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钱燕跑了一头汗,买了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碟凉拌海带。

“这家卤店的生意真好,我厚着脸皮插队才买到的,悦悦你可要多吃点。”

“好!”童悦咬着筷子,专注地看着碗中的

玉米粥。

“晚上要回学校吗?”童大兵问。

“当然要回了,高三可不比其他年级,现在哪家都是独苗苗,悦悦肩上的担子重着呢,你可别拖悦悦的后腿。”钱燕夹了一大筷海带放进童悦的碗里。

童悦乖乖地把海带咽下。其实她并不喜欢海带那股青涩中带有滑腻的味,凉拌的又加了蒜泥,她更是难以下咽。

钱燕不让她帮着自己收拾碗筷:“我来,我来,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学校。下次回来前打个电话,我给你做好吃的。”

童大兵急不迭地又下楼找人下棋去了。

童悦朝彦杰的房间看了看:“阿姨,那我先走了。”钱燕一晚上都没提彦杰,她是应该早点走。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她倚着窗坐再,看着熟悉的街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车的时候,她摸了下脸,一手潮湿。

学校大门口聚了一群人,有号哭声,有责骂声。童悦发现围观的学生中强化班的居多,脸顿时就绷了起来。看到她过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人群中央,谢语的妈妈揪着谢语的一把头发,干巴巴的脸,目光却如钩如炬,表情因而显出一股狰狞来:“我就要去问问你们老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我花了大钱把你送到这里,三年没到,你没成才反倒成妖了。”

谢语死命地把身子往底下埋,哭得嗓子都哑了。

“谢语妈妈,你快松手。”童悦一蹙眉,冲上前去抓住

谢语妈妈的手。

“关你屁事!”谢语妈妈一挥手,童悦没提防,锋利的指甲在她的脸颊自上而下划了一道,她白皙的面容忽地就红了,某一处还渗出了血珠。

谢语妈妈这才发现是童悦,一时间有点窘,丢下了谢语:“童老师,正好我要找你。”

“我们去办公室说话。”童悦蹲下扶起谢语。

“不要,就在这里。谢语今天和一帮男生在网吧泡了半天,抽烟喝酒,你瞧瞧她这张脸,描眉画红的,还像个学生吗?”谢语的妈妈双手叉腰。

童悦替谢语理了理头发,冷静地问道:“谢语妈妈,你平时会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纸牌吗?”

“会啊。”谢语妈妈眨巴眨巴眼睛。

“来钱吗?”

“我们来得小。”

“即使来得小,也是赌。说起来赌博都是犯法的,谢语妈妈肯定知道,为什么还要知法犯法呢?”

“小赌怡情。工作那么累,随便玩玩给自己放松放松,扯不上法不法的。”

“你是成年人,也知道要放松放松。谢语只有十七岁,高三的学习压力那么大,上周刚刚月考过,她和朋友去网吧放松一下,难道不可以吗?谢语妈妈,你也是从十六七岁过来的,那时候你就没偷穿过你妈妈的高跟鞋吗?”

谢语妈妈瞠目结舌。

“小姑娘家最要面子了,你让她在同学面前这样丢脸,她心里会怎样想?”

谢语妈妈涨红着脸,愣在原地。

“如果你还想

成为让谢语信任、依赖的妈妈,我觉得今天你该向谢语道个歉。”

“让我道歉?”谢语妈妈震住了,伏在童悦怀里的谢语也愣住了。在童悦不可违背的视线中,谢语妈妈看看谢语,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谢语,今天是妈妈错了,对不起!”

谢语哭得豪迈万分,差点断了气。

“大家都回教室上晚自习去吧!”童悦让一个女生把谢语扶去宿舍洗脸换衣服,等众人都散了,才对沮丧的谢语妈妈说:“谢语现在正是叛逆期,你是为了她好,但要注意方式,不然会适得其反。”

谢语妈妈唯唯诺诺:“我是个粗人,心里急,怕她学坏。童老师,你的脸?”

童悦这才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不会破相的。”

谢语妈妈愧疚地走了。童悦捂着脸,疼得直抽冷气。她抬起眼,看着浅浅的暮色中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那个人,立马成了一个熟透的番茄。

刚刚人那么多,她没注意别的,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应该看了有一会儿了。

他不说“你好”,也没说“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轻轻唤了声:“童老师!”

“你好,叶总!”她的指尖掐着掌心,命令自己镇定。目光慌乱地避开他的脸,把眼中的羞涩给藏了起来。

叶少宁没有像往常那样温和地微笑,态度甚至有一点刻意的疏离:“手上有细菌,用这个擦。”他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掏

出一块手帕,花白格子的,叠得方方正正。

“谢谢!”童悦僵硬地接过,眼角瞟到他的奥迪车停在马路对面。

“这两天吃点清淡的东西,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她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只会点头。

“去医务室涂点药吧,我走了。”他走了几步,又回了一下头,“童老师,做你的学生非常幸福。”

“叶……”憋了一大口气,她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他停下脚步,鼓励地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定定地盯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那个……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玉佛?玉质并不太好,有点发白了,挂绳是墨绿色的。”

叶少宁拧起眉,状似思索,好一会儿后才幽幽地问:“是那天晚上丢的?”

童悦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硬着头皮点点头。

“对你很重要?”

她沉痛地默哀。

“那我回去找找。”那天夜里,她的嘴唇在自己的嘴唇下绽放时,他的心激动不已。没想到性格这么理智、冷静的女子,嘴唇柔软得像花瓣一样,令人沉醉……这么一想,他的心跳快起来,然后咳了一声。

“也有可能落在车里了。”童悦看了他一眼。

“车里有个客户,现在不方便找。如果找到了,我怎么还给你?丢在校保安室?”

“不,不,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取。”校保安室的那几个人,闲来无事就爱八卦学校里的老师,她可不能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童老师的手机号是多少?”

她报出十一位数字,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下,听到铃声,嘴角勾起:“行,找到了我给你电话。我真的要走了,晚上还有应酬。”

“谢谢叶总。”他再不走,她就会不争气地因窒息而晕倒了。

“不过找到了,我可是要索取报酬的。”

“我……请你吃饭。”

“就这么说定了。童悦,再见!”

“再见!”

他看着她飞一般地转身而去,回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下,拿过一旁的手包,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佛。他看了又看,确实,玉质很一般。

第一次月考结束,强化班终于正常化了,童悦一目十行地看着排名前一百的名单,真正松了口气。

孟愚蹙眉看着谢语送来的第三篇读后感,诚实地对童悦说读后感写得不错。童悦笑了,说近几年的高考作文选题越来越接地气,咱们是不是也要改变思路,一味地追求高大上,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不如因材施教,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路线,或许就成了一片风景呢!孟愚沉思了一会儿,问谁来帮他们选择书。童悦很不厚道地回他自己是个物理老师,不懂这个。

孟愚笑笑,他是个老实人,今天的晚自习恰好是他坐班,他要好好琢磨琢磨。通常孟愚坐班,会替童悦把班主任的事也给代劳了。童悦想着一会儿吃完饭早点回公寓看铃兰,不知怎么的,李想送的那盆铃兰有枯

萎的趋势。

从办公楼下来,就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清瘦的背影,刀削般的轮廓,有种锐利的俊美。她朝后面的楼梯看了看,没有人。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走上前,“哥!”

彦杰回过身,清冷的眸子里稍微多了些神采:“下班啦!”

“乔可欣在和学生会的文艺干事说话,好像是国庆晚会的事,要不你上去坐坐?”

“你一直都没回家?”

童悦把飘到前额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没法回,整天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伤了这一根根栋梁。”

彦杰轻轻叹了口气:“苏教授说你很优秀,是今年的十佳教师之一。”

彦杰口中的“苏教授”就是苏陌,是他的大学老师,他一直没改称呼。

“那是同事们让给我的,不代表我的实力。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再过两天。”

“贷款的事怎样了?”

彦杰冷眸的漆黑如子夜,又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晚上我们去吃炒海瓜子,辣辣的,烫烫的,好吗?”

三人行吗?她最讨厌当电灯泡了,于是鼓起十二分的力气说道:“不了,我晚上和人约了吃饭。”

彦杰苦涩地笑笑:“那好吧!”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一般,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

“我接个电话。”她都没来得及看来电号码,就慌忙转身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童悦。”

“猜猜,玉佛你落在哪儿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喧闹,像是重型机械运作的

声音,但那暖暖的温和的嗓音一扬起,童悦的脸就红了。

“我猜不出来。”为了听清他的话,她往幽静的树荫间走去。

身后的彦杰深深地凝视她,咬了咬唇,转身融入渐浓的暮色中。

“是在阳台上。”

童悦脑中本能地就闪出月光下绮丽的一幕,这下,连脚趾也红了。

她听到杂乱的声音隐去,接着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那……你想吃什么?”说好了要感谢人家的。

“没有玉佛,也可以提要求吗?”

“呃?”

“我今天在工地,怕弄丢了玉佛,就放家里了。怕你着急,先告诉你一声。”

话都说出口了,又怎好收回?昂贵的餐厅她请不起,这个时间也订不到位,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去情调暧昧的情侣餐厅,免得更难堪。她想了想,决定请他去吃麻辣烫。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大厅里,热气腾腾的,没有话说还可以打量四周的人,也可以专注地盯着涮锅,气氛至少不会太尴尬。

收了线,她抬起头,视线内已没有彦杰的身影,她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羊肉串、鱿鱼串、大红虾、紫茄子、金针菇、莲藕片,满满地摆了一桌。叶少宁不像前几次穿得那么正经八百,墨绿色的衬衫、灰色长裤,裤管和鞋上沾了一层泥土,手中拎了个安全帽,发型也有些凌乱,真的是直接从工地赶过来的。

“应该回去梳洗一下的,但时间不允许。”他微笑的样子并

没有多少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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