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闹腾,就是自己的公公,提起宋墨来也会神色肃穆。
他若是愿意帮弟弟出面,那些人就是碍着他的凶名也不敢敷衍了事。
魏廷珍正琢磨着,就听见弟弟和母亲商量:“宋墨还送给了我一匹马,我想明天就还给他。跟他说,家里养不起…”
“理应如此。”田氏忙道,“最好还送些东西去,算是答谢他之前对你的厚爱…”
魏廷珍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她有些气极败坏地道,“宋府的红玉,是京都排得上号的名驹,不知道多少人出重金想买,宋家都没有卖,却送给了弟弟。你们就这样把马给宋墨退回去,岂不是当着全京都的人打宋墨的脸吗?你们也说他心狠手辣,要是他发起横来找弟弟的麻烦,我们能避得过去吗?”然后教训魏廷瑜,“你不要像个孩子似的好不好?什么事都想当然!这个时候宋墨正是艰难之时,你还落井下石,你让他怎么想?”
魏廷瑜不由摸着脑袋,对母亲道:“也是哦…这个时候和宋墨疏远的确是有点不好…”
魏廷珍松了口气。
她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为人真诚,颇有侠义之心。
“我看你不如差了人给宋墨递个帖子,说你是这两天有急事脱不开身,过两天再见面行不行?”魏廷珍帮弟弟出主意,“以后再慢慢和他减少来往也不迟。”
魏廷瑜连连点头,照着魏廷珍的吩咐派人给宋墨送了个帖子去。
魏廷珍又趁机叮嘱魏廷瑜:“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不要直来直去的。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以后宋墨要是再找你,你见机行事就行了。他要是不找你,你也不主动找他就是了。”
说到底,还是希望魏廷瑜能和宋墨保持一定的联系。
魏廷瑜却没有想这么多,点头称“是”。
接到魏廷瑜帖子的宋墨冷笑,对送帖子进来的武夷道:“那就过两天在翠珍阁见吧!”
翠珍阁位于朝阳门外,是京都最有名的素菜馆子,
武夷去告诉了魏家的小厮。
到了约定的那天,魏廷瑜穿了件青色的杭绸直裰去了翠珍阁。
宋墨一刻钟之后才到。
他穿了件靓蓝色的细布袍子,面色如玉,俊美异常。神色悠闲地走了进来,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沉静冰冷,如波澜不兴的寒潭般幽深,顿时让魏廷瑜心底发寒,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世子爷!”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神色恭敬地向宋墨行了个礼。
宋墨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位上,朝着魏廷瑜微微颔首,淡淡地说了声:“坐!”立刻掌控了局面。
魏廷瑜不免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宋墨却没有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道:“你先想说因为孝期不便来见我,想必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值一交。后来又派了小厮给我下帖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感觉到羞愧的讥讽。
魏廷瑜不由低下头去,喃喃地道:“你杀戮太过…这样不好…我来,也是想劝劝你的…”
宋墨一愣。
他原以为魏廷瑜之所以和他疏远,是怕沾染上麻烦,却不曾想魏廷瑜是因为质疑他的人品!
魏廷瑜见宋墨没有吭声,加上宋墨对他一直和颜悦色。有的时候甚至会照顾他的情绪附和他说话,一时间把魏廷珍的嘱咐抛到了脑后。他抬头正视着宋墨,道:“你看你这么一闹,大家说起你来都噤若寒蝉,更有人吓得直打哆嗦,扬言再也不敢和你来往了。大家同住在京都,这人啊,要是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虽然没有脑子,却不失纯善。
窦昭嫁了他。虽不能妻凭夫贵,却也不至于被人轻怠。
宋墨不由微微一笑,如冰雪融化,露出青山叠翠的灵秀。
看得魏廷瑜微微一愕。
宋墨已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我的确要好好想想才是。”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帮魏廷瑜斟了杯茶,“我找你,实际上是有桩事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顾玉你也认识,皇上近日要疏浚运河,他接了济宁、徐州、邳州、淮阴的那一段路,你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魏廷瑜骇然。
这样的差事,能几个人接一段就已经是通天的能耐了,那个顾玉,竟然接了四段!
“这,这得多少银子投进去啊?”他背心冒着冷汗,“我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入一小股好像都不够…而且顾玉也不缺银子…我还在孝期…”
魏廷瑜十分的矛盾,觉得这是个机会,又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掺和进去。
“谁会自己跑到工地上去监工啊!”宋墨不禁笑道,“你只说想不想参加,如果想参加,派个得力的管事就行了。至于银子,户部会拨一部分,徭役算一部分,花不了多少钱!”
魏廷瑜立刻兴奋起来:“那就算我一份好了!”
宋墨笑了笑。
伙计们开始上菜。
魏廷瑜却有些坐不住了,道:“这件事我得和我姐姐商量一下。说不定还要向我姐夫借些银子周转…”
宋墨拿筷子的手一顿,道:“你暂时先别做声,八字不过画了一撇…”说到这里,他话头一转,“不过,你和你姐姐先商量商量也好。”心里却想着,既然送了他一个人情,索性好事做到底,让那位景国公府世子夫人也掺和一脚好了。以魏氏的为人,她肯定会吃独食,又能管束魏廷瑜,免得他到处嚷嚷。
他心里明白,也有计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魏廷瑜竟然事事都要商量魏廷珍,他心里就觉得极不舒服。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河工
魏廷瑜从翠珍阁出来,直奔景国公府。
魏廷珍听说宋墨邀请魏廷瑜参加运河的疏浚,如天上掉馅饼似的,喜不胜喜:“这件事是真的吗?宋墨是怎么跟你说的?都说了些什么?要多少银子?分哪一段给你?”把屋里服侍的丫鬟遣了,拉着魏廷瑜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魏廷瑜激动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魏廷珍。
魏廷珍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河工这种事,价钱由工部定,钱子由户部出,人力是各府县的徭役,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包销些石材,又不是惯作这石材生意的,自然要找个实力很强的商贾,四个河段,可是上百万两的大生意,让那些商贾垫付一些,想必都会有人争破了脑袋,若是只嫌中间的差价,虽然钱少些,可稳当,又不用操心…
她仿佛看到了成堆成堆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落入自己的腰包,人极度地兴奋起来:“弟弟,这件事你一定要住了。只要能做成这笔生意,以后我们家就了本钱,不管是开铺子还是做十库的生意,都有了银子,你就是想和宋墨疏远也不打紧了…”
提起这件事,如瓢冰水从头上淋了下来,让魏廷瑜满腔的热血都冷了几分:“这,这不大好吧?过河拆桥,人家也是好心,邀了我入股…”
“你不是说那宋墨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好人吗?”魏廷珍被魏廷瑜揭了底,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喝道,“这也是你说的,那也是你说的,你到底要怎样?”
“我,我…也没说什么,”魏廷瑜喃喃地道,想起宋墨那清冷的眸子。突然间心里发寒,“要不,我们还是别沾这生意了…我听说河工上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闹贪墨案来,不知道有多少朝廷重臣为此被削官砍头…的确不是什么好生意!要不然那顾玉和宋墨都不是缺银子的人,怎么就想到了要拉我入伙…”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我们还是少和宋墨交往的好。娘也说了,平平安安才是福。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别强求…”
魏廷瑜的话给魏廷珍也降了降温,她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
弟弟说的不错,别人强求都无门的事,怎么就突然间落到了弟弟的头上。
或者是,那边已要出事了,宋墨想找弟弟背黑锅?
否则怎么也说不通宋墨为何主动和弟弟结交…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蹊跷。
难道宋墨和弟弟交往之初就打定了这个主意不成?
“你说的对!”魏廷珍皱着眉头对魏廷瑜道,“这件事…”她原想说“就这样算了”,可一想到泼水般的银子就这样流进了别人的口袋,她又心痛不己,说出来的话又变。“我们得从长计议…最好是和你姐夫商量商量…你呢,也要不动声色地打探打探…万一那宋墨不过是想扶你一把呢?我们岂不是白白错过了机会!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过了这村未必就有这店…我们得仔细想想…”
和姐夫商量。魏廷瑜倒觉得这是个事,忙催着魏廷珍去把张原明请来。
魏廷珍却心中一动,笑道:“你急什么?你姐夫正和家里的管事算帐。宋墨不是也说了吗,这事八字只有一撇,你难道想这时候就嚷得人皆尽知啊!自然要等你姐夫忙完了,我再和他好说。”又交待魏廷瑜,“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和其他人的说起,就是汪清海那里,也要瞒得死死的。知道了吗?”
“这…有些不大好吧?”
“你这个榆木疙瘩,”汪家就是接工部的河工起的家,那汪清海也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要是无意间漏了口气,以汪清淮的精明能干,要硬插一手,恐怕就是宋墨和顾玉恐怕也会伤脑筋,可这话魏廷珍却不能这样跟魏廷瑜说,他把朋友看得太真。
魏廷珍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要是这件事黄了,你到时候怎么跟汪清海说?汪家的人又怎么看你?你能不能行事稳重点。”
“也是哦!”魏廷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向姐姐保证了几句,又说了会憧憬的话,说了会担心的全,患得患失的,眼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惦记着母亲一个人在家,拒绝了姐姐的挽留,回了济宁侯府。
张原明被父亲留在了外院用膳,魏廷珍草草地吃了些,歪在炕上想这件事。
她出嫁的时候,父母竭尽全力地为她准了一百二十抬嫁妆,虽然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却经不起推敲,几个妯娌间她的底子最薄。要不是公公常常底下里贴些银子给他们,就是这日常的人情往来也会让他们捉襟见肘。这件事若是能成,她手头也不必如此的紧张。可宗耀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告诉公公的。锦帛动人心,公公如果从中插一手,哪里还有魏家的什么事?那魏廷瑜怎么办?
魏廷珍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张原明。
自己只要留心,未必打听不到消息!
到时候赚到了钱,他们姐弟平分,不,弟弟得大头,她得小头也成。她只要有能应酬亲眷的体己银子就行了,其他的,都可以给弟弟。
魏廷珍从这件事上想到魏廷瑜的亲事。
夫妻本是一体,她打了窦昭的脸,弟弟也颜面尽失,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之所以提前百日之类迎娶窦昭,实际上她是想借此打探窦昭在窦家的地位。
二太夫人亲自出面拒绝了这个提议,可见窦昭在窦家还是比较受重视的。
不知道窦昭到时候有多少陪嫁?
像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说起来好听,但因为子弟众多,能分到个人头上的银子就十分的在限,何况窦昭之母出身平常,窦昭的继母王氏未必会一心一意的帮衬窦昭…
想到这里,她再次深深的叹息。
当初和窦家交换庚贴之前,父亲应该好好和她商量商量的。
魏家虽然称不上钟鸣鼎盛,可胜在家事简单。弟弟又顺利地承了爵,想找个出身、相貌都十分出挑的,未必是件难事。
说来说去,只怪父亲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太过急切了。
魏廷珍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屋里突然传来丈夫张原明的声音:“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已听说魏廷瑜来过了,遂笑道,“是不是廷瑜有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事。”魏廷珍笑道,敷衍道。“我就是在为他除服之后的事犯愁。”
这件事张明原也无能为力。
他想了想,道:“要不,请宋墨帮帮忙?我看宋墨很看重舅弟。”
魏廷珍把魏廷瑜对宋墨的顾忌告诉了张原明,并道:“这孩子,就是有点犯混。”
张明原听了笑道:“舅弟的确是有些多心了——你想想,若是那英国公占着道理,宋墨杀了自家的护卫,还摆出那样的姿态,英国公只怕早就告到皇上面前去了,哪里还会这样的忍气吞声?你让舅弟不必多想。宋墨这个人,还是很值得一交的。”
魏廷珍听着眼珠直转。
看样子。这河工的事可以做啰!
她如同看到银子流水般的流进了她的荷包。
魏廷珍忍不住满面笑容,亲手给张原明沏了杯茶。
英国公府的颐志堂,顾玉则帮宋墨亲手沏了杯茶。
宋墨就打趣地向顾玉道了声“多谢”。
“不用谢!”顾玉不以为然地咧着嘴笑了笑,然后道,“你真的准备让那个什么魏廷瑜插一手啊?我们不缺银子,魏廷瑜又不是个做事的人…”
“吃独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宋墨笑道,“何况这天下的银子怎么能赚得完。”
顾玉不解:“可你正是要做银子的时候…”
就像两国交战。粮草先行一样。
宋墨和宋宜春斗,没有银子是不成的。
这也是为什么宋墨决定参与到河工之事上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