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在那里。
窦昭,是因为知道了他心中有难解的愤恨,所以才借口要搭菊山,用劳作让他发泄心中怒火的吧?
宋墨垂下了眼睑。
听到三舅病逝的消息,他心里好像有头暴戾的野兽,上窜下跳地让他撕心噬肺,可他不能露出一丝的异样。
娘亲等着他去安慰,爹爹等着他拿主意,弟弟等着他开导,严先生等着他做决断…
他原来只是想围着护城河跑一圈,就像从前一样,等心中的怒气消了。也就好了。谁知道等坐骑渐渐地跑不动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去真定的驿道上了。
京都早已遥不可及。
陈核惊恐地问他:“世子爷是回京都,还是在前面的驿站住下?”
他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在驿站住下,明天回京都。”
但翌日清晨,他在头脑非常的清楚的情况下却选择一路南下。
是不是他的心里早已默认。她不仅冰雪聪慧。值得信赖,而且有颗包容、坚韧的心。不管他的行为有多离经叛道,不管他的话有多骇人听闻,她都不会被他左右。更不会被他吓倒。而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处置。
就像他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既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也没有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仿若他是天上舒卷的白去,溪边流淌的清泉。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根本不用问什么,而她,相信他自有他有道理!
宋墨朝窦昭望去。
她正在吩咐那几个婆子摆弄花草。
天边的晚霞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箔金,有种如幻境般的光彩。
他这才发现她有双完善的杏眼,就像母亲养的那只波斯猫一样,眼角还微微有些上挑。当她睁大了眼睛的时候,纤细的睫毛卷曲着向上翘起来,把她的眼睛显分外的明亮,分外的澄净,却又始终带着几分冷艳的妩媚。
宋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详和,安宁,踏实。
有一个能让自己畅所欲言的人,真好!
他抬起头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仲季时节还带着几分温暖的空气在鼻尖萦绕,让人的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
天还没有亮,宋墨就起了床。
一下午辛苦的劳作,让他味口大开,不仅吃两大碗面条,而且倒头就睡,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就像有甘露滋润了干涸的禾苗一样,他神清气爽,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吩咐陈核:“丢下十两银子,我们启程回京都。”
陈核愕然,道:“您还没有用过早膳呢?”
“路上买点干粮吧!”宋墨淡淡地道,“辽东那边等不得了。”
陈核恭谨地应“是”,吩了随身的护卫,给了守门的婆子十两银子,一行人悄然地离开了田庄。
他们走的时候,窦昭已经醒了。
寂静的早晨,一点点的声响都被无限地放大。
她听着他们开门的声音,听着他们牵马的声音,听着他们和婆子小声说话的声音,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周遭渐渐安静下来…然后窦昭用被子盖了头,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开始睡回笼觉。
※※※※※
祖母在崔家庄住了三天,回来的时候拉了一车东西。其中还妥娘为窦昭绣的几方帕子,几条汗巾。
红姑道:“她说她这几年只顾着照顾孩子,手都生了,别的东西不敢做。这几方帕子和汗巾您要是觉得好用就用,不好用来赏人好了。”
窦昭笑着点头。
祖母问她:“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来?”
“没什么事。”窦昭心不慌眼不跳地道,“就是大家都盼着今年的冬小麦有个好收成,准备立冬那天在城隍庙里祭土地公,求土地公保佑下半年风调雨顺。”
“是吗?”祖母困惑道,“怎么陈三的媳妇说前几天有个年画一样的后生在我们家投宿呢…”
窦昭不动声色地道:“是有个人投宿来着,还帮我干了点活。至于人长得怎样,我还真没有注意。”
祖母不再说这件事,去田里看了看,又在田庄住了两天,和窦昭一起回了县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妒忌
真定县城人声鼎沸,马车刚驰过城门,窦昭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喊:“快去东窦领赏钱!”
祖母大吃一惊,连声问红姑:“领什么赏钱?”
窦昭乍听也有些奇怪,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见祖母寻问,笑道:“估计是伯彦中了举人。”
“是哦!”祖母听着高兴起来,催着红姑,“快去问问。”
马车停了下车,红姑随便拉了个人问。
“窦家的五少爷中了举人,太夫人派了人在门口打赏,去晚了就没了。”说话的人匆匆交待了一句,撒腿就跑。
“哎哟,这可真好!”祖母喜上眉梢,“窦家又要出大官了!”对这个轻怠她多的人家没有半点的怨怼。
窦昭不由紧紧地握住了祖母带着茧子的手。
如果没有祖母,前一世的她或许会变成一个尖酸苛刻,整天只知道恨天怨地的人吧!又怎么可能丢开窦家的种种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回到家,窦昭准备了些笔墨字砚做贺礼,和窦明一起去了东府。
窦启俊的母亲三奶奶穿了件崭新的宝蓝色如意纹的杭绸褙子,脸上笑开了花,团团转着应酬来贺的女眷。
窦明不屑地冷“哼”一声。
窦昭告诉她:“你不想来就别来,多的是借口。既然来了,就给我高高兴兴的。”
窦明娇憨地笑,凑到窦昭的耳边,低声地道:“那天晚上,我看见纪咏去找你了!”语气却十分的恶毒。透着毫不掩饰的兴灾乐祸。
窦昭退后两步,仔细地端详眼前的女孩子。
“窦明,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大家不用矫情地掩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她沉声道,“你如果愿。当然也可以日日盯着我过日子,只要我赞同的,你都反对;只要我反对的,你都赞同。甚至是为了让我不痛快,让自己低贱如泥。可我却不会因为你而改变什么。这一点,你要记好了。如果你觉得纪咏找我的事有损闺阁清誉,你可以站在西窦的大门口去嚷。我保证,我决不会拦着你。”
窦昭依在庑廊的栏杆旁,豆绿色绣着鹅黄色四蒂纹的湘裙撒在地上,姿态随意之极,却有种慵懒的轻蔑扑而来。像把利剑狠狠地扎在了窦明的心上。
“你别得意,”她忍不住威胁窦昭,“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着求我!”
威胁是建立在实力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