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年还敌不过他的三个月,小悦,你用这样的狠绝来割断自己对韦彦杰的痴恋,也生生斩断了我对你的挚恋。你以为你以后就真的会过得幸福而又宁静吗?”
以后会如何,只能边走边看,而现在,她要断了自己的念头,也要断了他的念头,这样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谐,也不用过得那么压抑与惊惶。
“我觉得这是最适合,也是最好的选择。”
苏陌冷笑道:“我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岁月很漫长,有时候不能太笃定。我记得你说过你最爱的人是彦杰,可惜彦杰只当你是妹妹。不能嫁给自己最爱的人,那其实嫁谁都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不考虑我呢?”
“因为亦心在天上看着。”
在徐亦心变成植物人后的那些夜晚,她在电波里抚慰他的忧伤与寂寞,也情不自禁袒露了自己的忧伤与寂寞。她爱彦杰,也许在彦杰来她家的第一天,两人同喝一瓶汽水时就爱上了。这份暗恋如黄连一般苦,因为得不到回应。
彦杰不爱她。她暗示过一次又一次,彦杰从不领会,也许是他刻意不去领会。
他在上海带别的女人回来过夜,他甚至追求只见过几面的乔可欣,但他就是不要她。她在电话里向苏陌无助地哭诉。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委屈,没有压抑,能得到尊重与祝福
,我可以像亦心一样幸福。可是我心里有罪恶感。我一直把亦心当姐姐和好友,一想到当初我们三人温馨地在一起吃饭、游玩的情景,这个坎我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亦心已经不在了,你从来都没有抢,也没有偷。”
“当你向我表白时,亦心还有呼吸,还是你法律上的妻子,我如果坦然接受,如何自圆其说自己不是一个无耻的小三呢?苏局,你太深不可测了,和你一起生活,我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许有一天你给予我的那些花团锦簇的幸福,其实也只是一个善意的骗局。我心里的阴影太重了,我宁可和一个陌生人开始,磕磕碰碰地向前走,可这些都是明朗的,我心里有底。”
“这是你的心里话?”
她点点头:“我不想要你的祝福,但是请你尊重我。今天我过来,只因为我是个普通教师,你是局长,我不得不来。以后我不会私下与你见面,也不会在夜里接你的电话。你是一棵茂密的大树,依赖你会让过日子过得很轻松,但我不能贪心。既然我选择了叶少宁,那么我就要去珍惜并尊重他。”
“他真的会无条件地懂你,珍惜你,呵护你?鲜花盛开的山坡,诗人来了会高声吟唱;画家来了,会挥毫泼墨;奶牛来了,只会觉得这是今晚的饲料。”
“如果我是鲜花,那填饱奶牛的肚子就是我的理想。
”她从不给自己定很高的目标,不然太为难自己了。她当然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也能预想到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沟和什么样的河,过什么样的村和什么样的店,这不是最好的路,却是崭新的人生。
她退后一步,诚恳地向他欠了欠身:“以前的种种非常感谢!对不起!”
苏陌默默地看了她两秒钟:“好,我尊重你,我也会一直睁大眼睛看着你过得一天比一天幸福。最好你能说到做到,最好你永远不要后悔,最好你别给我妄想的机会,最好……你走吧!”他说不下去了。这当头一棒来得太猛,他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曾以为爱情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一眨眼,杳如云烟。
郑治胆战心惊地把苏陌送上了车,他猜不出领导的心思,啥也不说,就是面沉如水。问要不要童老师写份检讨报告?只见领导摆摆手,让司机开车。
童悦回到办公室,在门口就听到乔可欣的笑声。走进去,就看到乔可欣半倚着童悦的办公桌,面朝叶少宁。两个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叶少宁像是很愉悦。
“小悦你终于回来了,少宁不知问了多少遍,又催我去打听,生怕你挨批。”乔可欣到底学过声乐,说话是用气声发音,显得又甜又软。
这才多久呀,居然熟到这个分儿上?童悦怔然,但脸上不露声色。
“可以走了吗?”叶少宁站起身。
“我把巧克力
送去班上,然后就走。”
“我请赵清老师去送了。”
童悦能想象赵清会在班上说出什么雷人之语,羊群肯定要造反了。
“那走吧!”
叶少宁对乔可欣笑道:“我和童悦就先走了,乔老师有空过去玩啊。”
“肯定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少宁,待我们小悦好点儿,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乔可欣“咯咯”地笑着,连发梢都是风情妖娆。
叶少宁去开车,童悦就站在大门口等着。李想打小径跑过来,深深地看着她,不出声。
“要去吃饭吗?”她问道。
李想握着拳头,嘴唇哆嗦着:“赵老师说你们是一见钟情,是闪婚。童老师,你总是对我们说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那你对自己负责了吗?你这样匆匆忙忙将自己给嫁了,是因为他是什么总经理,有几个钱,长得还不错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童悦叹了口气:“总经理,有几个钱,长得还不错,又不是老头子,难道还不够好吗?童老师又不是天上的嫡仙,已经很满足啦!”
“我觉得你真可怜。”李想眼中掠过一丝鄙夷。
“以前有一点儿,但以后不会了。我老公来了,你回教室去吧!”
李想气呼呼地扭头走了,童悦看着他假装挺拔的背影,真心感觉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和叶少宁的婚姻呢?是外形上不般配,还是地位上有差异?又或是她不够投入,也不够真诚?也许接受
一段婚姻,是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的。
叶少宁替她系好安全带:“童悦,你为啥没提你未来嫂子和你是同事,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她还没和我哥结婚呢!”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溢出几许无力感。
“那也该介绍一下。”
“你就那么想认识她吗?”童悦的语调不自觉地一重,然后又觉得失态了,忙偏过头去。
叶少宁回道:“我妈去你家闹了那一场,你爸妈对我的印象肯定坏透了。这不,我想走走后门,让你嫂子帮我说句好话!”
“没必要担心这些,我爸爸和阿姨对你的印象肯定会好的。”因为终于有人肯娶她了。童大兵耳根子软,对钱燕惟命是从。钱燕视她即使不是眼中钉、肉中刺,那至少也是眼中的一粒砂,早想揉去了。
“真的?”
“你看着吧!”
“不开心吗,苏局长真批评你了?”
“没有,我只是饿了。”
“别急着吃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童悦看着书香花园攀满藤蔓的围墙,不解地看向叶少宁。叶少宁捏捏她的鼻子:“下车吧,叶太太,带你认认家门去。”
童悦紧攥着他的手,显得有些行动不能自理:“你……在这里买了房?”
“嗯,一期就买了,还是子期力荐的。刚开始真不是太感兴趣,我又没孩子想进实中读书,买这么偏僻干吗呢?后来过来一看图纸,感觉房型和小区的规划都很不错,施工公司又是我
熟悉的,技术过硬,想想就买了一套。哈,现在想想这就是天意啊,人家买在这儿是为了孩子,而我是为了老婆。结了婚以后,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房子在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就闻见木屑的味道。
“今天在安装木地板,我去和师傅们打声招呼。”
童悦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客厅很大,阳台很大,厨房也很大。里面有书房和两间卧室,卫生间也有两个。装修已进行到三分之二了,等木地板安装好,家具搬进来,然后便是安装电器,再找个保洁公司打扫一下卫生,最后通一两个月的风就能入住了。墙角要养一盆常绿植物,书房里放两盆兰草,买个大花瓶,灌上水,放几颗五颜六色的石子,再插几株绿萝。绿萝很粗糙,有点水就能长得蓬蓬勃勃的。童悦慢慢挪步到阳台上,顶楼的视野很开阔,一眼看过去,仿佛将全世界都拥进自己怀里。
“童悦,怎么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叶少宁愕然地看着童悦脸上的两行泪。
“少宁……你掐我一下。”她仰起头。她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可一切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实现了,这是真的吗?
叶少宁搂过她,叹了口气:“真让人伤心,我向你表白时你都没这么激动,不就是一套房嘛!”
这不只是一套房,而是一个家,一个美好得不太真实的家。
“少宁,谢谢!”谢谢他给予自己婚姻,谢谢他给了自
己一个家。以后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不管淋到什么样的风雨,她都不怕了,因为她有家了。
童悦的开心感染得叶少宁也心情大好。吃饭的时候,她没怎么动筷,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嘴角都是勾起的,脖颈上的玉钱跑出衣领都没发觉。他探身过去替她理了一下。
“说真的,我挺想认识你哥哥的。以后去上海出差,一定要约他出来喝杯酒。”
“会有机会的。少宁,是你的手机在响吗?”他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乐静芬打的。
“是工作上的事,我出去接。”当着童悦的面和乐静芬聊工作,他担心童悦会敏感。
两人来的是港式餐厅,蟹粉狮子头和虾球做得特别好吃。特别是虾球,晶莹剔透弹劲十足,她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琢磨,想着回去以后也学着做给叶少宁吃。貌似叶少宁很喜欢这里的菜,一进门,大堂经理就过来打招呼。
她吃了两个虾球,叶少宁还没回来。她有些饱了,收起纸笔无聊地打量着墙上的油画。这时,她的手机也响了,看着来电号码,她顿了顿:“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自然。
那边没有回应,只有电波送来一声接一声加重的气息。她等着,手足无措地把汤匙在盆中翻来覆去。
“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结婚了。”彦杰开了口。
“嗯。”
他没有问对方是什
么样的人,也没有问她怎么和那人相识的,停顿了一刻后,他说道:“这个周末来上海吧,我给你买几样结婚礼物。”
“不要了,哥,到时你回来就好。”她想让他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来吧!我去车站接你。”彦杰随即挂断电话。
叶少宁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对着餐盘发呆,忙抱歉地抱了抱她。
“事情要不要紧?”她对他的工作还不算太熟悉。
“没什么大事。好巧,刚刚还在说上海呢,我这个周末真的要去上海几天,和投资商、建筑商一起参观金茂大厦。那也是综合性的大厦,学习他们的分工和管理。”
她愕然地张大嘴:“去上海?”
“对呀,快把你哥的手机号给我,我约他出来。”
“可是……可是我哥他去广州出差了。”她丝毫没有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说了谎,脸瞬间如秋染霜红。
叶少宁有点失望:“看来只有等下次了。”
“金茂大厦在浦东,你们要住在那边吗?”问这句话时,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纠结了童悦好几天,还没得出结论时,她就已站在青台火车站的六号站台上,手里捏着一张从青台开往上海的火车票。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去上海了。站台没变,列车的车次也没变,车厢里的座椅椅罩依然是蓝色棉布,上面覆着白色钩花布巾,列车员只有在售卖小物品时才会露一下笑脸
。这趟车是快车,沿途没有几个站点停靠。
斜倚着车厢的一角,看着天空中的云彩飘来荡去,随着列车开动,两旁的林木向后移去。此时,人往往会进入一个万念俱空的境界。既无利害得失之念,亦无瞻前顾后之虑;既无恩爱之情,亦无憎恶之恨;既无失望,亦无希望,只是空无所思地目视耳听。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童悦失笑,听着广播里说上海站快到了。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的。今日的心情没有了往日的雀跃,相反还有些灰暗。他在她的心里待得太久了,她不会把他拔除,但以后要深埋到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不再启封的角落里。
在叶少宁出差的前一晚,她带他回去见了童大兵和钱燕。钱燕终于做通了童大兵的思想工作,再加上叶少宁温和的笑脸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叶少宁没受到他们的一点刁难。童大兵陪着他坐在客厅里聊天,她在厨房里帮钱燕准备茶点。童大兵的笑声不时地飘进厨房。
钱燕朝外面看看,叹道:“站在我们家的角度,摊上这么一个女婿,真是赚了。但想想人家养儿子的,心里怎么会不发酸呢?把儿子教得这么好,事业又做得大,结果一声不吭就结了婚,难怪她妈要跑我家来闹了。换了是我,怕是会闹得更凶。小悦,日后你过了门,可要对婆婆孝顺一点,不然就
太对不起人家了。”
点心是在外面买的杏仁酥,有心形的,还有圆形的,想摆整齐很难。她索性不管了,就那么端出去。叶少宁喝了茶,还陪童大兵下了一盘棋,在她那张窄小的床上小睡了一会而,最后吃了晚饭才走。
童大兵和钱燕一直把他们送到车边,童悦看看爸爸笑弯的眼,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以后童大兵再不会怨她、斥她、打她,慢慢就会像钱燕一样,笑得和气,话说得漂亮,心,却是隔离的。
叶家那边按兵不动,不知是不是苏晓岑夫妇的功劳。但叶少宁没再带她回叶家,而是独自回去过一趟,晚上十一点回来的,什么也没提。
她不知道的是,那是罗佳英第一次不给苏晓岑面子。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你家小枫叶嫁了北京城里一个开出租车的或是送快餐的,你愿意吗?你现在肯定说肯,因为没可能呀。小枫叶嫁了个新闻主播,开两会时专门给你镜头,瞧你那嘴咧得有多大。要是少宁找个新闻女主播,我也能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他找的是个二十七岁的老姑娘,妈妈还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罗佳英手捶着胸口,对着苏晓岑那是吼声如雷。
清官难断家务事,面对什么也听不进去的罗佳英,青台市委书记苏晓岑也没辙。叶少宁请叔叔、婶婶先回去,这事还是得他
来和罗佳英沟通。
“妈,你这是在逼我做个不孝子吗?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连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能自己做主,这还是个男人吗?我长这么大一直很少忤逆你,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想让你开心。当初我想学医,你说搞建筑好找工作,我依了你。毕业后,你找婶婶让我进泰华工作,我本来是想和同学一起去北京的,可你想要我留在青台,我最终也依了你。我为什么要和童悦先斩后奏,你到底想过没有?”
罗佳英震惊地看着叶少宁。
“你知道我喜欢过小涛,可你说小涛离过婚,配不上我。现在你看到了,小涛嫁的男人远胜于我,她现在过得非常幸福。你心里有没有懊悔过?童悦的妈妈怎样和童悦又有什么关系,什么样的父母是她能选择的吗?童悦洁身自好二十七年又错在哪里?你都没和她相处过,不知道她有多好,就让她三振出局,这公平吗?妈妈,我希望你能接受童悦。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我和童悦就住在书香花园好了!”
是童悦把叶少宁送去机场的,新婚燕尔,虽是小别,但两人都有点不舍,搂着说话到安检口时间都快过了。他和她约定,每晚十点通电话。她看着他消失在候机厅的玻璃门后,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