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在窦昭和陈曲水意料之中的,陈曲水笑着应“是”,然后把窦昭的嫁妆单递给了窦世英:“这是上次小姐及笄礼时,舅太太写的,崔姨奶奶添了几件,六太太又添了几件,您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
窦世英瞥了一眼就还给了陈曲水,道:“既然舅太太、崔姨奶奶和六太太都看过了,想情不会有什么错。你们照着准备就是了。”说着,语气微顿,道,“我这里还有几幅花鸟画,想必寿姑会喜欢的,到时候一并给她做了陪嫁吧!”
能被窦世英收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陈曲水忙替窦昭向窦世英道谢。
窦世英觉得自己受得起这个礼,大大方方接受了,吩咐陈曲水:“至于公中的那一份嫁妆什么的,你到时候和六太太商量就是了。”然后留了陈曲水和红姑在家里住下,“住在铺子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因小姐要出阁了。铺子里的账目要赶快整理出来才行。”陈曲水恭谨地笑道,“红姑也是受了崔姨奶奶之托想买些好东西给小姐添箱,住在铺子里进出方便。等过些日子。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来打扰七老爷。”
窦世英并不是个拘泥小节之人,觉得陈曲水的话也有道理,问起了家里的情况。
红姑一一做答。
眼看着要到午膳的时候了,陈曲水起身告辞:“还要赶到猫儿胡同去,小姐还找我给六太太带了些东西。”
在窦世英的心里,窦世横的家和他的家没什么两样。
“行啊!”他并没有在意,吩咐他们。“寿姑既然要嫁到京都来,五老爷那里,你也应该代她去一趟。”
陈曲水心中暗喜。恭敬地称“是”。
窦世英让高升送了两人出门。
陈曲水却硬生生把高升挡在了门口:“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我不和你讲客气,你也不要和我讲客气。不然就是把我当了外人。”
他们的确是一家人。
高升笑着止步,目光陈曲水和红姑离开。
陈曲水和红姑在静安寺旁的一家小饭馆随便用了午膳,然后去了猫儿胡同。
六太太拉着红姑的手不放,连窦昭每天吃什么菜都问了个清楚明白,这才问起红姑来京都做什么。
红姑只说是和窦世英来商量窦昭陪嫁的事,其他的,一字不提。
六太太闻音知雅,和红姑说了会闲话,外院的小厮奉了陈曲水之命来请红姑。
红姑起身告辞:“七老爷吩咐我们,让我们代小姐去给五老爷问个安。”
“你们是得去认个门。”六太太亲自送红姑到了二门,问他们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五老爷是个玉狮子的镇纸,五太太是串楠木的佛珠…”陈曲水把礼单报给六太太听。
六太太见准备的东西一一俱全,十分的周到,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了两个一些注意事项,让王嬷嬷送了两人出门。
陈曲水和红姑去了窦世枢居住的槐树胡同。
窦世横不在家,五太太听说崔姨奶奶身边的仆妇来给她问安,非常的惊讶。
她想了想,在花厅见了红姑。
红姑早就听说过这位五太太,是五老爷考举人时的主持考官樊俊明之女,不仅出身官宦世家,而且精明能干,是五老爷的贤内助,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世人又多认同“妻凭夫贵”,窦世枢现是阁老了,她见到五太太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敢抬,更不要说多说话了。
五太太听说红姑只是代表窦昭礼节性的来拜访她,心中微安。
自窦世枢入阁之后,家里门庭若市,多是有所求而来。而窦家的这位四小姐,她虽没见过,却闻名已久,每次都有所举动都会掀起一番波澜,她还真怕窦昭有什么事要求她帮忙——她的婆婆二太夫人可是嘱咐过她,凡是关于窦昭的事,都得由二太夫人拿主意。这其中的缘由,她做为窦世横的妻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差错
魏廷珍得到了陈曲水和红姑一日之内拜望了静安寺胡同、猫儿胡同和槐树胡同的消息,心都凉了。
“照你这样么说,陈曲水和那个红姑还住在铺子里?”她问金嬷嬷,“而且他们去静安静寺胡同拜访的时候,窦大人甚至没有留他们吃顿午饭?”
“嗯!”金嬷嬷点头,“不仅如此,他们连七太太的面也没有见着。”
“怎么会这样?”魏廷珍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曾被窦昭毫不留情地喝斥过的金嬷嬷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自然是希望窦昭越倒霉越好。她眼珠子微转,低声对魏廷珍道:“不过,他们从窦阁老家出来的时候,倒是提了几盒点心,一副打发叫花子的样子。”
魏廷珍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想了想,去了济宁侯府。
田氏听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窦昭在窦家的境地这样的艰难,半晌才嗫嚅道:“那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多双筷子吃饭罢了,就当是我多养了一个女儿的。”
魏廷珍不服气,道:“娘,您想过没有,王氏是继母,讨厌前头娘子所生的女儿,那是人之长情,倒也说得过去。可您看看,为了她的嫁妆,那个账房求了一家求两家,家家都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样子,这可就不是简简单单不讨继母喜欢了,说不定那窦昭的人品都有问题。我们家廷瑜相貌堂堂。品行端良,爹和娘从小就请了先生在家里给他启蒙,告诉他做人的道理,稍大些了,又怕他和那些纨绔子弟搅和到一起,请了师傅告诉他射箭。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满京都的勋贵之家中,像我们家廷瑜这样有几个?哪家的名门淑女配不得?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他可是我们捧在手里长大的!”
田氏听着哭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难怪还能退了不成?要怪,你就怪我好了!要不是我多事跑去探望赵氏,也不会有这门亲事了…我原想,西窦人丁单薄。窦昭是长女,再怎么着,那窦万元也不会怠慢了她的。谁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魏廷瑜却听着心中一跳。
她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掏出帕子递给母亲,低声道:“娘,要不,我们退了这门亲事吧?”
田氏听得如遭雷击。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廷瑜守制,窦昭可是等了他三年的。况且这门亲事当初是从何家手里夺过来的,这样是退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啊?何况窦昭又没有什么过错…”
“娘,您听我说。”魏廷珍表情坚定抓住了母亲的手,让田氏心神微定,静下来听着女儿说话,“这天下的事,还不是任人说——您看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宋墨,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谁不知道他们家出了什么事,可父子俩出门,还要亲亲热热的,有人问宋墨杀人的事来,宋家的人还要一口咬定那些护卫是盗贼,就是皇上问起来,也不露半天的口风。硬生生地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廷瑜还有两三个月就除服了,他不是和顾玉、宋墨他们在做生意吗?到时候当着窦家的人只说为这件事忙着,把婚期往后拖一拖。窦昭在家里如此不受待见,肯定有人不喜欢她高嫁。别人还不好说,那王氏…”她说着。挑了挑眉,“我们只要想办法和王氏搭上话,我再许了王氏当朋友走动,王氏一个小妾扶正的,怎能不动心。到时候由王氏找个窦昭的过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娘,这件事只要有心,哪有做不成的!”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害了窦昭?”田氏挣扎道,“她在家里已经不受等见了,若是退了亲,哪还有活路…”
“娘,这您可就错了。”魏廷珍温声道,“窦昭的五伯父是阁老,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家想和窦家结亲。世族大家的子弟不成,难道那些寒门小户的也不行吗?说不定和我们家退了亲,她找个门当户对的,日子过得更好呢!”
田氏还是有些不忍心。
魏廷珍生了气:“娘,我当初为什么会嫁到张家去?您要是让弟弟娶了那个窦昭,那我算是怎么一回事?”她说着,想到到这几年在张家受的委屈,不由得抽泣起来,“我们家原来是没有家底,弟弟得了宋墨的提携,眼看着就要日进斗金了,哪家的门名淑女娶求不来?我已经这样了,弟弟要是还没有个好姻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说完,捂着脸闷声地哭了起来。
田氏被说到了伤心处,抱着魏廷珍也哭了起来。
一时间,田氏的内室成了水乡泽地。
※※※※※
王映雪接到魏廷珍名帖的时候,十分的惊讶,和胡嬷嬷道:“难道她不知道窦家的中馈是由高升媳妇在主持?”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忍不住露出讽喻之色。
胡嬷嬷拿了个洗好的李子递给王映雪,笑道:“四小姐要出嫁了,当着亲家的面,总不能说你现在不管事吧?”
王映雪冷笑,把帖子丢在了炕上,道:“现在知道要我给他们做面子了,早干什么去了?”转身对来禀的丫鬟硬邦邦地说了句“不见”。
胡嬷嬷却朝着那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劝王映雪:“四小姐肯定会静安寺胡同出嫁,到时候五太太、六太太都会来帮忙,正是您的机会,您何必和四小姐赌这口气?五小姐今年也十三了,到了说亲的年纪…”
如果窦家的人有心压制她,把家里的这些事透个风声出去,那些门风清白的大户人家谁会娶窦明?
王映雪眼圈一红,眼泪籁籁落下:“窦世英的心,也太狠了!窦昭是他的闺女,难道明姐儿就不是他亲生的?当年要不是上了他的当,我何至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接着又怨起娘家的大嫂高氏来,“当初父亲落难,我待她多好,楠哥儿病得只剩一口气了,要不是我,早就夭折了。如今她日子好过了,娘家的哥哥做了封疆大吏,转过头来就不认人了。我不过是想让她帮着在高家子侄子里给明姐儿找门好亲事,她却推三阻四,生怕我赖上了楠哥儿似的,急急地帮订楠哥儿订了她娘家的侄女高明珠…”
胡嬷嬷默然。
自从王映雪被夺了主妇的权利之后,王家也和王映雪渐渐疏远,这样的话她每隔几天就会说一遍。
不是埋怨高氏,就是数落庞氏,要不就说起当初如何被窦世英哄骗做了妾室…
哪还有半点当年做棉花生意时的利落爽快…像个典型的豪门怨妇…
想到这里,胡嬷嬷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王映雪。
枯黄的面容,怏然的神色,喋喋不休地抱怨…不管有没有人听,王映雪自顾自地说着。
胡嬷嬷眼泪都快要落下,情不自禁地打断了王映雪的话:“七太太,您是聪明人,从前那么难的光景您都能打开局面,这次也一定度过难关的。”
王映雪听着一怔,无神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嘴角翕翕,正要说什么,有小丫鬟闯了进来:“七太太,七老爷过来了。”
“啊!”她不由和胡嬷嬷交换了个眼神。
窦世英已大步走了进来。
“听说济宁侯府的姑奶奶要来拜访你,”他穿着朝服,神色匆匆,显然是刚刚得了信从衙门里赶回来的,“她是寿姑的姑姐。我已经吩咐下去,让高升好好招待她,你到时候也要打起精神才是,务必要让她宾至如归!”
王映雪望着时到今日,待她依旧神色温和,谦谦如玉的窦世英,心中五味俱陈。
原来,她以为这是窦世英待她的温柔体贴,现在,她才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行事作派。
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如把软刀子捅在她的身上,她以为不会痛,却能折磨得你只眼着能一口气了结。
王映雪很想端起手边的茶盅将满盅的茶水泼在窦世英的脸上,可她想到了窦明,想到了窦明的婚事,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最终却一点点的松了开来。
“我知道了。”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温顺的语气答着窦世英的话,“定然不会泼了四小姐的颜面的。”
窦世英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不久之后,让高升的媳妇送了个匣子过来。
王映雪打开了匣子。
珠光宝气,满室辉映。
“七老爷说,太太要见客,让我们家那口子赶在去玉宝轩买了这些首饰。”高升的媳妇面如满月,笑得时候带着几分喜庆,俩口子都是聪明人,虽然掌着静安寺胡同的大小事物,待王映雪却一如从前一样恭敬,让王映雪挑不出一点错。
她笑着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王映雪“啪”地一声关上了匣子。
“这算是什么?我帮窦昭做面子的酬谢?”
她的脸色得铁青。
胡嬷嬷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在英国公府颐志堂书房里和严朝卿、廖碧峰说话的宋墨接过陈核递进来的纸条,表情微愣,道:“陈曲水什么时候到的京都?他来京都干什么?”
陈核低眉顺眼地恭声道:“听说是为了四小姐的婚事来的——四小姐的笔墨铺子要盘点,到哪里出嫁要和七老爷商量,五老爷和六老爷那里,也要去知会一声…看样子还挺忙的。”
有廖碧峰在场,他下意识的省去了窦昭的姓氏。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若失
宋墨点了点头,道:“我正好明天有事要去趟大兴的田庄,你给陈曲水下张帖子吧!”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
刚才他们还在商量着去拜访三驸马石祟兰,怎么眨眼的功夫,宋墨就改变了主意?
廖碧峰初来乍道,自认还没有摸清楚宋墨的脾气,看了严朝卿一眼,见严朝卿正垂着眼睑喝茶,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吭声。
陈核应声退下。
廖碧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国公爷虽然有续弦之意,但世子爷已到志学之年,二爷也过了垂髫,好一点的人家,未必愿意把女儿嫁进来,差一点的人家,又起不到联姻的作用,于现在的局面无益。这次国公爷推了宣州卫都指挥使彭枫之女,求娶长兴侯幼妹,就可以看出国公爷的打算。公子趁机去拜访石祟兰,让石家知道世子爷有大志,以石家一惯的作派,多半不会答应国公爷的求娶,倒是个好主意。”
严朝卿微微颔首,也称赞道:“石家向来重利轻情,喜欢与豪门权贵结亲,要不然,石祟兰也不会尚了公主。国公爷想娶石家的姑娘也是因为如此。世子爷的计策堪好——如果让石家觉得这门亲事他们根本没办法从中获利,甚至有可能得罪了世子爷,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了。
官场上向来有不欺少年郎的说法,就是说少年人有无限的可能。说不定哪天就成了权贵,何况宋墨的势头如此之猛,石瑞兰如果答应将妹妹嫁给宋宜春,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站在到了宋墨的对立面。
宋墨没有做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