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那些写过下联来的女子固然觉得受了羞辱而花容失色,明白了纪咏意思的纪家大爷更是一身冷汗,亲手将那上联给揭了下来——若是任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纪家恐怕要把江南略有名头的世家都要得罪完了。

那些有女待字闺中的世家太太们对纪咏是又爱又恨,他的婚事自然也就无人再主动提起。

韩氏是怕儿子被什么风尘女子唬弄住了。

以纪咏的性子,不养在外面也要带回家来的。

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不认,纪咏会依吗?

认了,就算是他们装聋作哑不说穿那女子的身份,那些被纪咏拒了婚的人家只怕也不会放过纪家,到时候纪家的颜面何存?

她想想就觉得坐立不安。

如今听说儿子循规蹈矩,她顿时喜上眉梢。

可这喜悦不过维系了片刻,韩氏立刻意识到不对。

那木簪,分明是给女子用的!

纪家虽称不上富可敌国,可这碧母绿、猫眼石甚至是金刚石都不是稀罕之物,纪咏放着这些东西不用,巴巴地藏了支木簪,而且那木簪十之八九还是他亲手雕的…如果说那收簪的人与纪咏不过是点头之交,那还不如说是铁树开了花更靠谱些。

她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急急地问子息:“少爷自从离开宜兴,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

自从纪咏亲手雕那支木簪开始,子息就像在火上烤。

公子待窦家四小姐,太好了些…他有心跟韩氏提个醒,又怕韩氏不以为然;可如果任少爷这样下去,哪天少爷闹出什么事来,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可就不是待纪家的长辈恭谨不恭谨的问题了,而是品行不端,教唆着主子学坏,就算是有少爷护着,纪家也不可能再容得下他们。

此时韩氏问起来,他真是又惊又喜,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韩氏的面前,把纪咏怎么想到去真定拜访纪氏,怎么认识了窦昭,窦昭怎样对付庞昆白,纪咏又是怎样对窦昭另眼相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韩氏。

韩氏听得心惊肉跳,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见明是为窦家四小姐才亲手雕的这支木簪?”

子息点头:“少爷亲自画的样子,亲手雕的,花了快一个月的功夫。”

韩氏奇道:“那他为何不送给窦家四小姐?要是我没有记错,窦家四小姐的及笄礼是在正月初十。”

纪令则去参加了窦昭的及笄礼。

子息神色忐忑:“少爷说,若他这次不能金榜题名,又有何资格给窦家四小姐送贺礼…”

韩氏神色大变。

那窦家四小姐在儿子的心目中竟然有这么重的份量!

既然是如此,他为何不跟自己说了,名正言顺地去提亲?

难道是怕那窦四小姐嫌弃他不成?

念头闪过,韩氏心里五味杂陈。

自家这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天之娇子,不知道多少人艳羡,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奉承着要和她结亲家的儿子,竟然有一天会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女孩子!

那窦家四小姐有什么好?

不仅是丧妇长女,而且还心性冷傲,说要把人往死里打就往死里打,这要是真娶了回来,儿子都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又有什么资格摆婆婆的款?岂不是如同娶了个活祖宗回来?

可若是他们不答应…除了老太爷,这家里还就真没有第二个人管得住儿子了。

老太爷年事已高,总不能管儿子一辈子吧?

照子息所说,那窦四小姐虽然手段狠辣,但好歹也是个有主意的。儿子这次能乖乖地参加科举,也是因为被窦四小姐讽刺了一顿的缘故。

娶妻娶德。能管着丈夫,让他上进,光宗耀祖,那就是做妇人最大的贤德了。

这么一想,韩氏心里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算儿子不娶窦家四小姐,难道就会和自己亲近些不成?

但如果儿子娶的是窦家四小姐…这女人的天地在内院,她若是能留得住儿媳妇,也就能留住儿子了…

韩氏不由暗暗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

看样子,得向姑太太仔细打听打听窦家四小姐的事。

她拿定了主意,吩咐子息:“今天这事,出了你的嘴进了我的耳,就不能说给第三个人知道了,你可明白?”

“太太放心,”子息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发誓道,“出了这门我若是再提及,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韩氏点头,让子息起来,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自有我做主。”眉宇间露出几分欢喜。

子息一看就明白过来。

他暗叫一声糟糕,忙硬着头皮道:“太太,窦家四小姐,已经订了亲…”

“你说什么?”韩氏骇然失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小的没有半点隐瞒太太的地方。”子息知道韩氏误会了纪咏和窦昭的关系,将两人之间的一些事又细细地说了一遍。

韩氏的表情阴晴不定,半张着嘴,过了半刻钟才喃喃地道:“这么说来,是见明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子息低下了头,没敢搭腔。

“这可怎么办啊?!”韩氏想到儿子的为人,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纪颀走了进来,“是不是见明又闯什么祸了?”他一看这阵势就很是担忧。

“不是!”韩氏让子息退了下去,强打起精神服侍纪颀更衣,“是我把子息叫来问问见明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纪颀只是溺爱纪咏,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并不代表他为人粗心大意。

他扳着妻子的肩膀,正色地道:“你可知道为何祖父不让见明在我们身边长大?人无德不立,国无德不兴。见明从小就异常的聪明,祖父怕我们对他太宠溺,只知道让他读书,而忽视了他的品行…如果见明做错了事,你千万不可帮他隐瞒。他现在小小年纪已经没人能管得住,你如果一味地纵容,他就是高中了状元,也未必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名臣?”

纪颀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韩氏再也忍不住,眼泪雨点似的落了下来:“见明,他看上别人家的媳妇了…”她一面哭,一面把前因后果、纪咏帮窦昭亲手雕了枚木簪的事全告诉了纪颀。

纪颀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难道还骗你不成?”韩氏抹着眼泪道,“那木簪如今还放在见明的枕头底下呢!”

纪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有消停过。

这件事一个不慎,不仅会让窦家四小姐声败名裂,而且还会让纪咏从此与仕途绝缘。

他想了想,毅然地道:“这件事,得告诉祖父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帮着拿个主意。”又道,“现在见明不过是在心里惦记着窦家四小姐,你就不要打草惊蛇,别让他半夜三更地突然跑到真定去就行了。一切都等祖父拿定了主意再说。”

韩氏应是,服侍丈夫写了封信,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了体己的仆妇亲自送往宜兴。

纪咏知道子息被母亲叫去问话。

他身边的人三天两头就被人叫去问话。

纪咏自认为没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并不放在心上。把顺天府学宅子里的书都送给了窦政昌和窦德昌之后,他本想去大兴走一趟,但想到没几天之后就是廷试了,如果他廷试能取得个好名次,就可以指使纪家的管事帮自己办事了,自己这样没头苍蝇地乱跑一通,既辛苦,又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不如等到廷试放榜。遂搬回了玉桥胡同,把这十年的邸报都找了出来,又请教了伯父和父亲,揣摩上意,把廷试可能遇到的情况都琢磨了一遍。等到二月底会试结果出来,纪咏会试得了第四。

纪家的人再也掩饰不住喜悦,也无需再掩饰喜悦。

以纪咏的年纪,廷试就算发挥失常,也能点个探花。

纪咏却神色如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心里却嘀咕着:难道真被窦昭给猜中了不成?只能金殿传胪…

韩氏看着心急如焚。私下对丈夫道:“难道这样都不能给窦家四小姐一个交待不成?”惹得纪颀直瞪眼,忍不住斥责妻子:“你胡说些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探花

韩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闹了个大红脸。

纪颀不想妻子尴尬,转移了话题:“祖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韩氏自在了些,嘟呶道:“信才送出去了几天,哪有这么快!”

“那见明那里,你就要多多留心了。”纪颀嘱咐了几句,去了衙门。

韩氏想了想,去了纪令则那里。

正巧韩家的四少奶奶刘氏和韩家的十小姐韩素在纪令则那里做客。

一屋子的韩家人,气氛因此而格外的亲昵。

那刘氏更是是宜兴刘氏的姑娘,又嫁到了湖洲韩氏,自小就和韩氏熟,见了面就拉着韩氏高声道着“恭喜”,接过丫鬟们的茶亲手奉上,亲亲热热地挨着韩氏坐了,说了几个句头话,就问起纪咏的婚事来:“…姑母也不能就这样任着表弟的性子,该强硬的时候还是要强硬些。”

纪令则抿着嘴笑着和韩素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家的姑娘多,刘氏更是有两个嫡亲的妹妹没有出阁,其中一位还曾对过纪咏的对子,得到过纪家老太爷的赞赏。

韩氏正为纪咏和窦昭的事头痛着,闻言心中不悦,皱了皱眉道:“见明从小在老太爷屋里长大的,他的婚事,自然得由老太爷做主。我一个内宅妇人,不论是见识、眼光都不能与老太爷相提并论,这件事,我也就撒手不管,安安心心地等着做婆婆了!”

心里却想着,若是老太爷为了断了儿子的念想快刀斩乱麻地给儿子定下一门亲事,可千万不要是刘家的姑娘,不说别的,就凭着刘家姑娘这多嘴多舌的样子,儿子就肯定不会喜欢。

旋即生出几分遗憾来。

她本是想来打听打听窦家四小姐的事,刘氏在这里,看样子是问不成了!

韩氏耐着性子和刘氏寒暄。

纪咏则正在和窦启俊说话。

这次会试,窦启俊名落孙山。

“何必这样急的赶回去?”纪咏极力挽留窦永俊,“不如等廷试的结果出来,你也可以看看那些状元的时文,对照之下,你也可以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欠缺。”又道,“我也有事要去趟真定,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真定好了。”

纪氏已经在京都寓居,他还有什么事要去真定?

窦启俊很惊讶。

纪咏笑道:“四妹妹及笄,正逢着我大比,连个贺礼都没有送。廷试之后就要考庶吉士,到翰林院观政之后恐难有机会离开京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他说的十分坦荡,大家又都知道窦昭已经定亲,窦启俊不疑有它,笑道:“你要溜出去玩,却拉了我垫背。算了,谁让你是我的长辈,我就吃点亏好了。”答应了和纪咏一起去真定。

纪咏十分的高兴,叫子上摆桌席面,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这次会试,直到月上中梢才散。

没几天,就到了三月初一。

纪咏换了件崭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去了西苑。

一天廷试下来,纪咏果不其然地点了探花。

纪家的三姑六舅都来恭贺。

纪咏却觉得一口郁气在心里难以消散,脸阴沉沉的。

他拿出给窦昭雕的木簪凝视良久,“啪”地一声将匣子丢在了床角,躺在书房的醉翁椅上假寐,任外面的宾客盈门,眼角眉梢也不动一下。

子息几个急得团团转,却没谁敢去催他迎客。

穿着大红色遍地金褙子的韩氏走了进来,见子息几个都立在书房的门低,她不由地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子息悄声将纪咏把装木簪的匣子丢在了床角的事告诉了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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