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嘉如霍然抬头。
“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和你的牺牲精神,”君珂凝视着她,“但婚姻或爱情,是世上至为神圣的事,不该拿来进行利益交换。我不希望丑福的婚姻,是建立在这样交换的基础之上,我想,丑福也不会愿意。”
“可我会忠于他,我会对他好,我会做一个妻子应该做到的所有事!”司马嘉如再也顾不得羞涩,声音急切。
君珂摇摇头。
“嘉如,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别的不说,你看看陛下所作所为,你就该知道,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我们会做怎样的取舍。”
司马嘉如一怔,想起手握军权的自家提出的联姻,都被纳兰述悍然拒绝,顿时心有所悟,脸色一白。
“我比谁都希望丑福成家,但前提是,有一个人真心爱他。”君珂叹息一声,“丑福,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司马嘉如一怔,神情大变。
门边的阴影里,缓缓出来一个身影,高大的,巍然的,山一般沉厚的气质。
丑福认真地看着司马嘉如。
司马嘉如羞愤无伦,立即垂下了头。
“司马姑娘。”丑福却没有避开,突然开口,“请你看着我。”
司马嘉如涨红着脸,咬牙抬起了头,她心中还是有一分期望,皇后拒绝了,但是丑福…
丑福突然掀开了脸上的面具。
“啊——”
一声惊叫,司马嘉如身子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她以肘支地,惊惧地盯着丑福的脸,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人脸,斑驳、扭曲、剥落、变形…烈火无情肆虐过的容颜。
丑福一动不动,君珂闭了闭眼睛,叹息着转过身去。
这姑娘,还是没能通过考验,不过也不怪她,毕竟没有爱,丑福的脸又确实可怕。
“司马姑娘。”丑福定定看着她,将她的惊惧都收在眼底,半晌缓缓道,“你现在还确定,要嫁给我吗?”
司马嘉如这才发觉失礼,赶忙收起眼光,低头怯怯地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皇后的话,就是丑福的话。丑福虽然不才,但也没有沦落到,要靠交换和施舍来娶妻的地步。”丑福戴起面具,转身,“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司马姑娘,你年轻美貌,值得更好的人珍惜,祝你幸福。”
他将司马嘉如扶起,很自然地替她拍掉了膝上的灰尘,随即一句不说,转身就走。
自始至终,他气度从容,不急不躁,没有因为美人突然要委身下嫁的欣喜,也没有她面对自己毁掉容貌惊叫的尴尬。
死过一次的人,不惧这人生任何摧折。
司马嘉如怔怔盯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眼神光芒变幻,忽然上前一步,大喊:“若有一日,我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你还要不要我?”
丑福的背影,顿了顿。
“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宽厚的背影转出小院,司马嘉如还怔怔扶着门框不语,她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眼神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似乎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丑福这个人一样。
君珂没有打扰她,自转身出了小院,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侍女匆匆迎她而来,递上一封给她的拜帖。
拜帖内容很简单,云家以云大小姐名义下帖,履行簪花比试之约,邀请她过府一叙。
簪花宴上赌约,输了的云家,要将君珂奉为上宾,云青宇其实可以不理会这个约定,君珂也不会特意要他履约,但此刻的云家,对君珂已经产生了兴趣。
君珂微微一笑,将拜帖折起,云家她一定要去的,经过刚才这事,她对九转玲珑塔势在必得。
拜帖一折,发出一点奇异的声响,中缝裂开,里面竟然好像还有东西。
君珂拆开一看,眉头一皱,微微“咦?”了一声。
第三卷第十章 为君挽衣
裂开的中缝内,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有两行字。
“九转玲珑塔,辅以晶血空花,再加上苍芩老祖的玄玉功,可解火毒,化死肌,治天下一切筋脉肌肉毁损之症。”
底下还有一行字。
“想知道我是谁吗?云府碧园小筑恭候。”
君珂把字条拿在手里,盯着那字迹看了许久,越看眼神越迷惑。
听这人的口气,好像是云府邀请的那位夺桂者,也就是簪花宴上突然来去的神秘人。
她原先已经确定这神秘人八成是沈梦沉,虽然气息声音都有变化,但是高手要改变这些很容易,更重要的是,除了沈梦沉,还有谁能够驱使幺鸡跑一趟送毒狗尾草?还有谁随随便便路边拔一根狗尾巴草,也能毒倒晶血空花?
但是此刻,看见这个字条,她又迷惑了,她认识沈梦沉的字迹,和这字条不符,而且这说话口气也不太像他。
难道不是他本人?只是红门教派出来的高层?
按说沈梦沉也是刚刚建国,不太可能远赴云雷,而且云雷的存在,明显对大燕比较重要,投靠或是反水,影响的都只会是大燕,沈梦沉以冀北为国,完全可以不必理会。
要说来的是纳兰君让她还觉得有百分之一可能。
君珂想了一会不再继续,反正不管是谁,见一见就知道了。
邀约期在五日之后,君珂也不急,当晚她什么都没做,刚刚在碧云轩出过风头,不适宜再有什么动作。
原以为雷家或者雷昊会来试探或询问,却始终没人打扰她,君珂让红砚去打听,才知道司马嘉如对雷家进行了暗示,称君珂对她们有救命之恩,所以不愿君珂在酒楼受辱,一开始那毒狗尾草就是她们令人寻来的。
司马家族雄踞尧国南部,百年世家大族,比这僻处高原的云雷首富郭家更有底蕴,拿出什么宝贝来也是正常,雷家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但也因此放弃了对君珂的纠缠,相反,对君珂因此力压了云家一头,觉得十分解气,对君珂的招待殷勤了几分。
但也因为如此,雷家还是没有真正将君珂放在心上,说到底,一个凭借美貌抛头露面行商的女人而已。
君珂要的就是他们的无视。
安静了两晚,第三天晚上,君珂换了一身夜行衣,绕过各路的守卫,前往雷家专门负责议事的前堂。
前堂四面守卫严密,雷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近期招揽的高手都齐聚在此,商量如何应对穷凶极恶的云家。
这场会议其实是君珂一手造成,她所制造的假象令雷家有了紧迫感,已经有人开始提出,是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对云家展开暗杀。
君珂原本不需要去的,但她收服的那两个西鄂高手,级别不够,不能参与这样的会议。
不过好歹人家也是客卿身份,在侧门处纠缠守卫,转移人家注意力还是能做的。
两个西鄂高手缠住护卫,君珂悄无声息上了屋顶,耳朵贴紧了瓦面。
“…今夜大燕号称京中武门双雄的两位常兄即将到来,我等必将如虎添翼…”是雷家家主雷风霖的声音。
随即有人桀桀怪笑,“老常们来了么?多年不见,明日我亲自去城门接他们去!”
“童兄亲自出面,再好不过,本来我还担心会遭到云家截杀,这下可放心了。”雷家家主声音听来十分喜悦。
那姓童的呵呵两声,笑声狂放得意,君珂知道这个人,据说一身诡异功夫,十分难缠,北地江湖数一数二的人物,被雷家聘为供奉,也是雷家此次最看重的外援之一。
君珂微微皱起眉头,她得到那常氏兄弟上门助拳的消息,有心要再次玩离间计和釜底抽薪,不过这姓童的亲自去接,三个高手,自己对付起来只怕不是太容易,围攻又怕走漏消息。
随即听到底下又道:“听说今晚,云家也有贵客到来,不如我等…”声音骤然阴冷,想必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可。”雷家家主沉声反对,“城外如今有两万多云雷军,到处都是人,已经无法实施暗杀,如果在城内动手,云雷遍地都是云家耳目,很容易便被发现,我等会立即陷入被动。”
众人都沉默,有些愤愤,“难道就该他们云家暗中挑衅攻击,我们就被动挨打不成?”
雷家家主叹息一声。
“那些大燕回来的什么狗屁云雷军。”立即有人将怒气发泄在城外露宿的云雷军身上,“我听说他们不过是一批燕京痞子,在大燕丢尽了我们云雷人的脸,连亲人都保不住,还好意思回来,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云雷军,我呸!要我说,云家就这事做的对,赶走他们,他们哪里配站在云雷的土地上!”
“云家那边说,纳兰述君珂杀掉了六万云雷家属,栽赃到朝廷头上,骗得这些傻瓜认贼作父,还为他们征战天下。云雷军被人利用固然愚蠢,不过纳兰述君珂,更是死有余辜,竟敢如此杀害欺骗我云雷人!”
“我看那些云雷军更不是东西,这样的血海深仇,真不知道纳兰述君珂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们去把纳兰述君珂引出来杀掉,还死活不肯,因此被赶出来,他们不走,但让他们去杀纳兰述君珂,他们又不肯,难道他们打算就这么在城外等一辈子?”
“要我说,等宗族大比结束,大家抽出空来,赶走他们算了!”
君珂心底一震。
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云雷竟然遭遇了这些,原来云雷军可以不被驱赶,只是因为不愿再背叛她和纳兰,才被云雷城拒绝。
他们舍不得家乡,又不愿背叛旧主,但也无颜再回到她和纳兰身边,以至于堂堂云雷,竟然被迫城外露宿,这样无望而凄凉的等下去。
君珂的眼睛微微一湿,云雷对她曾经的伤害,到此刻烟消云散,让云雷光光鲜鲜重回云雷城的执念,却在此刻更加升腾。
心情有点激动,她呼吸微微粗重一些,底下那姓童的立即尖声道:“谁!”
君珂心中一凛,赶忙放平呼吸,一动不动,底下等了一会,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动静,以为自己错听,会议继续下去。
话题却已经转了,转到如何巩固势力方面,有人开始提议,司马家两位小姐在此刻到来,是雷家一个极好的契机,虽说司马家在尧国,他家的三十万大军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如果真的和司马家结成同盟,必有威慑作用。
随即便有人提议,让雷昊去接近两位小姐,随便打动谁的芳心,雷家以后都有无穷好处,雷昊支支吾吾,他原本有这个意思,然而当君珂出现,他就对两位表妹毫无兴趣,被雷家其他人逼了半天,才道:“我努力有什么用?两位表妹都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谁?”
“欣如表妹喜欢那个梵辰,”雷昊道,“嘉如表妹好像对那个戴面具的姓仇的男子不错。”
君珂一惊,姓仇的男子就是丑福,嘉如求自己赐婚丑福很隐秘,难道被人发现了?
“我前天看见嘉如表妹拿自己的钱,打发人做了夜宵,给那姓仇的男人送去,昨天看见她试图帮那男人缝衣服上绽开的线,不过被那男人拒绝了。”雷昊的声音有点妒忌,虽然他对司马嘉如没兴趣,但司马嘉如没看上他,却看上人家一个护卫,还是令他觉得自尊受伤。
君珂微微一笑——嘉如是在努力么?有这份心也好。这姑娘聪慧坚毅,轻易不改初衷,君珂十分欣赏,很希望丑福能得到她的真心。
君珂对丑福有信心,只要嘉如不是以貌取人的浅薄女人,和丑福相处越多,越会发现他的好。
“这个好办。”底下姓童的那男子阴恻恻道,“不就两个身份低贱的男人么?我帮雷二少处理掉便是。”
君珂正在幻想司马嘉如和丑福的美好未来,突然听见这么杀气森森的一句,一惊,手指一颤。
“谁!”
声音尖厉,呼啸而起的劲风更尖利,几乎声音刚出口,一点蓝光已经穿破屋瓦,直击君珂面门。
君珂冷笑一声,手指一弹劲风飞射,蓝光已经被逼开,咻一声远远射到屋后树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身断裂。
君珂身子一旋飞起,该听见的都听见了,走吧。
身子刚起,转目一看,她一惊。
不知何时,身周三尺方圆,头顶之上,忽然多了一圈悬浮的东西,黑色,尖锐棱形,似暗器又非暗器,围住了她的全身。那些黑色的尖端,像一只只森冷的眼睛,牢牢盯住了她。
君珂心中一凉,知道那姓童的果然有点手段,一开始那道蓝光只是为了吸引她注意力,现在这无声无息出现的围困,才是他真正的后手。
君珂身周白光浮动,深吸一口气,下一瞬她已经冲天而起。
马上底下人都会冲上来,她必须现在就走。
她一拔就是数丈,原以为一定已经脱开了那东西的范围,谁知道半空中一看,那些黑色悬浮阵居然随着她的身形而行,还是在她头顶一尺之上,冷冷地对着她的头面部所有要害。
君珂这才真正震惊,身子此时已经上升到极限,无奈之下开始下沉,她运气下坠,沉得飞快,在即将砸上屋瓦的时候,她忽然身子横着一窜。
这一窜妙到毫巅,这种骤然上升又降落然后还能瞬间横移的轻身功夫,几乎已经超越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然而当君珂一抬头,赫然发现,那黑色悬浮阵,居然又跟过来了!
这东西,居然好像是跟随人体运功时气流流动而移动的!
君珂此时身法一连三变,真正的招式已老,气息一沉,再也无法控制地,直坠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