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真是自大啊!

窦昭在心里嘟呶着,笑着招呼他:“可以吃饭了。”

宋墨“哦”了一声。

甘露打了水进来给他净手。

素绢布箸。

他看了一眼甘露和素绢,问窦昭:“上次那个从余简走里抱走孩子的丫鬟叫什么?”

“叫素兰。”窦昭道,很想问问那个余筒身上的针都拔出来了没有。

宋墨点了点头,坐到了桌前,见只一副碗筷,奇道:“你不用午膳吗?”

那岂不是找罪受?

窦昭笑道:“我在厨房用膳即可!”言下之意是两人不方便同桌吃饭。

宋墨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吧?”

窦昭坚持。

宋墨不再说什么,见一道汤翠绿可有,舀了勺。

只是汤一入口既有种怪怪的味道,他不由皱了眉头:“这是什么?”

“是黄秋葵汤。”窦昭笑道:“田庄山上的野菜,能清热解毒,可以治恶疮、痈疗。天气热,你又风尘仆仆地从京都赶过来,吃点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宋墨点头,一口一口地把汤喝了,乖得像个孩子。

窦昭窘然。

她原来是想整整宋墨的…

窦昭落荒而逃,在厨房旁的小耳房用了午膳,喝了茶,定了定神,这才去了厅堂。

宋墨手边放着杯茶,正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发着呆。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笑道:“院子里为什么要种两株银杏树?”

窦昭的目光就顺着望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她笑道,“好像从我第一次到田庄的时候,这两株银杏树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是谁种的?”

“我们家也有很多这种说不清楚的事。”宋墨语气轻松,一副和窦昭长卿的样子,“我们家花园里有小山,叫翠云岭,翠云岭不远处有座假山,叫垂青樾。翠云岭和垂青樾之间竟然建了一堵城墙,叫什么‘榆关’。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是我们家哪位老祖宗心血来潮干的事。”

“是吗?”窦昭敷衍他。

宋墨凝视着她。

一双幽静的眸子波澜不兴,仿若千年的古井。

窦昭心里发寒,强笑道:“怎么了?”

宋墨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很怕我吗?”

窦昭直觉行想说“不怕”,但她立刻意思到这是个和宋墨划清界线的好机会,略一沉思,坦然地道:“是的!我有点怕你。”

“是因为我要杀你吗?”

不是。

是因为你杀了你父亲和你的胞弟。

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没办法做为证据。

“是!”她只得这样回答。

宋墨垂下了眼睑,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我很抱歉!”语气非常的诚恳,“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他抬睑,表情严肃而认真,“我郑重地向你陪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说话(加更求粉红票)

宋墨昳丽俊朗的面庞还带着几分稚气,窦昭甚至能看清楚他唇上细细的绒毛,眼前的人,远非她记忆中那个身材高大矫健,气度大方雍容,表情沉稳内敛的男子。

她脑海里浮现出他拿着勺子喝汤的样子。

先抿一抿嘴,然后一口气喝下。

再不喜欢,也不抱怨。

他现在,还只是个少年。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那就放下心中的芥蒂,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少年那样的对待他吧?不要让他为了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负责。那对他也是一种不公平!

放下心理包袱的窦昭笑得坦然:“我原谅你了!”但她也不会因此就忘记他是个怎样的人,“那你能不能把陈先生先回来?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的颠簸,而且我身边也需要他帮着打点!”

“需要一个做过三品封疆大吏幕僚的人帮着打点?”她的笑容,平和而宽容,隐隐带着几分温柔,让宋墨的心也跟着温和起来,他喜欢这种说话的氛围,因而笑道:“看来这件事很麻烦,你不如说给我听听,我也很会帮人出主意的!”

那就不用了吧!

“我开了间笔墨铺子,”窦昭半真半假地道,“多亏有陈先生相助,陈先生去了京都,我这边都乱了套了。”

“你想攒嫁妆吗?”宋墨笑道,“我帮你介绍一笔生意怎样?做好了,可以长期合作。而且账期很好。”

窦昭睁大了眼睛。

宋墨好像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吧?

他怎么突然想到给自己介绍生意?

他们之间没有这个交情吧?

可显然宋墨不这么想。

他的笑容更盛了:“顺天府学、国子监,每年都会印很多时文、闱墨,我家正好有个放了籍的家伙在顺天府学里做杂役,到时候让你铺子里的掌柜去找他就行了。”

她要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和他继续牵扯不清。

窦昭哭笑不得。直接拒绝了他:“我看还是算了,这件事太麻烦了,我的铺子只卖些现成的笔墨。”

“既然做了,就要做得最好才行。”宋墨一副教训的口吻,而且不容她辩驳,径直走到了书案前面,道:“我给你写封信。你到时拿着我的信去找他就行了。”然后将那人的姓名、长相都告诉了她。

窦昭只得道谢,叫了甘露进来帮他磨墨,却被宋墨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你就自己来好了。

她可没为陌生人劳心劳力的习惯。

窦昭坐在一旁喝茶。

屋子里就响起磨墨声来。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仿若石磨推碾,悠然自如,丝毫没有滞涩之感。

这得多大的力气才啊!

窦昭不由轻“咦”一声,望了过去。

宋墨轻松地站在书案前,捏着墨锭的手白皙细腻,指节修长,手腕轻轻地转着圈,滴在砚台里的清水渐渐染上了颜色。

窦昭想到了他走路的样子。

也是这样带着几分随性,却又那样的自然。

他到底是像段公义说的那样习过什么特别的武技呢?还是从小培养出来的礼仪呢?

窦昭越看就越觉得他举止优雅。赏心悦目。

心里止不住地好奇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弑父杀弟呢?

这样一个明珠般的人物,怎么就沦落为辽王的刽子手呢?

宋墨前世那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做为父母的”的话久久地回荡在她的心尖,渐渐凝成了一根刺。

“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墨已经写好了信,他拿着已经封好的信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在担心什么呢?”

“没,没担心什么事。”窦昭忙收敛了心绪,忙拿了信封仔细地端详。

他写的是馆阁体。

敦厚凝重,透着股厚实感。

窦昭把信封拿近了看。

没错,就是敦厚凝重,给一种踏实的感觉。

一个人的字和他的品性怎么会相差得这么离谱?

她望着宋墨,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墨对她的异样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躺到了书房里的醉翁椅上,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地放在腹部,吱呀吱呀地摇了起来。

夏日的午后,四周静谧无声,风吹过树枝的哗啦声和醉翁椅摇动的吱呀声唱和着,显得安静详和,让人昏昏欲睡。

室内却突然响起宋墨的声音:“我来之前,刚刚安葬了我的表姐。”

窦昭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我表姐闺名叫含珠,是我二舅的遗腹女。”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温柔的暖意,“她比我年长三岁,性情最是温柔敦厚,不仅做得一手好针线,而且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家中的姐妹都爱戴她。她常常笑着对我说,天赐,你长大了千万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欺负女孩子。”

窦昭不由坐直了身子。

看见宋墨眼角泛起一滴水光。

“我大舅母娘家的族侄尹挚武艺高超,为人豪爽,最难得的是并不鲁莽。”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哽咽,“他们互相爱慕。我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乐见其成。只是我表姐自幼失怙,由我大舅母养大,我大舅母怕委屈了我表姐,把尹挚丢去了福建,想他能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也能让我表姐风光大嫁。

“尹挚走的时候,托我送给我表姐一支并蒂莲花的金钗。”

窦昭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大舅被问罪,我母亲只怕表姐没人照拂,想让我娶了表姐。

“我父亲本不同意的。但看着蒋家好像要满门遭难的样子,拧不过我母亲,勉强答应了。

“六天前,我三舅和五舅他们被押往铁岭卫。皇上恩旨,允许我外祖母去探望。我们这才知道,尹挚为了保护大舅。两个月前已经被锦衣卫打死了。当天晚上,她就用尹挚送给她的那枚金钗刺喉自尽了…”

窦昭牙齿打着颤,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竟然全是水。

她忙背过身去,掏了帕子擦着眼泪,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平日不怎么敷粉。否则这样子只怕不能见人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回头却落入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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