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有点明白为什么辽王的宫变能成功了。
宋墨点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前些年还只是隔个两三年犯次病,可今年已经连着犯了两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显然很担心皇上的病情。
窦昭只得安慰他:“若是皇上病重,就会涉及到储位之事。你还是注意些。英国公府声名显赫,最好不要参与到其中去,谁做皇上不要笼络朝臣?这从龙之功。或许对别人而言是机遇,于我们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的话婉转中带着几分直率,直率中又带着几分劝慰,让宋墨眼睛一亮,又疑惑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今天早上嫂嫂们来看我,说起家乡的一件异母兄弟争产的旧事,我有感而发。”窦昭脑子转得飞快,道,“三、五百金的家产且争的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么大一片江山?”
宋墨失笑,觉得窦昭的疑心很重。按道理,窦昭这样的人等闲不会相信谁,可不知道为什么,窦昭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不由盯了窦昭看。
窦昭穿了件家常的翠绿色夹袄,脸色红润,看上去很精神,耳边的珍珠珰流动着明润的光泽,映衬得她的面庞细腻如脂,明艳非常。
“怎么了?”窦昭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没什么。”宋墨道,“先前看着你脸上有道印子,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你发上珠钗的反光…是我看错了。”
“哦!”窦昭松了口气。
宋墨已道:“这几天你在家里做什么呢?”
窦昭顿时来了兴趣,把陶器重去真定打听自己,却被段公义等人打了闷棍的事讲给宋墨听。
宋墨错愕,随后畅快地大笑起来,道:“你若生在春秋战国,只怕是第二个孟尝君——鸡鸣狗盗,人才济济啊!”又道,“段公义这件事做得好,你应该重重赏他才是。”
窦昭不由抿了嘴笑,说起陈先生等人会在十月来京的事:“…到时候怎样安排,还请世子拿个主意。”
这是窦昭的陪房,宋墨断然没有把人收为己用的道理,何况宋宜春对宋墨的敌意昭然若揭,窦昭身边也需要人护卫。他商量窦昭:“不如就住进颐志堂吧?把内院的事交给他们。”
这也是窦昭的打算,道:“对外只说是我的陪房,关键的时候,却可以帮着你做事。严先生等人在明,陈先生他们在暗,才是万全之计。”
宋墨本就有些眼热陈曲水的善谋,段公义的善伐,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越想越觉得窦昭这主意好。
不过,人数好像也太多了些!
可能是嫁妆准备得太匆忙,窦昭的陪嫁多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甚至还有抬银票,却没有什么田庄商铺。既然决定了一明一暗,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是。
他笑道:“我就跟严先生说一声,让他在十月份之前给你置办几个田庄,到时候只说是岳父大人赐给你的体己。”说到这里,他不由失笑,“有了那一抬银票垫底,不管岳父大人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来,恐怕大家都不会觉得匪夷所思!”
窦昭嗔怒:“不许说我父亲的坏话!”那斜睨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妩媚。
宋墨心中砰砰乱跳。
“岂敢,岂敢!”他急声道,“只是觉得岳父是性情中人而已,绝没有戏谑之意。”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笑道,“岳父送了我们一份那么大的厚礼,派几个护卫来。也是理所当然,情之所至!”倒可以解释窦昭身边为何有这么多护卫了。
窦昭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担心,眼底不由闪过几丝促狭之色,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陈先生他们来后,还会带一部分产业过来,到时候大家就不会怀疑我为什么有这么多陪房了。”
岳父嫁窦昭最少也花了五、六千金,纵然再补些产业给窦昭当陪嫁,也不会太多。
宋墨并没有放在心上,问起英国公来:“…我走后,父亲可曾把你叫去问话?”
“没有。”窦昭笑道。“公公早上走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他下了衙。通常都有很多应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不便过去问安——这几天倒一直没有碰到公公。”
宋墨心中稍安,道:“你也没有遇到天恩吗?”
“前天他曾派了个小厮给我送了两包茯苓粉过来,”窦昭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吃了可以宁神养气。让我吃完了再跟他说。”
宋墨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歉意地对窦昭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从小被母亲宠惯了…”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
窦昭遂笑道:“我没有弟弟,会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你放心好了。”
是啊,有窦昭在身边,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墨一扫刚才的颓然,笑道:“对了,我记得你要真定的田庄和家里都有很大的花圃,颐志堂后面也有个小花园。明天我休沐,不如帮你翻土搭架,整个花圃出来吧?你看看哪里合适?要不要搭个花棚?我记得丰台那边的花农,家家户户都搭花棚。要不要添几块太湖石之类的?顾玉这几天正好有事要去趟淮安,我让他好好地帮你挑两块石头。”
窦昭奇道:“你去丰台做什么?”
宋墨道:“有朋友在丰台大营当差,路上看到很多花农的花棚,一时好奇,过去问了问。”他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一面说,一面下炕趿着鞋子,要和窦昭去小花园。
望着宋墨兴冲冲的样子,窦昭不由得啼笑皆非:“马上要立冬了,哪有这个时候翻土搭架的?要整花园,也得开了春才行啊!”
“是吗?”宋墨讪然,趿着鞋子的脚僵在了那里,眉宇间有着进退两难的尴尬。
窦昭看着,心湖中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石子,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宋墨贵为英国公府世子,什么样的朋友在丰台大营当差,才会让他亲自去丰台大营探望?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在菊田里帮她挖菊苗而满头大汗的昳丽少年。
“不过,”窦昭笑盈盈地望着宋墨,眼底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这个时候搭花棚倒是正好,说不定还可以赶着种一茬水萝卜。等到过年的时候,用小竹筐装了,是再好不过的年节礼物了。”
她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呢?还是真的能种一茬水萝卜呢?
宋墨凝神着窦昭,笑意却从眼底溢到了眉梢。
“花棚里还可以种水萝卜吗?”他穿上了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所以说你不懂稼墙嘛!”窦昭笑着,和宋墨并肩出了内室,“要不然,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水萝卜和小黄瓜?”她用商量的口吻对宋墨道,“要不,我们今年也试着种种吧?到时候如果种了出来,就给宁德长公主、陆老夫人这些亲戚都送些去,你看如何?”
“好啊!”宋墨根本不懂这些,自然都听窦昭的,“要不要请个人过来帮忙…”
两人说着,穿过穿堂,往小花园去了。
跟着他们身后的素心不禁低了头偷笑。
小姐最不耐烦哄人,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哄着世子爷。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进宫
说的是小花园,颐志堂的小花园也占地约有五、六亩的样子,四周游廊环绕,绿树成荫,中间是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湖泊,大的如明月,小的如弦月,大湖中有个八角琉璃亭,小湖旁则有座水榭,水榭左右是两株合抱粗的香樟树,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十分的幽雅。
窦昭抿了嘴笑,问宋墨:“花棚盖在哪里好?”
因这里是世子居所,布置偏于硬朗而少了几分柔美,不像英国公府上房后面那个带小佛堂的花园,是英国公夫人居所,不仅有花房,还有太湖石叠成的假山,汉白太砌成的九曲桥,临湖而砌的戏台,无一不彰显精致。
宋墨指了水榭旁的一畦芍药:“那里如何?”
窦昭仔细地看了看,只有盖在那里不至于破坏了眼前的美景,这决不是他临时想起来的,恐怕是早就来看过,拿定了主意。
清冷孤傲的人流露出体贴温柔的时候,就特别让人感动。
“还是别动那一畦芍药了。”窦昭的声音不知不觉中透着出几分雀跃,“等到明天春季,我间种些牡丹和茶花进去,就可以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了,在那里盖座花棚可惜了。”
宋墨苦恼道:“那盖在什么地方好?”
他现在才觉得颐志堂有些小。
窦昭笑道:“厨房后面不是个小小的退步吗?我寻思着不如就把那退步改成花棚好了。若是种出了水萝卜和小黄瓜,正好送到厨房,也免得跑这么远来摘。”她开着玩笑。
宋墨却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办好了!”他高声喊了陈核,吩咐他去买石料,找工匠。并让他打听哪里有水萝卜和小黄瓜的秧苗卖,并道:“贵些也无妨,只要能赶上这季的庄稼。”
在陈核看来,这纯粹就是没事找事。
五百文一筐的水萝卜,一百五十文一筐的小黄瓜,想什么时候吃就让丰台那边的瓜农送来就成了,何必又是盖棚子,又是找种子这样的费事?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恐怕还得请几个仆妇专门照顾这棚子…
但他还是恭敬地应“是”,退了下去。
宋墨就和窦昭商量:“要不。我们也在什刹海买个宅子吧?你可以隔三岔五的去住些日子。”这样就可以在那边弄个大点的花棚了。
“以后再说吧。”窦昭低声道,“我才刚嫁进来,我们就在外面置宅子,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的。而且我还有个想法。婆婆只有你和天恩这两点骨血,照理。我们应该很亲近才是,公公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不在家,天恩却不敢来拜见我,只敢私下底给我送些东西来,可见公公对他管束十分的严格,他又是被婆婆和你宠着长大的,受不得磨难。时间一长,只怕这性子会更畏畏缩缩的。我想,在我没有正式封诰之前,最好还是以不动应万变。什么事也不要管,什么也事不插的。一旦我被正式封为‘夫人’,就争取向公公把管家的权力要回来。一来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理天恩的日常起居,二是可以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事。知道公公都在做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这两桩事。你就交给我好了。你正好可以空出精力来注意朝中大事。皇上生病,是可以影响社稷之事!”
窦昭,真的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宋墨点头,看着她的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看得窦昭颇有些不自在,还好陈核陈核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世子爷,汪格汪公公过来了,”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说是奉了皇上之命,让您明一早带了夫人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
这是让她去觐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啊!
上一世,她做了十几年的侯夫人,也不曾有这样的殊荣。
窦昭不由“啊”了一声。
宋墨则蹙了蹙眉,道:“怎么突然让我们进宫?”
“不知道。”陈核低声道,“说是您前脚出宫,皇上后腿就问起您来了。知道您回来了,皇上没有做声,皇后娘娘就在一旁进言,说您一直担心着皇上,成亲三天就进了宫,知道皇上平安无事才出了宫,”说到这里,他悄悄地瞧了窦昭一眼,声音压低得更了,“皇后娘娘还说,您就这样把新娘子丢在了家里,回来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新娘子关在门外。皇上听了,就让汪公公来传话了。”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窦昭松了口气。
宋墨问:“是我让一个人去接旨?还是让夫人一起去接旨?”
窦昭虽然没有正式封为夫人,但请封的折子宋墨前几天就递了上去,府里的人按着惯例,称窦昭为“夫人”。
“是口谕。”陈核道,“汪公公是来递牌子的。”
宋墨回头对窦昭点了点头,道:“我去去就来!”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窦昭却笑道,“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内侍,我怎么也应该去打声招呼才是。而且以后免不了出入内宫,多认识个人,就是多结了份善缘。”
汪格汪公公,汪渊的干儿子,前一世,在辽王登基之后,成为了乾清宫的大总管,虽然比不上秉笔太监权高位重,却也是辽王身边的心腹之一。而且他还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官宦人家多瞧不起太监,觉得太监六根不全,还喜欢搅乱朝政,却不曾想,对于生活在禁宫的皇上、皇后而言,这些如藤萝依附他们而生的太监要比那些内阁大学士更亲近。
宋墨觉得窦昭话很有道理,和她一起去了颐志堂的正厅。
汪格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周正,一双眼睛十分的灵活,一看就是个聪明机敏之人。
两相见过礼,汪格把陈核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笑道:“世子爷不必担心,有皇后娘娘帮着说项,皇上定不会为难您和世子夫人的。”
府里的人可以称窦昭为“夫人”,窦昭却不想让汪格抓住把柄,忙道:“妾身惶恐,不敢当‘夫人’之称。”然后塞了个封红给汪格,“妾身乡野之人,见识浅薄,明日宫中觐见,还公公多多指点。”
汪格忙道:“夫人哪里话,我和世子爷可不是一般的交情。”然后要将封红还给窦昭,“您这样,可就折煞我了。”
窦昭道:“正因为您和世子爷不是一般的交情,您辛辛苦苦来给我们的信,本应请您喝杯茶再走,又怕皇命在身,耽搁了您的差事,也不过是些茶水费而已!”又把那封红推了过去。
宋墨也笑道:“不过是请公公喝杯茶,公公千万不要推辞。”
汪格这才将封红收了起来,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出了颐志堂。
窦昭心中微松。
宋墨就安慰她:“不必紧张。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内侍,若是对你不敬,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窦昭横了他一眼,心想,你是不知道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才敢这样站说话不腰疼。
她罕见的小女孩模样让宋墨十分的稀罕,竟然笑打趣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自然是相信你!”窦昭见宋墨像个争糖吃的小孩子,笑不可支,催他,“快去用晚膳吧!明天一早进宫,用了晚膳,我还得打点一下行装。”说到这里,这才想起明天进宫,不知道穿什么好。她对宋墨道:“你派个人带素心去趟宁德长公主府吧!我要问问宁德长公主,明天我穿什么进宫好。”
按礼,她还是新娘子,可以穿了官太太穿的通袖袄进宫。可宫规森严,又怕这样犯了忌讳,被人抓住了把柄。
宋墨奇道:“这还要问公主吗?”但还是吩咐陈核陪素心走趟宁德长公主府。
窦昭和宋墨回屋用了晚膳,又移到内室,一面喝着茶,一面等着素心。
宋墨就趁这个机会把宫中的几位嫔妃的为人,是什么出身,彼之间的恩怨讲给窦昭听,又怕窦昭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道:“毕竟是宫帷之事,有些也是我道听途说而来,事情到底如何,还要你自己把握,说这些给你听,也不过是让你不至于事到临头却什么也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