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宁一寸一寸地收回视线,自嘲道:“我刚刚居然产生了一种幻觉。”
“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华烨冷然打断他,“小涛她刚参加工作时,也不是这样的。她非常可爱,但也很羞涩,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脸首先会涨得通红,而那女孩比她多了一份爽朗和率直,看着像是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华烨手握成拳,屏住呼吸,一时间像是跌入了记忆的长河之中。
叶少宁心下戚戚然:“你记得可真清楚。”
“当然。”因为小涛是独一无二的。
“小涛现在过得非常幸福,华律师,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其实这也是他经常对自己讲的一句话,人不能总攥着从前过日子。
“我没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华烨认真地看着他,“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身边有思涛陪着,他让我很开心。”
思涛是华烨的儿子,也是因为他,才彻底把华烨与陶涛分开的。关于孩子的生母……叶少宁低低地叹了一声,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尽的。但这孩子的名字他是第一次听到,心里不禁疼到发紧。
离婚不代表爱不在了,有时其实是被逼无奈。
“如果回青台,记得和我联系。”他什么也不说了。像华烨这么睿智的男人,不需要别人给他提人生建议。
华烨点点头,两人于是告
别了。
老总们真的是玩得乐不思蜀,直到深夜三四点才回房间休息。叶少宁是东道主,自然得全程陪着。日程安排得宽松,一行人就把早餐给睡过去了,十点钟起床,直接去吃的午餐,然后就是参观,听大厦管理人员的介绍。周日是到另外几幢综合型的大厦继续参观学习,叶少宁还找了复旦的一位建筑学教授给大家上了一堂课,个个受益匪浅,在飞机上还议论个没完。
到达青台机场已是下午五点,叶少宁不想让童悦累着,就没告诉她航班到达时间,只说晚上会到青台。候机时,他看到一家小店卖的工艺品,有一款像水晶球似的镇纸非常漂亮,于是他买了一个,并让营业员包得漂亮些,说是要送给自己的太太。
营业员是一位大嫂,无限羡慕地说:“你很浪漫。”
浪漫?他摇头,他其实并不是个太懂情调的人,也不会哄女人。左修然曾经是个花花大少,阅尽人间春色,却为了陶涛而砍尽天下的森林,独恋陶涛这棵树。他问左修然,怎么就能肯定陶涛是他这辈子所爱的女人呢?左修然自带几分邪魅,给人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但他那天非常认真地对叶少宁说:如果你看到一个女人流泪,你会心疼;她被人欺负了,你心里比她还难受;夜里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她……那么,不要纠结这是不是爱,你赶快把她抢过来,牢
牢抓紧,不然你这辈子会悔到肠子发青。
他相信这是左修然纵横情场多年的宝贵心得。所以在童悦的公寓里,他看着那一桌用心煮出来的饭菜,看着她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那一低头时的温柔,他那时便生出一丝恐慌。如果他不娶她,日后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她也会这样为他做饭,也会这样对着他笑,那样娇柔地被他抱,被他吻。他的心一怔,不,没有其他男人,她是自己的。
回来后看到童悦不在家,他陡然就觉得住惯的屋子变得冰冷了。他给她打电话,电波里的声音很喧嚣,像是有很多人。
“童悦,你在逛街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童悦的回答:“嗯,是呀。你现在在哪儿?”
“没有人陪你吗?”他没回她的话,想着待会儿过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有,我和桑晨在一起。你到家吃晚饭吗?”
“我已经在外面吃好了,那你慢慢逛,多买点。”
她柔柔地笑:“嗯!”
电话一挂断,他立马洗了把脸,下楼发现奥迪车停在楼下。他看着天慢慢变黑了,桑晨待会儿肯定要回店照看生意,那干脆就去“鱼缸”等童悦吧!
这个时间,还没到中山路最热闹的时候,抬眼看去,厅堂里没几个客人。他一扭头,就看到桑晨站在柜台里,正和酒保说着话。
他心中一喜,忙走过去:“桑老板。”
桑晨眨眨眼睛,看他身后没人,开玩笑
道:“哼,叶总,这大晚上的,你把我家小悦扔家里,独自出来偷欢,好像不太好吧!”
他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哈,怕了吧!那你给童悦打电话呀,让她一起过来。”她歪着头,长长的假睫毛扑闪得像两只飞蝶,“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怪想她的。还是你约了人?”
他诡异地瞪着她,这时他的手机还真的响了,只是号码不熟悉。
“猜猜我是谁?”嗲嗲的娃娃音似曾相识。
“我比较笨。”应酬场上也会结识形形色色的女子,他一向敬而远之,语气不冷不热。
“少宁,你可真让人伤心,说起来我们日后还是亲戚呢,你怎么可以转身便忘了?”那声音如怨似斥,却分明是娇嗔。
“哦,乔老师啊。”他想起来了。
“叫我可欣好了,你说找时间一起聚聚的,我等了几天都没等到你的电话,想问问你现在有空吗?”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看四周:“有空的,我现在在中山路,你知道桑二娘开的那家酒吧吗?”
乔可欣有些迟疑,接着又笑道:“那里是夜店,如果我去彦杰会不开心的,换个别的地方吧,好不好?”
“不好意思,我和客户约在这里,他说等会儿会过来。”
“那我去合适吗?”
“合适呀!”他烦躁地蹙起眉,觉得自己有点看低了这个女人。那天感觉她非常热情,没想到却是这般矫揉造作。又不是私下约会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好,那你等着我。”
这犹如戏台上千回百转般的叮咛,他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讥诮。平时来这儿,那是泰华的面子,今天倒是沾了童悦的光,桑晨给他安排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远离中间的小舞台,可以安静地喝喝酒。小吃是免费的,还赠送了一杯芝华士加冰。
乔可欣一进来就看到了他,欢喜地挥了挥手,随后款款向他走来。哪知半路杀出个桑晨来,杏眼圆睁:“看清楚了,那是童悦的男人,不是童悦她哥。”
乔可欣冷冷地避开她:“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来见姑爷,难道还要你允许?”
桑晨皮笑肉不笑:“我哪敢命令你啊,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去吧,乖点儿,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的。”
乔可欣翻了个白眼,坐到叶少宁面前时,又换上了一张笑颜。
柠檬水是桑晨亲自送的,放下时不知怎么的手一滑,水泼出了半杯,她不太诚心地用抹布擦了擦:“抱歉呀,失手,呵呵!”
“没事。你要喝点什么?”叶少宁问乔可欣。
“我来点香槟就好了,桑老板,麻烦你了。”
桑晨在叶少宁看不到的范围内瞪了瞪她,用唇语说道:“你给我小心点。”然后她就不情不愿地走了。
乔可欣轻轻呼出一口气:“真是受不了她,从小到大都这副德行。”
叶少宁笑笑:“你们也是同学吧!”
“我巴不得不是。”乔可欣冷哼,“她一直都是小悦的贴身丫头,谁靠近彦杰她就和谁拼命,因为她希望彦杰能喜欢小悦。可他们是兄妹哎,你说她变态不变态?她说什么兄妹,又没有血缘关系,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可没想到彦杰爱上了我,你看看她那副吹鼻子瞪眼的样儿,心里恨不得把我给吞了。”
她朝吧台瞥了一眼,回头时看到叶少宁黑了脸,慌忙道:“真是的,我干吗和你说这些女儿家的碎碎念啊。少宁,你放心,小悦和彦杰真的没有什么。要是他们俩相爱,我哪插得进去啊?不过他们兄妹俩的关系是真的非常好,有时也会令人妒忌。”
叶少宁的目光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缓缓垂下眼帘,摇摇杯中的冰块。他想起那枚玉观音了。
“少宁,你和小悦这闪婚可真把我们给吓着了,她也真沉得住气,都不吭一声。”乔可欣突然神秘地压低音量,“之前大家都猜测小悦会是我们未来的局长夫人。”
叶少宁微微眯起眼睛:“乔老师,我想我的客户可能来不了了,我也就不等了。你想喝什么尽管点,我会埋好单的。”
“少宁?”乔可欣不解地随他一同站起,“时间还早呢。”
叶少宁低下头:“是我欠考虑了,我们的见面是有点不合适。你还没和彦杰结婚,我们只是陌生的男女,没什么可聊的。如果童悦看到我们俩在
一起,她可能会误会。”
“我们……只是喝点酒,又没做什么……”
“不谈做,我连听也不愿意。”叶少宁越发面无表情,“我本来以为你是关心童悦的,可原来我看走眼了。”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乔可欣张口结舌,一张丽容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
“你有没有说错我不知道,但你说话的对象错了,你忘了童悦现在是我的妻子。听着别人如此诽谤、侮辱自己的妻子,作为老公会怎样?我没对你说重话,是看在童悦哥哥的面子上。你不要质疑我的智商,童悦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乔老师,再见。”
乔可欣瞬间羞恼得无地自容。
叶少宁漠然地越过她,去吧台签了字,和桑晨打了声招呼,然后大步离开。夜色浓重,天地间刮起了狂风,昏天黑地的。光线暗淡的路灯下,飞舞的落叶旋转成圈,一圈一圈,渐渐成了个黑洞,漆黑一团,深不可测。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就好像那个黑洞刮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第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整个夜晚,童悦一次次地陷在没有灯光的电梯里,一次次地上升下降。等到门打开,天已经亮了。镜子里的人一对黑眼圈,嘴唇苍白。童悦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希望看上去能有活力一些,心了想着,可能自己就是一个穷人命,住不惯太高档的酒店。
来的时候就一个松垮垮的拎包,走的时候却是大行李箱一个,外加拎袋五个,还有一套法兰绒卧具,法国制造。
童悦耷拉着肩,挺无语的。彦杰还嫌买得不够,拿着一支笔在记,下次自己回青台时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的。
“哥,青台好歹也是国内著名的旅游城市,要什么没有呀!你把我整得像陈奂生进城似的。”童悦埋怨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埋怨,而是心疼。
她上大学时,彦杰就已经参加工作了。她的生活费都是彦杰给。虽然没办法像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一样肆意挥霍,但她也不算穷。周末看场电影,上街淘一两件衣服,偶尔和同学来个聚会,假期短途旅行什么的,她每月还能余下点小钱。开学、放假,彦杰都会请假来接送她,顺便请同寝室的姑娘们吃顿饭,拜托她们带上她一起玩,做啥都不要丢下她。姑娘们也跟着她喊彦杰哥。彦杰确实是哥哥里的模范,谁也比不上。
彦杰开车送她去火车站,还买了月台票,不然凭着童悦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上不了火车的。
上海站是
个大站,列车川流不息,讲话都要提高音量。
“哥,你什么时候回青台?”童悦已经听到列车行驶过来的声音了,离站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跳着跳着,心跳声就跟火车的行驶声交融在一起,合为一体。
彦杰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大声回道:“等你结婚的日子定了,我提前一周回去。”
“哥,别再乱花钱了,我真的不差什么了。”这话她说了又说,每次都招来彦杰一瞪眼。
“这还没嫁,咋就像个家庭妇女似的爱唠叨呢?这习惯得改改。”
“哥,你生意做得这么好,有没有考虑移民?新西兰和加拿大好像定居很容易,你也移民吧,这样寒暑假我就能出国去玩玩了。申请签证时也有理由啊!”
“你的心可真不小,我挺喜欢上海的。”
“哥……”
“嗯?”
没什么,她就是想喊一喊他。列车停下,上海是起点站,车厢里空荡荡的。彦杰把她送进去,再把东西一件件地放在行李架上。
“到青台后给我发条短信,另外数好自己有几件行李,到时别漏了。”彦杰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埋头就往外走去。她追在后面喊:“哥……”
“车快开了,回座位上去。”彦杰站在月台上,朝着她挥了挥手。
她贴着车门,死命地咬着唇,眼睛紧紧地闭上,不敢让彦杰看到自己快要决堤的泪水。哥,我会好好地和少宁过日子,我会珍惜少宁,以后……我
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想你,不会再对你提任性的要求。你找女朋友,我也不会再妒忌。哪怕是乔可欣,只要她能真正让你快乐、幸福,我就会诚挚地祝福你们。哥,我会做你最合格的妹妹,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体贴了。
“小悦!”彦杰突然又跳上车,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着他全部的依靠,“一路顺风。”
前后不过三秒,她的眼泪就像挣脱了丝弦的珠子,越落越急,完全不受控制:“哥,你……一定要保重。”
车缓缓驶出上海站,已经看不见彦杰了。童悦茫然地注视着快速闪过的街道,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旁边坐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夏洛蒂·勃朗特的原文版《简爱》,看完一页就抬一下头,瞟瞟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女孩看上去娇憨可爱,就像个真人版的布偶娃娃。
“我刚刚看见了,好经典的画面啊,像21世纪的《魂断蓝桥》。”女孩先开口说话,嘴里嚼着口香糖。
童悦没有延伸话题,而是低头看看女孩手中的书:“喜欢夏洛蒂?”
“我喜欢罗彻斯特先生。”女孩歪着头,说“罗彻斯特”时发音非常标准,像外语电台主持人的腔调。
童悦往下探了探,找了个放松的坐姿,敷衍道:“他可不算帅,还是个有妇之夫。”
“那种婚姻就是个错误,他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爱情。”
女孩突然圆睁着眼睛,指着窗外,“天哪,这儿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