基后,他虽然没再做秉笔太监,却成了慈宁宫的大总管。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江氏据就说是因为得罪了汪渊被皇上所厌恶,最后江氏的两个儿子也被养在了她的死对头贤妃齐氏的名下。汪渊又最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公公”,所以不管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只要遇到了他都会尊称他一声“汪内侍”。
窦昭也是叫顺了口。
她只好故作不知地道:“我看书上都说这些人是‘内侍’,就用了这个称呼。”又怕陈曲水继续追问下去,忙转移了话题,“叶世培不是次辅吗?现在曾贻芬去世了,他应该接任首辅才是,您怎么说他只是有可能?那姚时中和戴建又是什么人?”
这些都是陈曲水很感兴趣的话题,而且窦昭的解释也说管通。他也就不再多想,笑道:“按道理说,曾贻芬走后理应由叶世部接任首辅。不过曾贻芬在世的时候,对他打压得很厉害,因此在几件比较重要的政事上他都背了黑锅。威信受损,加上他年事已高,精力有所不济,这些都有可能让他与内阁首辅失之交臂。
“姚时中是从户部给事中做起来的,是有名的计相。皇上这几年为自己大修陵寝,借了户部不少银子,江南又发了两次大火,税少税减,南边剿倭的军饷粮草却是一分也不能少。国库吃紧,也许皇上会让姚时中任首辅,解决国库空虚之事。
“至于戴建,汪渊能把从潜邸之时就服侍皇上的大太临丁谓赶到陕西去做督军,你就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厉害了。据说戴建让自己的侄儿娶了汪渊的养女,和汪渊做了儿女亲家。这个人有才学、有能力、还不要脸。说不定会曝个冷门呢!”
如果是别人,肯定会怀疑陈曲水的推断,可窦昭是知道汪渊厉害的,倒觉得陈曲水的话有道理。庙堂看似威严,实际上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辽王做了皇帝之后,还曾封隆善寺的主持圆通法师为礼部侍郎,专司他礼佛之事。隆善寺也因此被敕封为大隆善护国寺,从此香火鼎盛,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一跃成为第一大古刹…有一次她无意间听到皇后娘娘向太后娘娘委婉地抱怨,说圆通法师怂恿着皇上把金銮殿上的金瓦赐给大隆善寺盖座大殿宝殿,皇上竟然没有反对。太后娘娘当时气得大骂圆通法师是“纪贼”…
想到这里,窦昭心中一惊,顿时脸色大变。
圆通法师俗姓纪,字明鉴,号不二。
难道纪咏…不,不,不可能!
圆通法师她曾见过两次。
他身材高大,面容白皙,五官俊逸,不仅笑容亲切温和,而且言谈举止谦和大方,与他交谈,让人有如春风拂面之感,哪里像纪咏,说话尖酸刻薄,行为举止倨傲无礼,一脸的精明外露…可若是除去这这些…纪咏装模作样的时候,还真就和那圆通法师还有点像…
窦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打翻了手边的茶盅。
“四小姐,您怎么了?”陈曲水勃然变色,他以为窦昭是在想谁能入阁的事,“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窦世枢能否入阁,关系到王行宜的升擢,也就关系到他们之后在京都的部署。
“没什么,没什么!”窦昭喃喃地道,“我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到这里,她猛地问陈曲水,“您可知道纪见明的号是什么?”
她实在没办法把纪咏和那个和尚联系在一起。
陈曲水一愣,道:“这个我还真没有注意到。要不要我帮着打听打听?”
纪咏不声不响地就把他给摸了个底朝天,他却一无所知。当时他虽拂袖而去,可若说他心里一点震荡也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他也很想知道纪咏小小年纪,怎么就有这样一副让人心悸的手段。
窦昭连连点头,心中五味俱全:“您最好还能查查他在宜兴的事…”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陈曲水颔首。
窦昭想到了六伯母的欲言又止,又想到纪咏的肆意妄为…
难道纪咏真的就是那个圆通法师?
一时间,不管是陈曲水还是窦昭。都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心情了。
※※※※※
而远在京都的窦世英却脸色有些难看地大步从窦世枢的书房里走了出来,伫足在书房外的葡萄架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窦世横跟了出来,笑道:“怎么?舍不得寿姑?”
“是啊!”窦世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不仅伺奉公婆,还要操持家务,她还那么小。哪里会这些啊!”
刚才魏家请了媒人正式向窦世英提亲。
窦世英有些犹豫。
难道就这样把女儿给嫁了?
他跑来商量窦世枢。
窦世枢却笑道:“那你想怎样?来个雀屏中选?你可别忘了,何家知难而退,全是因为窦、魏两家有约在前,现在何家不再提前结亲的事,你该不会准备和魏家一拍两散吧?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何家交待?”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窦世英道,“我就是不想这么早把寿姑嫁了,也不知道那个魏廷瑜是个怎样的人…”
“当初你们不是去打听过了吗?不管是六弟还是六弟妹都觉得不错。”窦世枢忍俊不禁。道,“再说了,定亲又不是成亲,定了亲,还要准备嫁妆。过两、三年再出嫁也是常事,我想魏家那边也想得到。你总不能把寿姑一辈子留在家里吧?”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就是觉得别扭,哼哼哧哧地和窦世枢说了两句话,见窦世横过来了,他就起身告辞了,没想到窦世横却追了出来。
“走,去我那里喝酒去。”窦世横约莫着了猜得出窦世英的心结,拉着他往自己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