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恕一回自己家,小蓝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我被韩棠叫去他的房间“问话”,进门之前,我还在想着,是不是该借此机会,把我的想法跟他提一下?
走进去,他让我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我手上。
“这是什么?”我问。
“给你的,打开看看。”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刀,做工古朴精致,跟圆月弯刀一个形状,不过这把比较袖珍,只有手掌大小,刀刃很薄,刀柄底部有一个环。
韩棠说:“这个叫Karambit,印尼短弯刀,因为刀身的形状像动物的爪子,所以又叫爪子刀。”
我将这把Karambit从盒子里拿出来,冷薄的刀刃在灯光下泛出一道幽暗的蓝光。
韩棠提醒道:“小心点!刀身是冷钢做的,已经开刃了。”
他说晚了,我没忍住好奇,下意识用大拇指去试刀刃,立时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么锋利?”我惊讶,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又拿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挺漂亮的。”
韩棠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创可贴给我,“不是让你拿着玩的,是给你防身用的。”
“防身?这么小,会有用吗?”
他瞥了我一眼,“那你觉得什么有用?”
我低头想了想,“比如,给我一把枪什么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夺枪很容易,因为枪只有一个方向。如果我让你去杀人,我会给你一把枪。可防身就不行,你是女人,给你枪就等于是给对方准备的。Karambit最特别的地方是刀柄上那个圆环,用的时候,你可以把食指套在那个圈里。它的刀刃是弯的,握在手里对方就很难夺走。别小看它,很多国家的特种兵都用这个。”我握在手里试了试,这把刀是正反双刃,所以伤人容易,伤己更容易。我好奇地问:“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在拳馆的时候,跟师兄弟们说起你。他们很好奇,一个女人,又不能打职业比赛,为什么对泰拳有这么大兴趣。我对他们说,因为…”
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道:“你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没有安全感,希望可以学点技术保护自己。他们提醒我,女人力量上很难跟男人抗衡,打起来总是要吃亏,但有武器就不一样了。一刀抵十年,还是应该让你练一些可以防身的短兵器,比如短刀短棍什么的,又好玩又实用。我问他们练什么好,他们一致推荐这个。那几个小子说,Karambit配合古泰拳的刀法,割喉、切腕、挑手筋、划动脉,打起来都是切割动作,实战效果能好到变态。真遇到坏人,你不用打倒他,你可以直接废了他。”
最后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赶紧把凶器放下,忙不迭地推拒,“不,不,还是别了。我一个无知妇孺,用不着杀伤力这么强的武器。你不是说,我现在会的,对付几个普通的小流氓没问题吗?只要别遇到像你这样的高手就行。”
他瞧着我,“万一遇到呢?学吧,学会了都是自己的。你有底子,很容易上手。我在那边已经学了,等有空就教你。”
我想了想,他说得有道理,技多不压人,这世上的格斗术五花八门,多会一种总是好的。
“可是,平时要怎么带着它?这么锋利,又折叠不了。”我看着那个小东西,有点犯难。
韩棠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皮制的套子,把刀子放进去,指点道:“这个是战术刀鞘,平时不用就装在刀鞘里。你可以把它系在腰上,穿裙子的时候也可以绑在大腿上。卡扣那里有弹簧,向下一按就出来了,很方便。”
我接过那个套子,喜形于色,“真漂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
他坐在我对面的垫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明天吧,反正我要休息几天,那边的事就拜托恕一再帮我打理一阵子。”
我把礼物收好,看着眼前的人,他正端着茶杯,侧身看着远方的夜景,神色专注,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
或许就是现在…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说:“韩棠,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对了,给你看看这个。”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还没来得及重复,他就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放出一段视频给我看。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我凑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段比赛,应该是他自己录的。
“这是在伦披尼新拳场的比赛?你去现场了?”
“伦披尼搬新地址之后,我也是第一次去。”
我看着视频里的环境,“气氛差了点,不过条件倒是比老拳场好多了…”
话没说完,擂台上那个戴红色拳套的年轻拳手,身形一晃,假动作之后一个盖肘,干净利落地砸在对手的面门上。
我忍不住赞叹道:“这小孩真厉害,居然不防头,单靠侧闪避过对手的重击,还闪得这么漂亮。”
“他是我一个小师弟,我离开拳馆的时候,他才八岁,今年十五了。”
我啧啧称奇,“十五岁就打得这么好,你们拳馆真是人才济济。”
他点头,“这话倒是没错,算上我在内,已经出了十几个世界冠军,伦披尼冠军数都数不过来。这一场他挑战的是伦披尼一百零八磅的冠军,师兄弟们都过去给他捧场。他是一个反架拳手,可是两手两脚都能用,移步的时候会不着痕迹地换架,你看,他多灵活…”
我被擂台上的战况吸引,已经忘了自己先前要说的话。他手中的视频就像一根可口的胡萝卜,轻轻一挥,就把我引了过去,跟他肩并肩坐着看比赛,时不时讨论几句。
传统的泰拳比赛都是五回合,一回合三分钟。一场挑战赛打完,韩棠这位小师弟赢得干净漂亮,轻轻松松把冠军金腰带收入囊中。
下了擂台,才能看清他的样子,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长了一张相当招女孩子喜欢的脸,鼻梁挺直,眼神灵动,嘴唇菲薄,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一叹,“打得好,又长得帅,跟你当年一样,又有女孩儿要遭殃了…”
等我们把所有的比赛看完,我已经哈欠连天,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原来已经十一点半了。韩棠舒了舒筋骨,对我说:“累了,回去睡吧。”
我抱着我的礼物,一条腿都坐麻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想说什么,他挥了挥手,赶人的姿势。
我把话咽了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放好盒子,进浴室冲了个澡,擦干身子,躺在床上。
两个人如果靠得太近,近得开始熟悉彼此呼吸的节奏,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思。
所以我明白,韩棠知道我想说什么,在他去泰国之前,到这次回来,他一直都知道。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晚了一点。
韩棠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桌上吃他的早餐,不出我所料,是健康的增肌餐。
几个月之前,他为了比赛减重,他体脂含量低,减的基本都是肌肉,如今减完又想增回来,很是能折腾。
其实我想告诉他,不用再增肌了,一米八六的身高,七十公斤的体重也挺好,看着比较好欺负,没那么强的压迫感。
不过想想,就体型来说,还是过去比较好看,反正要漂亮的人是他,吃水煮鸡胸肉的人是他,以后苦练的人是他,收获健康的人还是他。
我刚坐下,他就问:“新拳套你为什么没用?”
我看了看对面柜子里那副崭新的粉红色拳套,上面的蝴蝶翩翩欲飞,低声说:“没有之前的好用,打到沙袋上很闷,不是很舒服。”
“给你换副新的,跟我一样的?”
我点点头,“好,跟你一样。”
小蓝倒了一杯牛奶给我,我过去晨起有喝黑咖啡的习惯,咖啡其实是好东西,适当的分量可以清除体内的自由基,可是空腹喝就不太好,容易伤胃,胃疼了几次之后,这个习惯硬是被给韩棠扳了过来。
越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越是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看到对面的男人放下叉子,用餐巾随便擦了擦嘴,抬起眼睛望着我,目光深邃明亮,“我先去准备,你吃完了去把那把Karambit拿下来,我在外面等你。”
我换好衣服,拿着那把Karambit,走到院子里。
十二月的天气,白天只有十几摄氏度,今天又是阴天,不是一个学本事的好日子。可是韩棠执意要教,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学。
心中有牵挂,自然心绪不宁,以至于我总是出错,翻,转,拉,带,简单的几个动作,好几次差点被刀子割了手。
没办法的事,刀有正反双刃,不是伤人,就是伤己。
后来韩棠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把弯刀接过来,以我为靶,亲自示范。
“其实很简单,握住对手的胳膊,按住他的关节反手一转,他就跑不了,你可以选择割断他的手筋,也可以直接抹他的脖子,就像这样…”
说话间,冷薄的刀刃已经沿着我的手腕转过一圈,直接抵上我的喉咙,刀刃未见血,耳边却有风,清冷肃杀。
我看着他,他神色寻常,陡然陌生的眼神却比刀刃更冷,我一阵寒栗。
“明白了吗?”他问。
“明白了。”
他把刀子从我脖子上拿下来,递到我手上,“做一遍给我看看。”
我接过来,想了想,转过身,把那件随时会让我们见血的凶器远远扔掉,再次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人,轻声说:“韩棠,我该走了。”
在韩家老宅的客厅里,韩棠,韩恕一,两个大男人一本正经地坐在我对面,跟我探讨我的去留问题。
在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问题上,恕一给我列举了三个不利因素:一、文家人记性太好,又恨我入骨,似乎还在蠢蠢欲动,如果我离开韩棠的保护伞,他们随时会把我抓回去喂狗;二、凌靖才刚结婚,年纪还不够大,岁数还不够老,身体还很好,如果让他看到我的花容月貌,很可能会兽性大发把我关进小黑屋里,天天摧残,日日折磨;三、根据恕一少爷的目测,我的精神状况明显出现了问题,精神分裂症有复发的迹象,应该好好留在韩家养病,实在不该到处乱跑。
我靠在沙发一角,双手端着茶杯,低着头听完,始终一言未发。
恕一最后做了一个总结陈词:“小堂嫂,你现在离开这儿,的确不是时候。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让小蓝陪你出去旅行,四处转转,欧洲怎么样?南美洲也不错…”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眼神幽怨,恕一不再说话,我把目光移到韩棠脸上,对上他冷得发硬的眼神,咬了咬嘴唇,直言道:“两年前,你自己说的,等一切过去了,你就让我走。你自己说的话,不能不算。”
韩棠盯着我不说话,恕一倒是笑了笑,“小堂嫂,刚才不是帮你分析了吗?你现在…”
“我不是你嫂子。”我深吸一口气,捏着自己发白的指尖,颤声道:“你们别再耍我了,凌靖婚都结了,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哪里还记得我是谁?文家就更扯,文昭好好的,他们还找我干什么?不怕我再刺激他?至于我的病…能别再拿我的病说事吗?你们应该知道,对我来说,那段日子有多难熬。”
这些都不是理由,我知道,他们更知道。
我看着韩棠,低声说:“你答应我的。”韩棠看我一眼,似乎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到计算器功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这三年来,你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看病给你花的钱…”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飞舞,“大约是这个数,你要走可以,麻烦先把账清了。”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无奈地看着他,“哥哥,你是不是把顺序搞错了。你得先放我出去,我才能去赚钱,然后才能还钱给你啊。”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俯身过来看着我,就那样含着笑,一副吃定我的神情,“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我老婆放走,间接害我没了一个孩子?你欠我的何止这些…我凭什么让你走?”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人痞劲一上来,根本就不会跟你讲道理。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垂下眼,想起往事,嗓子发紧,有点艰涩地说:“当年我被你打伤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大约是知道的,你总说我欠你,你欠我的呢?”
他看着我没说话,神色平静得很,可回想起那段往事,我却觉得难以启齿,眼圈发热,低声道:“你是一个男人,在你的兄弟眼中,你是他们的大哥,在你的拳迷心中,你又是一个英雄,你不能这样…”
他向前又贴了贴,我往旁边躲,想避开他强硬的气息,这人却寸步不让,将我困在他的双臂之间,暧昧地问:“我不能怎么样?”说完自己又笑,炙热的气息吹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就算我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恕一轻咳一声,我被韩棠弄得满脸通红,想到那个可能的情况,心里又一阵发紧,我等了三年,努力了两年,一直在等待重获自由的这一天,却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韩棠这样也就算了,让我不理解的是,这么大的事,恕一居然站在他那一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开口:“我不能怎么样,但我好奇,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毛病?是不是搞兄弟的女人,让你们特别有满足感?”
有些事我看穿了,就算我看不穿,在恕一和夏荷一再暗示下,我也该想明白了,但话不该这样说。可人在气头上,心里又烦乱,容易把一些阴暗的、不好的、负面的情绪勾出来,未经大脑回路说出口的话,就完全变了味道。
说完我就后悔了,正想补救,韩棠却噙着冷笑反击道:“这个你得去问凌靖,他睡过你,我可没有。要么这样,你让我睡一次,你看我是不是特别痛快。”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眼眶发湿,如果是过去的楚夏,估计会把这句话生生咽下去,眼前的人我惹不起。
可我不知怎么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个横肘照着他的下巴打过去,可是时机不对,距离不对,位置不对,总之什么都不对,所以这样做的结果是,半途就被他截住,扭住我的胳膊,把我面朝下按在沙发上。
我听到自己的骨骼和关节在他手下咯咯作响,疼得冷汗直冒,忽然顿悟,他真要废我何必用刀?单靠两只手,就能把我拆了。
“堂哥!”恕一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吵吵就算了,怎么还真动手?!”
韩棠没理恕一,贴在我耳边,冷声道:“下次跟我亮爪子之前先想想,你会的,都是我教的。我知道你骨头硬,不怕打,不怕疼,更不怕死。不过…生不如死呢,你怕不怕?半死不活,你怕不怕?只想着往外跑,你说,你要是被我的仇家抓去,他们一天剁你一根手指头,天天给我送过来,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堂哥!够了!”
恕一真的怒了,拉住他堂哥的胳膊,想把我从他的爪子下救出来,这无异于虎口夺食,奈何他一介文弱书生,着实不是韩棠的对手,被他反手一挥,就踉跄着坐在地上。
是的,我会的,都是他教的。可是,他会反关节,居然藏私没教给我?——这是我那天晚上最后的想法,无关紧要的想法。
然后,我就病了。
这场病来得很快,而这世上的事,其实都有些前因。
我生病的前因是,我紧张期待了很久的要求被韩家两兄弟原封退回,让我认识到自由无望,一时的气话换来韩棠的冷嘲热讽,想要动武又被他彻底制服。
韩棠放开我之后,我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兵荒马乱,身心俱疲,求告无门,天地不应,心力交瘁地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想着想着,居然缩在藤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