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用客气。”窦昭笑道,“你会发现光阴如箭,前一刻让你痛不欲生的事,只要过了那一刻,你很快就会忘记,甚至连那伤痛也会一起忘记。”

躲在树林后面远远地望着宋墨和窦昭的夏琏却满腹的忧虑:“世子爷和窦四小姐到底要说什么?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陈核想到窦昭对自己“下不为例”的警告,不由抿了抿嘴。

窦四小姐肯定是要和世子爷说她为什么会发现英国公对世子爷有企图。

他因此而有些心不在焉,道:“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在树上谈,肯定是不想被人偷听。”

“是吗?”夏琏很怀疑,“这后山连只蚊子都飞进来,谁能偷听世子爷和四小姐说话啊?”

自从英国公府发生了“盗贼抢劫”之事,不管是英国公还是世子爷,身边都增加了很多身手高超的护卫。就算是来真定,世子爷依旧是带了足够的人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坏

宋墨觉得窦昭的话很有道理。

他被父亲杖责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母亲烧着地龙的内室地砖上的时候,心如死寂,只希望一睁开眼睛,所发生的事不过是场梦罢了,父亲还是原来那个对他有些唠叨但很严厉的父亲,弟弟还是那个有点懦弱但事事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那一记刻,他觉得,死,不过如此。

可他被窦昭救了。

他的乳兄陈桃因为不愿意出卖他被打死了,他的幕僚和贴身护卫被追杀…他不得不站起来,麻木地和父亲对峙…那时候,他觉得人间惨绝,不过如此。

可窦昭派去的护卫帮他及时把信送到了。

他不仅重新确定了自己的地位,而且还争取到了母亲的陪嫁,颐志堂的管辖权,就算戴着“孝顺”这顶大帽子,他也有办法和父亲一争高低了。

每当他觉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的时候,总会柳暗花明,又有了新出路。

宋墨想到窦昭和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笑容一点点的从她眼底消散,闪过些许的伤感,些许的悲凉,些许的无奈,些许的唏嘘…但又很快的一一敛去,重新变得神采奕奕,顾盼飞扬,渀佛长途跋涉的旅人,孤单寂寥的漫漫长夜中,终于敌不过万水千山的疲惫,这才流露出几份掩饰不住倦意。

坚韧而又脆弱。

顿时让他心痛难忍。

她是那么的美好,生活对她,却是如此的不公平!

他突然间很想见到魏廷瑜。

“陈核,”宋墨吩咐道,“我们立刻回京都去。”

“啊!”陈核错愕,“您,不回大兴的田庄了。”

“我已经出来七、八天了,也应该回去了。”宋墨淡淡地道,“回到京都之后。你舀我的名帖去济宁侯府――我有事找济宁侯。”

陈核应“是”,不由和夏琏交换了一个目光。

世子爷原本准备在真定待三天的,这才第二天,就急着要回京都,而且在见过窦家四小姐之后…济宁侯可是窦家四小姐未来的夫婿!

夏琏忧心忡忡。

一回到颐志堂,他立刻去见了守留在家的严朝卿,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如果被国公爷发现异样,那可就不得了了!窦四小姐可是窦阁老的侄女!”

严朝卿事前并不知道宋墨会去真定见窦昭。等他知道的时候,宋墨已经出发两、三天了,他也觉得宋墨这个时候不应该和窦昭有过多的接触,免得被英国公府捉到什么把柄。现在听夏琏这么一说,更觉得事态严重了。

他沉吟道:“窦四小姐对世子爷有救命之恩,世子爷亲自登门道谢,是对窦四小姐的尊重。你也不要大惊小怪的,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若是世子爷去得太频繁,我们再提醒世子爷一声也不迟。”

夏琏心中略定,和严朝聊说了说去真定的事。就回房歇了。

严朝卿在屋里转悠了半天,去了宋墨那里。

宋墨刚刚盥洗了一番。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着武夷禀着这几天颐志堂里发生的事。

自从武夷和松萝养好伤后,宋墨就让两人做了自己的贴身随从。

见严朝卿进来,武夷忙朝着严朝卿笑着点了点头,直到把话说完,这才上前给严朝卿行了一个礼。

宋墨请严朝卿炕上坐,笑道:“正准备等会去拜访严先生,没想到严先生先来了。”然后吩咐武夷泡壶碧螺春来。“这个季节,喝碧螺春最好。”

严朝卿笑着道谢,和宋墨面对面地坐了。

武夷上了茶。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严朝卿这才道:“这么说来,世子爷已经知道了?”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听了个尾音。

宋墨点头,道:“我听武夷说了…父亲给天恩请了两位翰林院的老儒在家里坐馆,亲自督促天恩功课。”

如果是往日,他回府,宋翰早就急巴巴地跑了过来,今天却直到此时也不见宋翰的身影。

严朝卿踌躇道:“那您的意思是…”

宋墨笑道:“我已经这样了,如果天恩能得到父亲的欢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可是…”这样下去,宋翰必定会和宋墨离心离德,若是英国公再别有用心地从中怂恿一番,只怕英国公就要上演兄弟萧墙的故事了。

“无妨。”宋墨道,“天恩今年才十岁,而父亲之所以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多多少少沾了些祖父的余荫,你不必担心。”

老英国公足智多谋,又善于揣摩上意,被皇上视为左膀右臂,这才能为刚刚出生不久的宋墨求得世袭指挥佥事的恩荫,宋宜春比起老英国公可差远了,又有宋墨在前,他想抬举宋翰,也要有那个能力才行。

严朝卿一想就明白过来。

“的确是我多虑了。”他笑道,这才说出了些行的来意,“我是担心您除服之后――到时候您就十六岁了,我怕国公爷在您的婚事上做文章…”

蒋氏病逝,蒋梅荪等人或死或流放,梅老夫人也远在濠州,就算宋宜春为宋墨订下亲事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无人能及时的阻拦。

宋墨冷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若是顺从也就罢了,若是有二心,放其自生自灭就是了。”

父子之间形同水火,这是父亲目前唯一可以舀捏他的事了。父亲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不用。他早有心里准备,自己的妻子决不会是什么良配。

严朝卿望着宋墨英朗到俊美的面容,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

宋墨早有了准备,也早下定了决心,觉得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不过是浪费口齿,遂转移了话题,道:“我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自从局势稳定下来,宋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父亲要陷害自己的缘由。

他虽然偶尔会冒出“如何窦昭以旁观者的清醒看出点什么来就好了”的念头,却并没有把这种希望全寄托在窦昭的身上――诸葛亮不出卧龙岗而知天下事。也是因为他结交有识名士,鉴古通今。英国公府的家事恐怕还不足以成为人们的议资,窦昭从未到过京都,又怎么会知道?

宋墨去见窦昭,更多的是向她道谢,为她补贺及笄之喜。

严朝卿苦笑:“定国公出事的时候,国公爷四处打点,没有一点敷衍…”

宋墨思来想去。觉得父母口角的原因只可能是舅舅们的死。

他闻言释然之余又有点失望,喃喃地道:“会不会是从前的一些旧事…母亲先前不知道,因为大舅的去世被重新翻了出来…”

在宋墨的印象中,大舅骨子里好像有点瞧不起父亲,像是怕父亲把自己给养坏了似的,他那么的忙碌,还常常亲笔写信给自己,插手自己的功课,就是大舅的儿子,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亲昵。父亲因此也对大舅很是不满。

他思忖着。没等严朝卿说话,已道:“若真是陈年的旧事。恐怕只能去问问外祖母…”

宋墨的打草惊蛇让宋宜春把那些在陷害宋墨曾经插过一脚的人都杀了,特别是从前服侍过蒋氏的旧人,三等的丫鬟都没活下几个来。

话音落下,他和严朝卿商量:“这件事事关英国府的秘辛,只怕要请您亲自去一趟濠州了。”

“世子爷放心,我这就回去收拾衣裳。”严朝卿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连夜启程去濠州。”

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宋墨没有敢告诉外祖母。

外祖母年事已高,接连失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他哪里还忍心让老人家为他的事担惊受怕?

但外祖母又精明干练。想让她老人家不起疑心,只有的严朝卿去最合适!

他叫了夏琏进来,让他给安排几个身手高超的护卫护送严朝聊。

夏琏恭声应是,陈核回来覆命:“世子爷,济宁侯说他在家守制,不方便见客!”

屋里的人俱是面色一沉。

就是魏晋之时,也没几个有能照着周礼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只要不声色犬马就行了。魏廷瑜这样,分明是要和宋墨划清界线。

枉当初宋墨对他兄弟似的,见他喜欢骑射,还把府中的那匹红玉送与了他。

宋墨也神色不虞。

看样子,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已经悄然地传了出去。

魏廷瑜这样没有主见,没有胆识,以后窦昭嫁了过去,岂不是要跟着他受委屈?

他暗暗为窦昭担心,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碰碰魏廷瑜。

虽然是为了窦昭,可想到魏廷瑜有点扶不上墙的样子,他就觉得十分糟心。

宋墨强忍着心头不快吩咐陈核:“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帮我留意魏廷瑜的动向就行了!”

难道世子爷还和那个什么破侯爷来往不成?

陈核等人都脸色微变,只有严朝卿,望着手中的茶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就在离英国公府不远的济宁侯府,魏廷瑜正被回娘家探望田氏的魏廷珍教训着:“…宋家的事,要你操哪门子心?难道那宋墨被宋宜春杀了之后,宋宜春还要上赶子的来杀你不成?你怕什么怕?宋墨是什么人?连他父亲都斗不过他,你算哪根葱,竟然敢甩脸给他看!你是不是脑壳坏了?要不是被我偶然发现,你是不是准备从此和宋墨绝交?”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敲山

魏廷珍的话让魏廷瑜的脸涨得通红,他喊了声“姐”,不满地嚷道:“宋墨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要是我们能因此而疏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胡说些什么?”魏廷珍急得直跺脚,“宋墨是你惹得起的吗?”

魏廷瑜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惹得起惹不起的?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又不准备从他那里得什么好,用得着巴结他吗?”说着,神色一正,对魏廷珍道,“姐,你也跟姐夫说说吧,以后少和宋墨来往,他这个人,心太狠了…自己家的护卫啊,那可是进进出出都跟他打招呼的人啊,说杀就杀,杀完了,还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中间,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吗?我也知道他厉害,你想我好好地奉承他,这样我除了服就能谋个好差事。可有些事我们不能做,要是做了,就一辈子都欠别人的…他要是让我帮他杀人,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有些债,我们还不起的…”

一旁的田氏听着脸色发白,忙拉了儿子的手:“出了什么事?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说着,急得都要哭起来,“瑜儿,你可别吓娘亲啊?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和那宋墨又有什么关系?你欠了他什么债啊?”

“娘,”魏廷珍忙坐到了母亲的身边,轻声地安慰着母亲,“没事,没事!就是打个比喻。”一面说,一面狠狠地瞪了魏廷瑜一眼,示意他快帮着安抚田氏,“弟弟不是和宋墨交好吗?我就让他好好和宋墨相处…”

“姐,你也别哄着娘亲了。”魏廷瑜听话地坐到了母亲的身边,却打断了魏廷珍的话,对田氏道,“娘,是这么一回事…”他把宋宜春不喜欢长子。想改立世子,让自家的护卫拿了宋墨,结果却被宋墨反而把阖府的护卫都杀了个干净的事告诉了田氏,“…您说,这样的人,我能和他搅和到一起去吗?”

田氏闻言都快要昏过去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儿子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嘶声问魏廷珍:“这是真的吗?”

魏廷珍不由垂下了眼睑。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弟弟做得对。”田氏看着儿子一眼,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我们家虽然式微,但不能为了谋个好差事就昧着良心助纣为虐,这和那些皇上身边的佞臣,王公贵族之家的闲帮有什么区别?我们可不能为了权势就连品行都不要了!再说了,和像宋墨这样的人交往,就算一时得了好,长远的来说,却是弊大于利——你看见哪个心狠手辣之人有好下场了?若是那宋墨倒了霉。你弟弟岂不是也要受连累?”又道,“至于你弟弟的差事。离除服还有一年,慢慢想办法就是了。不是还有他姐夫吗?”

“是啊!”魏廷瑜得了母亲的表扬,不免有些翘尾巴,扬着下颔道,“我们家虽比上不足,可还比下有余,犯不着为了谋个好差事就作贱自己!”

“好。好,好!”田氏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魏廷珍却哭笑不得。

好人有好报。坏人被问斩。那都是戏文里唱的好不好?

自己和宗耀这些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宗耀好不容易才被立为世子,若让宗耀为魏廷瑜的事求人,一来宗耀这些年都呆在国公府里很少出去走动,和那些手握实权的勋贵并不熟悉,弟弟又承了济宁侯的爵位,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侯爷了,宗耀根本没能力为弟弟谋一份与其身份相符的差事;二来因为宗耀被立为世子,已经让婆婆很不高兴了,就是公公在诸事上也多有让步,如果让婆婆知道宗耀为自己娘家弟弟的事出面,婆婆肯定会觉得宗耀向着自己的娘家,要是闹腾起来,就是公公也不好出面帮着他们说话。

宋墨却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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