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笔记本、教科书、批阅的试卷,装进电脑包前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她才去洗漱。

稀饭是昨晚煮好的,冰箱里有包子,拿出来蒸了,小菜就是榨菜。热稀饭时,她还给自己煮了个鸡蛋。她的早餐虽然简单,但营养全面。

凌玲怕胖,一般是不吃早餐的。

童悦坐下来吃早饭,摆在阳台上的洗衣机就开始工作。吃完早饭,晾好衣服,五点三刻,还有十五分钟,足够到她步行到学校了。她有时会想: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节奏都井然有序,一个人过有什么不好的?

以前叶少宁揉着眼睛,牵着她的手下楼,将她塞到座位上时温柔地扣上安全带,车子在黎明时分疾行着,那场景仿佛已是几个世纪前的古老往事了。

房子找得很不顺利。实中学区范围内的出租房只有在暑假时才会

房源旺盛,现在大部分房子都被盼子成才的家长们租去了,余下的一部分要么是太简陋,要么就是太昂贵。童悦也到学区外的房屋中介所看了看,有些是挺不错,但是离学校太远,童悦想都不敢想。秋天很快过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冬天。在黑暗的冬夜和清晨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会觉得整个人生都非常黑暗。

路上经过书香花园,她在小区大门外站了一会儿。这个小区共分四期,第一期和第二期已交付住人,三期、四期同时开工,施工现场外还砌了高高的围墙,已经入住的住户丝毫不受影响。小区里有网球场、篮球场、游泳池,还有孔子、屈原手握书卷的雕塑。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边上,蔷薇花的枝叶已开始发黄。是真正的有书有香,小区名取得很贴切。向往当然是有的,但童悦很务实,她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要把家安在这里。她不能为难自己,更不能为难那个愿意陪伴自己到老的人。

有些日子不联系的桑晨跑来学校看童悦。两人在外面吃的午饭,点了几个家常菜。

“最近没出什么事吧?”桑晨的眼影画得像两口深井,看着挺惊悚。

童悦摇头:“忙得没空出事。你这个夜猫子不在家好好睡觉,怎么大白天的跑出来转悠啊?”

桑晨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不放心你嘛,看不到你这张面瘫脸,我不得安宁啊。你和那个叶总是

来真格的?”

那次敏感性哮喘发作后,她给桑晨打过一次电话,默认了叶少宁是在追自己。桑晨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很久,有些欲言又止。

“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桑晨斟酌了半天,说:“童悦,咱们别较真,做做梦可以了,和那样的人过日子挺累的。我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反正是咱们望尘莫及的。你反正都老了,继续老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童悦真是哭笑不得,桑晨宽慰人的本事简直可以把死人给气活了。

“知道啦,桑二娘,快吃饭,老师赚钱不容易。”

桑晨的大脑结构简单,说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拉着童悦到附近的步行街逛。看到有一家小店叫“香阁”,布置得很有情调,精巧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百种香熏油。桑晨的脚像生了根似的,一瓶瓶地嗅着,爱不释手。

“告诉你,男人最扛不住这个了,闻香识女人呀!”桑晨推推她。

童悦看看手表:“我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回学校,你自己慢慢挑吧!”

桑晨才不挑呢,出手非常阔绰,一口气买了十多瓶。离开时,她硬塞给童悦一瓶“红唇青草”。她拧开,闻了闻,倒出一滴在手腕上,香气清淡,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一进校门,她就看到办公楼前停着一辆熟悉的奥迪A8。心忽地一沉,一股气涌上来,顶得胃生疼。

当她看到一行人从校长室鱼贯而出时,忙转过

身,穿过草坪走向高三的教学楼。耳边的散发因走路带起的风微微飞扬,她听见郑治在大叫:“那是谁啊,怎么能随便践踏草坪呢?呵呵,是童老师,估计她是有急事。”

她没有回头。

赵清和谢语站在高三教学楼下,大眼瞪小眼。

“谢语妹妹,虽然我不是帅哥,也麻烦你对我专注一点好不好?”赵清手中挥舞着试卷,叫得声嘶力竭。

童悦视若无睹地越过他们,一口气跑上四楼,气喘如牛。

“有人在追你?”李想正好出来,看了她一眼。

“没!”她摆手。

“那你怕什么?”

她一怔,是呀,自己在怕什么呢?她没怕,只是不愿委屈自己周旋罢了。无论点头还是微笑,她都不愿意。有些人如水,会很快就从记忆里冲过去,什么也没有淹没,什么也没有冲走,痕迹会在阳光下蒸干。

下午第二堂就没有课了,童悦在外面买了一袋切片面包。晚上是孟愚坐班,她早早地回了租处,想把衣物整理整理,明天继续出去找房子。

雨来得很突然,秋末冬初的雨,寒冷刺骨。她没带伞,把包顶在头上,一路跑回的公寓。拭了拭发梢上的雨珠后,她拾级而上,从楼梯口走出一个人:“回来啦!”淡淡的语调好像他们并没有分开十多天。

借着楼梯口的灯光看过去,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神情疲倦,手腕上包着纱布,迎视她的目光冰寒如外面突然变冷

的温度。

“嗯,等很久了?”她点了点头,没有惊喜,也没有幽怨,很平静。

叶少宁伸手替她拿包,她避开:“包湿了。”

他闭了闭眼,跟着她上楼。她请他在客厅里坐下,煮了一壶开水,然后关上门,进去换了一身衣衫才出来,水刚好烧开。

“这里没有茶叶。”她只能让他喝白开水。

叶少宁笑了,像是自嘲:“你好像过得很不错。”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目光清澈地平视他。

“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我想你很快就会把我处理成一个路人了。”他低头轻笑,神情落寞,“童悦,你真是个好老师,你把问题扔给了我,然后自己就冷然地在一旁旁观。最后是什么样的答案你都不会惊讶,因为你已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童悦愣住了,消失十多天的人好像不是自己吧!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沉默是高贵的。好不容易遇到了,你若无其事地走开,留给我一个背影,就仿佛我们从未认识过。你是进也宜然,退也宜然,忘掉我估计很容易!”

不忘难道还要在心里树块纪念碑?

“我以为你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人看来是被别人捧惯了,受不了一丝慢待。

“那天在这个房间里,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叶少宁忽地站起声,神情激动起来。

她眨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许久,她记起来,他说:童悦,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你以为

那是一个男人在荷尔蒙泛滥时的胡言乱语?你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妹妹、谁的老师,我有加条件吗?”

童悦僵硬的面容上泛起绯红:“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她跟不上他的思绪,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不是我要,而是你想怎样?”他用受伤的手腕抓住她的手,咄咄逼人地瞪着她。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然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因为生气而亮得慑人。她连着咽了几口口水,声带战栗着。她慢慢地靠近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抚着他的锁骨:“少宁,我们在一起吧,永远永远都别分开,好吗?”

喉结疾速耸动了几下,他搂住她的腰,长叹一声,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下去:“想不想我?”

“想!”她柔如秋水,无处着力,只好挂在他的脖子上任他吮吸碾压。

童悦睡沉了。叶少宁轻轻地将背对着的她拉过来,安放在自己的肩窝处。手腕有点疼,是在南京的工地上碰伤的。不能怪那个扎钢筋的工人,是他自己有些走神。太阳当头照下,也让他有点眩晕,安全帽戴着不太舒服。他刚拿下来想重新整理一下,后面就有人叫“小心”,他本能地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头没受伤,手腕却被戳了一道大口子,当场血如泉涌。

别人惊慌失措,他自己反而冷静了。在医院包扎伤口时,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初到

南京的头几天,他焦躁、烦闷,一个平时温和的人突然变得苛刻、冷漠,还无故对下属发火。

童悦的置身事外让他很生气。他是很惊愕,但那不会成为他的包袱。总经理,说得再好听点,也就是一高级打工仔。你不努力工作,就随时会被炒鱿鱼。在他的心里,乐静芬是一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他敬重她,也钦佩她。这样一个在地产业呼风唤雨的女强人,无论气场和风范都是极佳的。但每次从高速公路上下来,经过那个小面馆时,她总会让司机停下车。

“这种垃圾,怎么能苟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被车给撞死呢?总有一天,我要放把火,把她活活给烧死……她一遍遍地咒骂,语句之狠毒,表情之狰狞,和市井上骂街的妇人没有两样。

泰华里的元老级职员透露,乐静芬此生唯一的滑铁卢,就是面馆的老板娘江冰洁。她不仅拥有车城的初恋,而且还成功地让志得意满时的车城为了她抛弃妻女、舍弃荣华富贵,与她蜗居在这里,做一对“你挑水来我浇园,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神仙眷侣,车城甚至不惜为她犯罪。后来,车城因为女儿回到了乐静芬的身边,人前人后表现得伉俪情深,江冰洁却仍守着他们曾经的爱情小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快成一块牌坊了。这活生生的事实足够让乐静芬心中长出一片刺林,每每经过这

里时,就会刺得心中生疼。

这些事,叶少宁听过也就过去了。只是再走到这里时,他不由自主就会瞟上几眼。

秘书开玩笑地说:我们去吃碗面吧,见见那个打败乐董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风情?

无聊!他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让他没想到的是,江冰洁居然是童悦的妈妈。惊愕过后,他也没把这当回事。公司在意的是个人的工作表现和业绩,他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以前他对江冰洁是漠然的,现在他讨厌这个女人。她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抛下十二岁的小童悦时,真的不配称为母亲。

他想对童悦说几句怜惜的话,童悦却问他还愿意和自己交往吗。在她的心里,他难道不值得她信任和依赖吗?他已经用无比郑重的态度表明——对待这份感情,自己是认真的。

她却没有当真!

她好像是看准了他会放手。因为他妈妈不喜欢她,因为他为了不丢掉工作,必须要在意乐静芬的心情。相比较而言,她就有些可有可无了。他是气得浑身发抖,生怕会口不择言,才选择沉默,暂时避开。气过之后,他心里又生出不舍。她的不安、胆怯,只是害怕受到伤害,只是在假装坚强,假装潇洒。

笨蛋!他柔柔地叹息出声,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吻了吻,这才缓缓闭上眼睛。虽睡得不久,但睡得很香。再睁开眼,浅浅的白光悄然从窗帘下漏进来,身边没有人

下床打开卧室的门,一室清风。童悦窝在沙发上,穿着他的薄毛衣,在电脑上十指翻飞。

认真工作中的女人很美,他承认。是的,那散下来的发丝,紧抿的嘴唇,时不时蹙起的眉,令他轻易便怦然心动。

“醒啦!”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看过来,笑容俏俏的。

他走过去,把电脑挪开,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几点起来的?”

“昨晚忘了备课,我只好四点爬起来补。”她羞赧地由着他啄吻,“我做了早饭。”

“嗯?”

“红米栗子粥,补血抗寒。”

他挑了挑眉:“我都离家几天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去小区外的超市买的,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受伤的手腕,对着伤口处吹了吹口气,然后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仿佛不必问,她已知道答案。

“人家有没说你是今天最早的顾客吗?”他含住她的嘴唇。

“所以人家额外多给了我两颗栗子。”她的气息一丝丝被他吮走。

他轻笑:“那好,我一会儿多吃点。吃完以后,我们先去一下商场。”

“干吗?”

“给你买点东西。”

“我第一堂就有课。”她很内疚地看着他。

“昨天说好请半天假的,对了,我晚上去帮你把衣物都搬过来,你先住在这里,不准和那个凌玲再有任何交集。这个客厅够宽敞,你可以在这边辅导学生。下学期就

不要再接了。”

她扬起下巴,眼睛眨了好几下:“叶总,你是在对我下命令吗?”

“正确,务必要执行得又快又好。”

好不容易从阴雨霏霏到万里晴空,她不忍破坏他的兴致,打电话给教务处调了课。

吃完早饭,她拉着他先去了小区里的诊所。纱布一层层地打开,他让她把脸别过去。她不肯,看到那个伤口,不自觉地发出抽气声。换药的小护士昨晚没合眼,倦倦地应付了事,只稍微给伤口消了毒。她冷冷地瞪了那小护士一眼,抢过钳子,夹起棉球,蹲下身,重新细致地把伤口洗净、消毒,包括手腕的四周。

“你好像挺有经验!”他笑道。

童大兵不善打理家务,也不会照顾自己,他的工作是车间技术工,有时会受点儿小伤,换药、扎纱布,都是她来做。彦杰来了以后,爱和同学踢足球,动不动也是这儿破那儿破的,他懒得去医院,也都是让她处理那些伤口。

“好了!”她利落地把纱布打了个结。

“我来开车。”昨晚一路狂奔回荷塘月色,她都忘了他手上有伤,不免有些自责。

“我其实不差什么的。”站在商场门口,她垂下眼帘。她还不太习惯接受他的礼物。

“走吧!”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牵住她。他们差不多也是商场今天的第一波顾客。

他给她买了一条羊绒连衣裙,粉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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