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门槛上,那三人根本没看他们。

苍天之下,英魂之前,一切的阴谋,都不必施展。

容楚对着没有屋顶的内墙。

太史阑也在静静看着内墙。

飞箭群射,震动墙壁,墙壁上一层黄沙慢慢坍塌,露出了内里青灰色的灌了米浆的结实砖墙,墙上,是一幅幅壁画。

长长壁画,诉尽一个人的一生。少女韶龄,如花盛开,中途夭折,碧血黄沙。

“这里,本就没有屋顶。”容楚的声音,远如在天涯之外,“扶舟说,她死得憋闷,生前又喜欢畅朗,喜欢看天,所以,不要给她加盖了。”

“很好。”太史阑道。

“这一处的砖墙,是特制的,永远不会被风沙侵蚀。”容楚看着脚下,“这底下五丈之处,埋着她的衣冠,至于她的遗骸,不能停留于外,运回了她的家族。”

太史阑默然,她最近研读南齐历史,也知道南齐战死的将士,从来都是当地埋葬,这个女子即使是由容楚主持丧礼,也依旧没有葬在此处,说明身份一定不同寻常。

“这里本该圈起来,不容外人进入,但扶舟说她不会喜欢,他说她的魂灵一定一直在这里,他怕她寂寞,希望来来去去的人的脚步,给她增添点热闹。”

太史阑沉默,想起一直微笑,从来温和的李扶舟。

是什么让他经历了这场离别之后,依旧微笑,永远微笑?

是她吗?

容楚对着正面墙壁上,微笑倚墙的垂髫少女,微微弯腰。

轰然一声,一群人影自山坡下,挽弓而来,在容楚身后,弃弓,长跪,俯首。

“长空苍苍,沂水汤汤,昔我英魂,逝彼不忘。”

“风间落雪,板上残霜,昔我同袍,遗骨留香。”

苍凉的悼词,被苍凉的风卷去,躬身的昔日少年将军,今日国公,此刻背影孤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背负的,从来不仅仅是生命。

还有无数的道义、良心、静夜里辗转浩淼的叹息。

“景泰蓝。”太史阑对一直很安静的孩子道,“这是你南齐的英雄,是真正做到以血肉守国土的英烈,你来到这里,该谢谢他们。”

景泰蓝松开她的手,双手交腹,端端正正九十度行礼。

容楚没有动,可太史阑仿佛看见他欣慰微笑。

“麻麻。”景泰蓝声音清稚,看着墙上壁雕上的少女,“她就是你和我说的,被活埋的…”

“是。”太史阑没有回避,“她为爱而死,一般壮烈。”

容楚的背影微微颤了颤,没有回头,“扶舟应该会欣慰于听见你这句话。”

“我想她要的不是他人的纪念。”太史阑注目那壁上少女,“而是忘却。”

容楚忽然转头看她。

太史阑眼神澄澈,坦荡无所遮掩,在那样的眼神面前,他到嘴边的话终于没有问下去。

想要问她:你喜欢的是李扶舟吗?

想要问她:你若喜欢他,为何在知道他这段情伤之后,依旧如此坦荡平静。

想要问她:你若不喜欢他,为何今日的每句话都不再淡漠,为何隔着时空和生死,能读懂风挽裳。是不是因为有共通的心情,才有共同的愿望?

然而终于没有问,不想问。

便纵她此刻心中所想,真的是那日风雪中,为死去爱人一骑闯敌营的少年,可他相信,在她的眸光里,一定会倒映那夜留守阵地、以同袍尸首筑就冰城、以同袍血肉换来上万仇人死亡的另一个少年。

她或许向往温和的日光,下意识喜欢拂过冰湖的春风千里,但她内心深处高山上的雪线,永远降着和他同样温度的雪。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

风浩荡,黄沙如水汤汤,容楚在深青色壁雕之前,缓缓转身。

他的护卫们,以赵十三为首,激动而庄肃地迎上来,赵十三于三步之外跪下,重重叩首,“属下保护不力,请主子责罚。”

“十三。”容楚仰首看着天空,这一刻珍珠般光辉熠熠的男子,自有沉凝肃杀气息淡淡生,“此地是英雄沉睡之地,可容当初他们全力保护的百姓走过,却不能容卑鄙奸狡之徒借以设陷,污了他们的地方。”

“是。”

容楚淡淡点点头,离开,赵十三给他披上黑缎披风,披风上一道金色螭纹贯穿,在风中翻腾做舞,恍然如生。

他自始自终没有回头再看那些西局探子一眼。

闻敬已经瘫软在地,老牛拔腿就跑,赵十三的冷喝,在他身后,森然地传来。

“杀。”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走出那座无顶之屋,将西局密探的嘶吼抛在身后。

她没有同情或怜悯,如果此刻被西局算计的不是容楚和她,那么在西局这些人手下,会有更惨烈的死亡。

如果不是容楚绝慧,将这些人始终玩弄股掌之上,如果不是昨夜他终于联系上赵十三,今天怕是又一番变局。

容楚不会允许有人践踏风挽裳灵魂安眠之地,正如他不会允许有人敢于挑衅他的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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