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等默默低头——这都什么神转折啊…
玉无色脸色阵青阵白,半晌咆哮道:“你一定要这样作践自己,来恶心我吗?”
“是你作践我们,来恶心全翡翠!”翡翠女王勃然变色,“我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我狼心狗肺,也是家学渊源!”玉无色那小嘴甚伶俐,“你去问我那爹!”
“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刚才还不要命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那是他欠我的!”
“我也欠你的!我欠你一个爹,马上补给你。你从现在开始,不是王太子了,给我滚回玉诚,闭门思过!”
“我无过可思!就此祝你和新王夫百年好合,快点再生一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好狼心狗肺地杀了我当王!”
“放心!一定如你所愿!”
低头的将领们已经在咬牙——吵得很激烈,很紧张,可为什么这么想笑?
锦衣人已经目光发亮地在看戏,觉得这一幕好看得要死。
宫胤在揉眉心,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家团圆的苦情戏,怎么忽然变成了伦理大戏。他想走,又怕英白在这对奇葩娘俩的围攻下,冤枉地丢了小命,只得耐着性子瞧着。
“喂,”锦衣人捣他胳膊,“咱们再帮他们一个忙怎样?”
宫胤不理他。
“这里头一定有故事,那两个却不肯讲,我一定要让他们讲出来!”锦衣人决心很大。
宫胤不搭腔。英白看似潇洒风流,实则稳重坚执。看似游戏花丛,实则不善处理情事,看似睡遍青楼的床,实则根本没睡过一个人,故意将风流之名传遍大荒,目的,也就是希望翡翠女王心死,不要来找他吧?
当年他的事他隐约也听说一些,总觉得还有内情,偏偏英白不愿面对就逃避,认定的事情就不改,这性子,玉无色真的一点没错是他的崽。
“这世上哪有没苦衷的?”他淡淡道,“只是当年英白发誓,不见生死,不谈旧事罢了。”
见生死?那还不容易?锦衣人手一抬,不耐烦地道:“吵死了。”一股劲风射出,咻地击中了英白。
那边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齐齐回头。一眼看见英白脸色忽转灰败,翡翠女王惊叫一声便扑了过去,抱起他的头,“英白!英白!你怎么了?”
玉无色站在那,斜睨着英白,腿动了动,又扭过身。
“你把他怎么了?”翡翠女王怒问锦衣人。
“吵死了,有完没完?”锦衣人淡淡道,“听来听去,就是一个男人惹出的事,我心好,替你们把这男人解决了。反正他以后总要被毒,毒来毒去也活不长,长痛不如短痛,不必谢我。”
“英白英白!”翡翠女王听了一半,惊慌地摸索英白心口,“你怎样了?你怎样了?到底是中毒还是怎么了?玉无色!”她转头对儿子怒吼,“拿解药来!耽误了事儿,你以后别喊我娘!”
“不喊就不喊!”玉无色在她逼视下声音越来越低,小小声地道,“喊母后就是…”看看英白脸色,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抛了过去。
英白中毒在先,神智已经有点模糊,挨了锦衣人那一指,只觉全身血脉都似被截断,生机无多,此刻心中既痛且悲,情绪激越,想着生死之际,还有什么顾忌,疲倦地笑笑,握住了翡翠女王的手。
翡翠女王惊得浑身一哆嗦,看鬼似的看着英白,眼神僵硬地喃喃道:“你真的快死了,你真的快死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从来都不肯主动碰我一下的…”
英白模模糊糊听着,微微心酸,终于轻轻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艰难,我不知道还有无色…这事你谅了我,我…我也谅了你当年,杀了玉翡的事…”
翡翠女王忽然一愣。
英白话没说完,手向下一垂,脱出了她的手掌,闭上了眼。
翡翠女王傻傻的,竟然不晓得去拉,她跪在地上,忽然身子就软下来了,稀泥似的瘫成一团。
玉无色扑过来,扶住她的肩,大叫:“母亲!母亲!”
翡翠女王似被唤醒,忽然一把推开他,发疯般扑到英白身上,众人以为她要来个临别深吻,正考虑着要不要躲开避嫌,谁知道她一低头,一口咬住了英白脖子。
尖锐的牙齿瞬间就刺破肌肤,鲜血涔涔而出,这一手连锦衣人都怔了,还是玉无色反应快,扑过去拽他娘,“娘!你别发疯!别发疯!”一边又快速敲她的背部穴道。
几敲之下,翡翠女王霍然松口,满嘴血迹,牙齿粉红,狰狞如一只母兽。目光凶狠地四面看了半晌,蓦然仰头,“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声响彻山谷,满满积郁悲愤之声,十二年压抑的冤屈苦痛,十二年挣扎与寂寞,十二年无奈与辛酸,十二年母子相依的温暖和永久缺憾,俱在这向天一吼中。
瀑布似凛声断流,山林簌簌颤抖,大军惶然回头,沉默在风中,抱紧双臂,想起人生里所有不可挽回的哀愁。
她跪在地上,向着苍青的天,在新年的第一天,大叫出埋藏了十二年的怨和冤。
“啊啊啊你到今天还只记得玉翡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啊啊啊你知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她是我逼死的,可我不逼死她,她就要伙同别人,杀了你,倾毁你英家,夺了我王太子位啊!”
“啊啊啊你只知道她死在你怀中,死前握着你的手说怀了你的孩子,啊啊啊她肚子里连个老鼠都没啊,就算有也不是你的是她姘头的啊!你知不知道她和你根本就没一起过,你和她的第一次是我,是我代替的啊!”
“啊啊啊你只知道除夕那夜我灌醉你委身你,趁机派人暗杀她让你救援不及。你觉得这是终生之憾,一怒远走永不回。可你知不知道,那一次酒宴是玉翡安排的啊!她想趁我们酒醉时,杀了你,再栽赃给我,换取英家背叛我,支持她,助她登王太子位。我这个妹妹,心机比天裂峡谷还深啊!她用自己的身体,换了半个朝廷的臣属的忠诚,你头上绿帽子足够换十年不重样,你知道吗,知道吗!?”
“啊啊啊我灌醉你那次,根本就没碰你啊,我那时已经怀孕,还要赶去把这小贱人杀了,你酒醒后我刚刚赶回,你翻身就给我一拳,你好狠的心,那一拳差点杀了无色啊!”
“啊啊啊你知不知道那个贱人好狠,她早早给我下了药,我早早就开始脸上长疙瘩,暴躁易怒,越来越不得父王欢喜。这贼老天!给的我什么命啊!她人都死了,还能继续害我,害我失去容貌,失去平静心境,到最后,还要失去爱人啊…”
女帝本色第十六章追妻
声声怨愤,声声泣血,凄厉女声穿透峡谷,似剑要将这不长眼的老天,刺穿。
听见的人脸色沉重,心头发瘆,忽觉寒意自心而来,忍不住地凄凉。
连从来都微微笑意的锦衣人,都敛了那一抹淡淡讥嘲,目光冷而遥远,似是因此想起了一些自己都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他们都有共通的心情。
人人都曾在类似的阴谋和恶毒中,趟血火而过。
凄惨冷血,由来帝王家。
翡翠女王骂完了,嚎完了,精疲力尽地向地下一坐,眼神空落落的。
多年积郁放空了,脑子似也空了,她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在这里天荒地老地坐下去。什么丈夫爱人,什么王位之争,什么姐妹夺位,统统都这么坐化了。
玉无色和他娘吵架吵得干劲十足,看他娘这死气沉沉样子反而慌了,拼命拉她胳膊,又敲她后背,“醒醒!醒醒!”
女王一动不动,她没流泪,或者在很多年前,她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忽然一只手抚上她的膝头,她先是毫无感觉,那手却努力地向上摸去,她一低头,惊得原地向后一退。
“英白!”
地下,英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他当然没死,有宫胤在,谁也不能让他死。锦衣人的手段,不过在刹那间短暂闭了他的气息,女王心思浮动,性子又急躁粗疏,哪里注意得了这么多。
一霎闭气之后就恢复,只是毒没解还不能动,他躺在地下,将那声声嚎啕,听了个清清楚楚。
震惊到不敢相信。
难道那十二年的怨恨和忧愁,都是一场错?
十二年买醉酒乡,十二年嬉笑风流,十二年自责自愧,十二年自逐家乡。
都不过一场错,一场阴谋?
此刻再想起当年的玉翡,忽觉面目模糊,在回忆中那些原本坚信不疑的事情,再和此刻听见的真相一对证,顿时疑点多多。
潮过了沙滩,露出水底的黑石。
他记得玉翡的美丽娇俏,记得她时常神秘不见,记得她喜欢换各种香气,记得朝中贵族子弟提起玉翡多半神情奇特。此刻想来,那种奇特,确实属于隐秘的欢喜,占有的得意。
他的未婚妻,只有他不知道她的风流。
那年除夕酒醉,和玉明春风一度,而在三个月前,他和玉翡在璧山温泉也有过一次。
记忆中璧山温泉,烟气袅袅,那日他也微醉,朦胧中到底是谁的脸,真的没看清。
香气不熟悉,但玉翡的香气,经常换。
除夕酒醉那一次,再回头想起,中间出现断层,那种“被女人强了”的侮辱,很可能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他记得当日他酒醒翻身起,正见玉明神色奇特奔进门,他听见王宫上头凄厉的鸽哨,那是玉翡和他约定的暗号,最危险的那一种,他推开玉明,狂奔去玉翡宫中时,见到的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她。
临终前她带血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在他耳边道:“别怪姐姐…只遗憾没能给你留下这个孩子…”
一句话劈裂了他半生的幸福。
从此他只能将自己放逐。
直到今日,峡谷山风,将真相解答。
那在他“死后”泣血倾诉的冤屈,谁都听得出不能有假。
当心中豁然开朗,取而代之的就是深重的羞耻——他戴了那么多年绿帽子,人人都知,唯他不知!
这真是男人无法忍受的最大耻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就这么闭着眼,自断心脉算了。
真的觉得无法睁眼面对,众目睽睽之下,翡翠王军的高级将领都在。
但那念头只是一瞬,随即便沉沉压了下去。
浪荡多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苦难和磨练告诉他,男人首要,是担当。
他已经错失逃避了那么多年,让那个坚强女子独立承担那么多年,接下来的路,他没有道理再逃避。
他需要尊严,但不能做懦夫。
下半生,该他来补偿。
“玉明…”他握紧她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了。”翡翠女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呆呆地道,“你失踪了一年,后来我打听到你在前国师那里,我命人带信追过去,将前因后果和你说了。可是你没有回音,连传信的人都没回来,我想你还是不爱我,不原谅我,那就算了吧,我带着孩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她还有个原因没说,当时心灰,当时也不愿将这事说给别人听,英白少年时自尊骄傲,是翡翠部最为光辉的贵族子弟,他如果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是全玉城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的绿帽子,那种耻辱和深爱女子的背叛,足以将他击倒。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永不回归,也许他会颓废,会一蹶不振,那么,翡翠部最前程远大的少年,就真真毁了…
爱一个人,成全他。
英白却怔怔地道:“我没有收到任何信。”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恍然。
那封要紧的信,到底为什么没有交在正主手上,时隔多年,现在已经无从查考。或者玉翡的人还在作祟,或者那信根本就没传递到地点,谁也不知道。
没有一捅就破的真相,只有阴差阳错的人生。
“玉明…”英白心情纷乱复杂,他到此刻终知玉明的苦楚和深情,虽然爱情并不因为负疚就马上到来,但亏欠她们母子的,终究要补偿,正想说要好好补偿她们,就见翡翠女王笑了笑,拿开了他的手。
“说出来了,痛快多了。现在想想真不值啊。连再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她伸个懒腰,“好了。你也没事了,无色也没事了。这小子欠教训,回头我会狠狠教他。你有空了可以来瞧瞧,没空随便你。反正这么多年,我们娘俩也这样过过来了。”
她轻轻松松站起来,拽着玉无色的衣领,一边狠狠道:“跟我回去!回去好好整治你!”一边回头对英白嫣然一笑,“春天我打算纳王程为王夫,大统领有暇可来观礼。”
“不要啊,您玩真的啊…”那位王将军发出一声惨嚎。
翡翠女王不理他的惨叫,昂着头,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拎着儿子,“一家三口”,拖拖拽拽地走了。
英白脸上的表情言语实在难以形容,以至于翡翠王军其余将领都默默低头赶紧走,连安慰都不好意思。
锦衣人摸着下巴,心想女人心海底针,刚才还要死要活,一转眼就傲娇上了,还是他家小蛋糕好,不矫情,只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