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宋宜春有些犹豫。

窦启俊火上浇油,不屑道:“莫非国公爷是贪儿媳妇的陪嫁银子?”又道,“我们家的姑娘可不是谁都能指指点点的,先前在敞厅里说的放我们家就不追究了,可凭着您刚才那句‘这样的媳妇送给我我都不要’,我们也不能把四姑奶奶留在你们府上,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把人的接走的。今天您亲手写个凭证让我们带走,要么就请了长辈来主持公道。不然可就别怪我们窦家不客气,和国公爷到御前去打这官司。”

几十万两银子?

难怪仅账目就交待了好几天!

宋宜春心里像猫抓的,又是心痛那银子,又是想休了窦昭,断了宋墨的助力,半晌心情才平静下来,细细地思忖起这件事来。

窦家觊觎窦氏的陪嫁,瞅着这样的机会,把窦氏带回去是小,把窦氏的陪嫁从英国公拿走才是真的。

如果去御前打官司,不说别的。把宋墨叫去一问,这事就得黄,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说不定窦氏没有休成,自己反成了京都的笑柄!

凭证他肯定是不会写会的。

宋墨认不认账两说,就怕窦家把责任全推给他,说是他要休得窦氏,他背黑祸,窦世枢却得了实惠。这种损己利人的事,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不然可就傻到家了。

把二舅父请来主持公道…好像也不妥当。

二舅父可是出了名的古板。只怕把前因后果一听。就会把宋墨叫回来,宋墨一回来,这事肯定就成不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真是让人为难!

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再想绕过宋墨休了窦氏。经过此次的打草惊蛇,恐怕难上加难。

宋宜春不由咒骂起窦昭来。

什么时候闹不好,非要大过年的时候闹。

现在好了。衙门里封印,只能请了家中的长辈做证,宋家的亲戚又少,除了陆家,还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宋宜春朝陶器重望去,

陶器重也没有了主意。

这是釜底抽薪的好机会,问题是让谁来做这个凭证好。

他低头沉思。

窦启俊也不催督,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等他们做决定。

突然有小厮进来禀道:“两位舅老爷和陆老夫人,宁德长公主过来了。”

宋宜春大吃一惊。

窦启俊已笑道:“国公爷,不好意思。是我借着你的名义把陆家的两位老爷和老夫人请过来了。我知道,让您下这决心有点难,我索性就代劳了…”

如当头一棒,宋宜春脑子“嗡嗡”作响,窦启俊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到,待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陆晨和陆时各扶着各家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窦启俊忙上前行礼,自我介绍之后,面带愧色地道:“小辈的事,劳动两位老夫人拖步,实在是不该,可国公爷一心一意要休了我们家四姑奶奶,我们家不出面,也不是个事。”说着,苦笑了几下,满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陆老夫人和宁德长公主都已是年过六旬的人,窦家是姻亲,休妻又是大事,也不顾什么男女之防了。

听了窦启俊的话,陆家的人都朝宋宜春望去。

宋宜春支支吾吾的,想承认自己要休了窦氏,大义上又说不过去,不说吧,就这样让机会白白溜走,他又不甘心。

他这副神态落在陆家的眼里,就是窦启俊所言不虚了。

陆老夫人气得指着宋宜春就训开了:“我还以为是捕风捉影,窦家的人来请我的时候,我在你舅舅面前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问你,你要休了天赐媳妇,凭些什么?七出里,她又犯了哪一条?”

宋宜春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她搬弄口舌!”

“就因为她说了句敞厅太冷,就搬弄口舌了?”陆老太太咄咄逼人地道,“锦姐儿以下犯上,你怎么不惩戒?反而抓住天赐媳妇的一句话不放。照你这道理,那岂不是丫鬟婆子们上了热茶也不能教训?那还有要那么多仆妇干什么?难道是怕别人没饭吃,自己拼死拼活地嫌了钱回来,就是为了养那些不相干的!”

宋宜春不服气地小声道:“锦姐儿又不是旁人?”

陆老夫人被他气得笑了起来,道:“看来你眼里众生一生,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把英国公府的财产拿出来均给了其他三兄弟?按本朝律令,承爵的应该是长子长房,英国公府的爵位,应由宋茂春来继承吗?”

宋宜春喃喃地说出不说来。

宁德长公主身份不同一般,向来不参与这件家长里短之事,但当她听到宋宜春逼着宋墨休妻的时候,她非常的气愤,再三考虑,还是跟着来了。

此时见宋宜春还满面的倔强,她看了垂手恭立在旁边的窦启俊一眼,忍不住道:“你跟我来!”

宋宜春愕然。

宁德长公主已往后面的暖阁去。

宋宜春只得跟上。

暖阁里没有旁人,宁德长公主言重心长地道:“家和万事兴。你想想从前。蒋氏在的时候,家时的事哪一样不是顺顺当当的。你当你的大老爷,从不知稼穑的辛苦,没了钱,只管向蒋氏要,两个儿子也养得好,天赐自不必说,天恩也是天真烂漫,机敏活泼,可你再看你现在。家不像个家。府不像个府似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内宅没个正经的人管,上上下下没有了规矩。你不趁着新媳妇进门了把家给她管起来,反而关起门来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和媳妇计较起得失来。你这是当国公爷的样子吗?

“我可听说了。长兴侯一心一意盯着五军都督府掌印都督的位置呢?

“东平伯向来受圣眷不断。这次又兼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皇上肯定是不会动他的;

“广恩伯向来乖觉,身段又软。放得下架子哄皇上开心,他在东边走私,锦衣卫察得一清二楚,可皇上依旧睁只眼闭只眼的包庇他,你自问可能做到像他那样的卑躬屈膝?

“安陆侯这几年没少在太后娘娘跟着凑,又娶了太后最喜欢的娘家侄孙女做长孙媳妇,皇上就是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他这掌印都督也坐在稳稳的。

“兴国公低调沉稳,刚毅果断,从不参与朝廷是非。当年在元蒙人进犯,若不是他力挽狂澜,怎有西北这十几年来的太平。要说皇上最相信谁,非兴国公莫属,皇上换谁,也不会换了他。

“你倒说说看,你除了祖上的余荫,在皇上面前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

“如今皇上宠信天赐,正是宋家崛起之时,你不帮衬儿子不说,还拖他的后脚,京都的功勋贵戚,哪一个不在背后看你的笑话?你却犹不自知,在那里闹腾。难道非要把掌印都督的差事给闹没了,你才甘心不成?”

宋宜春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宁德长公主想到他自小就是个拎不清的,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比上强不到哪里去,如今都已经是做公公抱孙子的人了,还这样肩挑不起,手提不得,不由得心中一软,话说得更温和了:“你就听我一句话,把管家的权力交给窦氏,安安心心地做你的老太爷,把精力放在庙堂之上。你在这样漫不经心,只怕要被长兴侯趁虚而放了! ”

“何况窦氏已经有了身孕,你这人时候把休了,孩子怎么办?

“如果窦氏生下的是儿子,是嫡还是庶?

“嫡庶不分,英国公府还能安稳吗?

然后又怕他听不进去,拿了话激他:“我也知道,陆家今日不同往昔,我们都不在你眼里了,说的话你也未必听得进去。就当是我们多管闲事好了。今天我和你二舅母一起来,也算是尽了心。至于该么办,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毕竟这日子得你自个儿过,谁也代替不了。”

一面说,一面失望地朝暖阁外走去。

宋宜春看着那既然远去的背影,心里堵得慌。又知道宁德长公主这一走,只怕两家从此就人生分了。想到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定国公府还在的时候,有什么事都陆家的两位表兄帮衬,宁德长公主虽然出身皇家,待他却如子侄一般…他忍不住就高声地喊了声“长公主”,道:“宋墨自他舅舅出事,就和我生分起来,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了!您教教我该怎么办吧?”

宁德长公主想了想才转过身来。

宋宜春诚心诚意地给宁德长主作揖。

宁德长公主想了想,道:“那好!你先就去给窦家舅爷和侄少爷赔个不是,然后把主持英国公府的权力交给窦氏,以后不要再管内宅的事了,把眼光放在庙堂之上,想办法重获圣眷。”

把主持内宅的权力交给窦氏…她会不会从中做手脚,把自己孤立起来呢?

宋宜春有些迟疑。

宁德长公主微愠,道:“你到底是天赐的父亲,难道天赐还会弑父不在?你怕什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中馈

话传到窦昭耳朵里,她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前世,宋墨就杀了宋宜春!

今生,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宋墨一个平安才是。

窦德昌哪里猜得到窦昭的心思,只当她刚刚拿到了主持中馈的权力,还不适应,因而逗她道:“我和伯彦出了这么大的气力,你好歹也要谢我们一声,就这样端着茶盅发愣,莫非是嫌弃我们多事不成?”

窦昭这才收敛了心思,抿着嘴笑。

窦启俊却正色地道:“四姑姑,您跟我说实话,宋家是不是很复杂?”

窦家和宋家不过是走得疏远,走近了,凭窦德昌和窦启俊的机敏,是瞒不过他们的。

她微微点头,含蓄地道:“哪家又不复杂呢?”

窦启俊不再问,笑道:“那陆老舅爷,果真是正直端方之人,要不然,今日之事只怕难得这样圆满解决。”

窦昭毕竟是做人儿媳妇的,就算是宋宜春待她苛刻,她也只能受着,若是当着外人抱怨,就要背上那不孝的名声了。照原来的计划,她不过是想请了陆家的人过来做个见证,借此机会让陆家的人知道不是她不孝顺宋宜春,而是宋宜春行事没有章法,竟然因为儿媳妇的一句话不合心意就逼着儿子休妻,以后若是再传出她和宋宜春之间有什么矛盾,世人自然会把责任归到宋宜春的头上,为她下一步拿到主持英国公府中馈的权力做准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两位老夫人远比她想像的更通透,不仅训斥了宋宜春一顿,还让宋宜春现在就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了她。

她摸着那不知道被多少代人拿在手中摩挲过而变得光滑如玉的竹制对牌,不由得浮想联翩。

倒是窦德昌,有些担心地道:“我们拿了二太夫人和五伯父说事,不会东窗事发吧?”

所谓的二太夫人发脾气、窦世枢还跪着,不过是他们唬弄宋宜春的话而已。

窦启俊笑道:“你放心好了。如今宋宜春见着窦家只怕都会绕道走,他又怎么会去和五伯父对质?就算是去对质,五伯父难道还偏向着英国公府不成?”

窦德昌这才松了口气。

窦启俊起身告辞:“出来一整天,我也要回去了。等过了年,我再来看望四姑姑。”

窦昭留他们吃饭:“外面寒风呼啸的,这肚子里没有点热汤水,走出去可就难受了。我已经让厨房里做了火锅子,你们用了晚膳再回去。”

窦德昌却想留下来用晚膳:“我跟娘说去了玉桥胡同。回去怎么再用晚膳?这大过年的,街上的馆子全都关了门,你让我去哪里找东西吃?”

窦启俊正犹豫着,小厮进来禀道:“世子爷回来了!”

窦昭趁机留他:“你还没有见过你四姑父吧?既然碰到了,怎么也要打个照面了再走。”

窦昭是直接从静安寺胡同出的嫁,在真定的窦家人还不认识宋墨,包括祖母在内。

也就这说话的功夫,宋墨已撩帘而入。

在路上,武夷已经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窦德昌他熟悉。另一个陌生的青年想必就是窦启俊了。

他笑着和窦德昌行了礼,然后和窦启俊打招呼:“你四姑姑常夸你是启字辈的第一人。小时候也得了你不少照顾,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潇洒俊朗。”十分的客气。

窦启俊是读书人,学的是魏晋之风,不要说这几年走南闯北,增长了不少见识。就算是退后十年,窦启俊见了宋墨也不会含糊,此时见宋墨待他有礼。自然也不会端着,和宋墨寒暄起来。

不一会,若朱来问火锅子摆在哪里。

“就摆在小花厅吧?”窦昭征求宋墨的意思,“小花厅里烧了地龙,几盆腊梅开得正好。”

三个人就去了小花厅。

酒过三巡,宋墨、窦德昌和窦启俊都松懈下来,说话越来越随意,也越来越投机。

窦启俊就指了猛灌他酒的窦德昌对宋墨道:“看见我这个傻叔叔,要灌酒也得灌您啊,却灌起我来。”

宋墨嘿嘿笑,觉得窦德昌对他没有见外,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喝得更开了。

窦启俊还好,窦德昌开始舌头打弹,有些管不住自己了,和窦启俊说起匡秀的事来:“他那个什么父辈的关系到底牢靠不牢靠啊?你们说的人,我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不会是被人哄了吧?”

宋墨也不管什么非礼勿听之类的了,问窦启俊:“你要找谁?要不要我帮忙?”

窦启俊正为这事烦心。

动用了窦德昌却一无所获,但总不能为了这么件小事就去找五伯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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