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被哽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不用了,我找你有事,你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去吧!”
宋翰欢欢喜喜地应“是”,遣了丫鬟下去,笑嘻嘻地道着:“哥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宋墨把紫檀木匣子丢在了宋翰的枕头前。
宋翰的笑容一点点地褪了下去,眼眶一点点地湿润起来。
“是撷秀表姐让你还给我的吗?”他委屈地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撷秀表姐。从前有你在前头,这话我不敢说,可现在你已经有了嫂嫂,为什么撷秀表姐有事还是找你?”他抬起头来,赤红着眼睛瞪着宋墨,“我就想把撷秀表姐留在身边!你们谁拦着也不行!”
“你还敢胡说八道!”宋墨大怒,“舅舅家的表姐妹,哪个和我玩得不好?你竟然有这样龌龊的心思!我看你这书是越读越回去了,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了!这些话你是跟谁学的?”他大声喊着“栖霞”,“把上院的丫鬟婆子小厮都给我叫到院子里,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谁在教唆你?”
宋翰听着就哭了起来。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娘在的时候,就准备把撷秀表姐许配给你,可舅舅出了事,所以就改成了含珠表姐,结果含珠表姐为了尹哥哥自缢了…撷秀表姐好可怜,要不是你,她肯定早就许了人,也不会沦落到现在没有人要的地步。我是真心喜欢撷秀表姐,你凭什么拦着我?你要是看不顺眼,大不了我和表姐成亲之后搬出英国公府去住!我有母亲留下来的陪嫁,撷秀表姐又是个会持家的,我们粗茶淡饭节俭度日,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宋墨气得抬手就朝宋翰挥去。
宋翰赌气般地闭着眼睛,把脸朝宋墨扬着。
宋墨看着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想到母亲在世时是如何地疼爱他,那一巴掌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宋翰却趁机闹开了:“我要娶撷秀表姐为妻,你为什么不答应?!”
他哭得泪如雨下。
宋墨冷冷地道:“因为父亲不会答应!”
“你去跟爹爹说。”宋翰拿了宋墨的手,“爹爹肯定会听你的。”
宋墨强忍着才没有立刻甩开宋翰的手。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暴风雨前的空气般压抑,“父亲对你期望甚深,怎么会允许你娶蒋家的女儿?你这样乱嚷嚷,只会让人误会撷秀表妹和四舅母,你这不是喜欢,你这是在害她们,你知不知道?”
或者是宋墨的声音太阴郁。宋翰的叫嚷声凝在了喉咙里。
他呆呆地望着宋墨,好像不知道宋墨为什么这么说似的。
宋墨突然间感觉到疲惫不堪。
他该拿这个弟弟怎么办?
宋墨想到了窦昭。
她在面对窦明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无力感?
但窦昭能不理会窦明,他又怎么可以不理会宋翰呢?
在颐志堂的窦昭听到了若朱的耳语,难掩心中的惊讶。
原来蒋母曾经想过把蒋撷秀许配给宋墨,这就能解释蒋撷秀看到宋墨的时候为什么表情复杂了。
可她并没有多心。
她不仅相信宋墨,而且还相信蒋家的家教。
前世,柔美的蒋骊珠。骄傲的蒋撷秀,体贴的蒋撷英,都自缢了。
宋墨心中,该有多痛!
窦昭想了想,去了上院。
若朱能听见宋翰说了些什么,自然还有其他的人听见。
但不管听见还是没听见,她进去的时候,上院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垂手恭立在院子中间,鸦雀无声,因而隐约能听到宋翰的抽泣声。
栖霞帮窦昭撩了帘子。又很快退到了人群中。
宋墨看见窦昭,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窦昭始终没办法喜欢宋翰。
她望着两眼哭得红彤彤的宋翰,低声道:“这件事不是你哥哥和我不为你争取,而是因为那匣子是四舅母送过来的。什么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强求四舅母成全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翰不服气,道:“四舅母若是知道我要娶撷秀表姐为妻怎么会不同意?母亲在的时候,四舅母最喜欢我了…”
窦昭想到蒋家四太太说的话。她有意误会他,道:“这么说来,四舅母以为你是要纳撷秀表妹为妾啰?蒋家虽然式微。风骨却在,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四舅母有这样的误会?”
宋墨看宋翰的目光立刻寒冷如冰。
宋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嚷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问了句撷秀表姐,喜不喜欢留在京都?撷秀表姐说,京都虽好,却已不是她的家。我这才知道自己的心意。嫂嫂,”他真诚地望着窦昭,“我是真心想娶撷秀表姐,求您帮我向四舅母说说吧!”
“我不会向四舅母开这个口的。”窦昭直接回绝了宋翰,“你的婚事,自有国公爷做主,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宋翰听着,跳了起来。
他质问宋墨:“哥哥也和嫂嫂想的一样吗?”
宋墨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没有父亲同意,撷秀就是嫁进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宋翰眼睛一红,一瘸一拐地朝外便走:“你不管我,我去跟父亲说去!大不了他把我给打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们一个不管我,一个什么都要管我,我就是你们中间受气的出气筒,我去找娘去,只有娘疼我。要是娘还活着,怎么会拦着我?”
窦昭高声喊着“若朱”,道:“你们还不拦住二爷!二爷发热,烧得有些糊涂了,你们还不快给二爷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若朱二话没说,指挥着金桂和银桂把宋翰按在了地上,自己则拿了块帕子塞住了宋翰的嘴。
金桂和银桂吓得脸色发白,不由地偷偷打量宋墨,却发现宋墨沉着脸,却一言不发,两姐妹这才心中微定,把宋翰架到了床上。
第四百零一章 去来
现在的英国公府,就像个是筛子,越是所谓的“秘密”,流传的越快。
宋翰嚷着娶蒋撷秀的事自然是不瞒不过宋宜春的。
可宋宜春却很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宋墨很是困惑:“难道父亲并不反对天恩娶撷秀表妹为妻?”
对于他来说,表妹们能有个安稳的去处,不管是嫁到他们家还是别人家,他都是乐见其成的。
他怕就怕父亲和宋翰想得一样,到时候害了蒋撷秀。
窦昭却不相信。
宋宜春现原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决不会让宋墨好过,可他也不想英国公府断了传承,两个儿子中他总要抓一个在手里,给宋翰找个强有力的妻族,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她道:“二爷想娶撷秀表妹,那也得看蒋家答不答应,国公爷何必跳出来做恶人?而且这件事若是付了出去,别人只会说国公爷敬重亡妻,为了妻族,宁愿为次子求娶罪臣之女。面子,里面全有了,何乐而不为!”
宋墨不由点头。
他了解蒋家。
如果蒋家还在全盛之时,父亲为宋翰求亲,蒋家纵然不十分满意宋翰,也会勉强答应这门亲事。可如今蒋家落魄了,再应答这门亲事,不免有攀龙附凤之嫌,蒋家是决对不会答应的。
窦昭还有一个担心。
前世辽王之所以用宋墨,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宋墨是定国公的亲外甥,可以利用定国公府几代经营下来的人脉,指使得动定国公豢养的死士。今生,宋墨注定不可能竭尽全力地帮辽王谋逆,辽王会不会利用同为定国公外甥的宋翰呢?
如果宋翰娶了蒋撷秀,在那些曾经受过定国公恩惠的人眼里,宋翰比宋墨会更让他们觉得亲近。
当然,如果蒋撷秀真的嫁过来。日日相对,她心里肯定觉得有个疙瘩。
所以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催着宋墨早点过去蒋四太太那边:“我们睡得安顿,四舅母这一夜还不知道怎么过的?今天事又多,我们早点过去,一来能帮帮忙,二来也可以给四舅母递个话,让她老人家安安心心地把骊珠的送出阁。”
宋墨觉得窦昭说的话有道理,虽然婚礼定在晚上的巳时。但他们不到卯时就去了蒋家四太太那里。
窦昭把宋宜春的态度告诉了蒋家四太太,并婉约地试探窦家四太太:“宋翰年纪小,这几年跟在国公爷身边读书写字,待您又是一片赤诚,有些事想得不周全,还请您不责怪。好在是他的一片心是好的,四舅母也当欣慰才是。”
蒋家四太太思忖片刻,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得早点回濠州才是。早几年柳州卫指挥使刘大人就曾为长子求娶撷秀。只因我们家二老爷待他有恩,老祖宗怕别人说我们家挟恩图报。没有答应这桩婚事的。后来又遇到老祖宗病逝,几个孩子的婚事就拖了下来。前几天我来京都的时候听你大舅母说,如今柳州卫指挥使刘大人再次为长子求娶撷秀,她觉得刘家离我们太远,怕撷秀嫁过去了不习惯,和我商量这件事。我当时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全骊珠身上,也没顾得上。现在骊珠嫁了。我也有空和大嫂好好商量几个孩子的婚事了。只怕要辜负国公爷的一番好意了。”说完,好像怕窦昭吃亏一样,若有所指地对她道。“我知道做人媳妇的既要顾及阿翁,还要照顾丈夫。可你公公是个鳏夫,以他的年纪,现在不续弦,以后也会续弦,你只要照顾好砚堂就行了,国公爷那边的事,你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窦昭有些啼笑皆非。
蒋家四太太肯定以为她是奉了宋宜春之命来试探婚事的!
她啼笑皆非之余,对蒋家四太太不由产生了感激之情。
但凡对她有一点点的见外,都不会以她这样推心置腹。
由此可见,宋宜春对宋墨的态度让蒋家的人也很不舒服。
她笑盈盈地点头,提醒蒋家四太太:“二爷那边,我已经派人看着他了。只是英国公府毕竟还是国公爷当家,有些事不好说。我现在就怕这件事给传了出去,国公爷成了有情有义的人,蒋家反被说成是目下无尘,给国公爷做了垫脚石。”
蒋家四太太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窦昭的意思,她笑道:“我明白了,有些事我会防患未然的。”
蒋家既然能派了四太太来送嫁,可见四太太是个能独挡一面的。窦昭放下心来,笑着和窦家四太太说了会话,去了堂屋。
通往退步的帘子一撩,蒋撷秀走了进来。
她大胆地望着蒋家四太太,直言道:“舅母要把我嫁到柳州去吗?”
“怎么可能。”蒋家四太太轻言,拉了蒋撷秀的手,感叹道,“蒋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嫁到行武之行,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难道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只是我们受定国公府供养,为定国公府出力,本是应该,也就没有理由抱怨责怪。现在蒋家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祖宗的遗愿,我们已尽力了,以后,我们得为自己活着了。先前定下婚事的就不说了,你们几个,你大伯母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想把你们都留在身边。”
蒋撷秀眼睛一眼,接着眼泪就籁籁地落了下来,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欣慰地喊了声“四伯母”。
“傻孩子!”蒋家四太太上前揽了蒋撷秀的肩膀,低声道,“你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心愿,我们家虽然落魄了,可有你大伯母在,就不会让你们吃了亏去。”
蒋撷秀点头,泪眼婆娑地笑道:“还有四伯母!”
蒋家四太太呵呵地笑,道着“我可比不得你大伯母有勇有谋”,掏帕子出来让蒋撷秀擦眼泪,“今天客人不少,可别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蒋撷秀颔首,见脸上没有了什么痕迹,这才出了宴息室。
蒋撷英靠在退步屋檐下的柱子前,正望蔚蓝的天色发呆。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对蒋撷秀点了点头。
蒋撷秀顿了顿,走了过去,和蒋撷英肩并着肩靠在了柱子前,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仰望着天空,轻声地道:“你在看什么呢?”
长方形的天空,有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尖锐的声音打破满院的宁静。
蒋撷英望着天空,喃喃地道:“我在想。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京都的天空…”
还有人。
她在心里默默地道。
手轻轻地拨了拨戴在手腕上的一串沉香木手珠。
蒋撷秀回过头来,目光在她的手珠间停留了片刻。
她还记得,那是四年前的元宵节,他们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英国公府世子爷宋砚堂来给她们的祖母祝贺,除了给长辈敬献的礼物,她们姐妹每人都得了一串沉香木的手珠。
含珠表姐转手就把它丢在了镜奁里,她则喜滋滋地放在了枕头下,十四妹却戴在了手臂上,日日夜夜不离身。
所以抄家的时候。她们的手珠都丢了,只有十四妹的手珠保留了下来。
可尽管如此。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