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羊群在海边待了整整半天,回校时,很多人喉咙都哑了,走得东倒西歪,不过郑治说瞧着有生气多了,不再四平八稳得个个像小老头似的。

“童老师,这有用吗?”郑治悄悄地问。

“人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总抑着会生病的。会有用的。”说话的人是孟愚。

童悦在一边微笑着,吃饭时,她看见何也把口袋里的烟偷偷扔了,还和李想去操场上玩了会儿高低杠。

但童悦还是乐观了点。

体检前一天的晚上,赵清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把她拽到档案室,锁上门:“童悦,你帮帮我,千万要帮帮我。”

她没见过这么无助而又慌乱的赵清:“出什么事了?”

“我闯了个大祸,很大的。”

她可怜的脑袋想不出赵清能闯什么样的大祸:“你杀人了?”

“比这还可怕。”赵清抬起头,“谢语怀孕了。”

要不是捂住嘴,童悦几乎尖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但赵清的神情,让她觉

得恐惧。她特别不喜欢看校园小说,要么早恋,要么堕胎,要么争风吃醋。这就像一个爱穿露背装的少女,性感得太过,不给别人留一丝遐想的空间,这让时光怎么美好呢?

脑子里沸腾得像一锅粥,童悦倏地瞪大眼:“谢语怀孕你怎么知道的?”

赵清哭丧着一张脸。

一刹那间,电光石火中,童悦想起春节后谢语新买的手机,云南朋友发来的风景图片,突飞猛进的数学成绩,走廊上与赵清的贴面耳语,赵清那些往嫩里扮的着装,独自一个人时的傻笑……“是你!”童悦呆了。

“这是个意外。”赵清不敢直视童悦。

童悦暴怒了,谢语刚成年,赵清都快三十了,什么叫意外?“你平时的潇洒、逍遥哪去了?你天马行空,放荡不羁,来找我干吗?我要报警,我要……你浑蛋,混账,畜生,禽兽,你……狗屁不如。”她把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还是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气急得冲上前就揪住赵清的头发,疼得他哇哇直叫。

“拜托别把我们想得那样龌龊,抛却师生关系,我们也只是普通男女,谢语已满十八周岁。寒假里她妈妈请我替她补习数学,我没有诱奸她,我们日久生情。爱情来到的时候,不带附加条件。我也抗拒过,可是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她比我爱她更加爱我,我觉得很幸福。我会负责到底。”

“她还要读大学,以后

一切都没定数,她说爱你就当真?”

“孟愚和凌玲年龄相当,结果呢?把握现在更重要。”

“既然你真的爱她,那为何不保护好她?这样子算什么,在这个时候,让她落入这样的地步。”

赵清羞惭地把头埋得低低的,嘟囔道:“情非得已。”

“这世上有个词叫避孕,你没听说过吗?”

“是我不好,我错了,我不该忘形。童悦,求你一定帮帮谢语。明天就要体检了,瞒是瞒不住。”

“我怎么帮?”童悦真想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们曾想偷偷药流,可是那有危险,我不敢冒险,只能去医院。体检的事,你帮她弄个假报告。”

“谢语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哪里敢说,她会杀了我。手术后,谢语和你住几天,这样我才方便照顾她。”

“我凭什么听你的?”

赵清就差跪下来了:“我们是好同事、好朋友,你肯定不想看到我开除公职,或者坐牢。谢语是你的学生,她最尊敬你,你对学生就像亲生的孩子,你舍不得她在同学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要是我亲生的,我掐死她。”

“大慈大悲的童老师,求求你。”

其实说的是气话,怎么能不帮这个忙呢?能够在别人困难之时伸出援助之手,总是好的。他日,她若身处困境,也企盼有这么一个人,她说一句“求你”,然后把满肩的重担卸下。“你真的很无耻。”忍不

住还要抱怨。

“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幸运,在适婚年龄撞上叶总那样的白马王子,我的爱情注定曲折。”

她想告诉他,看事物不能只看表象。表象从来都是骗人的。今晚是孟愚坐班,下晚自习前,她去了趟教室,走到谢语面前。谢语面白如雪,桌上的讲义一片空白,看到她,怯生生地喊了声:“童老师!”

她握住谢语的手,掌中冷汗涔涔。她在心中又把赵清咒了几句,轻声道:“不要害怕,还有几天就解放了。”谢语眼中泪光盈盈,嘴唇直抖。

“你这次物理模考不太理想,晚自习后你去我宿舍,我替你补习。”

“谢谢童老师!”谢语哽咽道。

同桌的女生推了谢语一把:“我发现你最近特小女人,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

“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童悦拍拍那女生的肩,女生吐舌。

谢语顺理成章地搬进童悦的公寓,幸好还有一张空床,不至于委屈了谁。趁着夜深人静,赵清大袋小袋地提了许多进来。临走时,频频看着谢语,恋恋不舍,童悦不住地咳嗽,觉得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势力。熄了灯,睡下,她轻声问谢语:“怎么会喜欢赵老师的?”

“赵老师学识渊博、讲课风趣,人又可爱。”

“睡吧!”童悦无力地闭上眼。

体检的医院正巧是钱燕工作的医院,钱燕为了体现继母的博大胸怀,在她小的时候,带她到医院玩过几次

,她也认识几个医生与护士。她很方便地开出了谢语的假体检报告,然后,一个人悄悄去妇产科侦察了下,很好,都是陌生面孔。下午,在赵清的课上,按照计划谢语佯装晕倒,赵清叫来了童悦,三人一同打车去医院。上了车,谢语因为害怕一直在抖,赵清握着她的手,心疼得眼睛湿湿的。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痛声说。

“没人要做刽子手,那把他生下来。”童悦没好气道。

“以后、以后我们还会有的。”谢语的宽慰,让童悦吃了一惊。谢语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把妈妈逼到崩溃的叛逆女。

进了医院,没遇到熟人。赵清去挂号,回来时捏着病历本,不敢抬头看童悦。童悦抢过病历本,上面赫然写着“童悦”,她撇撇嘴。赵清考虑周到,这样子永远也没人知道谢语有过这一段历史。

“孩子情况挺好,真的要流掉吗?”主治医生例行公事地问。谢语重重点头,“是的。”

医生见惯了这些,并不多劝,开了处方让赵清去药房拿药,然后看着谢语服下,指了指里面的一张病床,冷冰冰地说道:“去那儿等着,胚胎下来时叫我一声。”

“我怕。”谢语死命地攥着赵清的手。

“我在呢,还有医生,还有童老师。”赵清揽着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童悦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膝盖抖个不停,她不得不紧紧用双手按住。不管多么

优秀的生命,在人之初,都是一个胚胎。虽然还看不出他未来的模样,但是你无法否认他的存在。在国外,堕胎是残暴的、违法的。每个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谢语现在很无奈,她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她呢?准备好了吗?她闭上眼,手轻轻摸向小腹。

“医生,麻烦你帮我做个检查。”她坐到医生对面。

“你哪里不舒服?”

“我怀孕七周了。”

这是一个秘密,她把它深藏在心底,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应该是北京那夜,叶少宁说“我们要个孩子吧”。尽管后面发生了许多事,他们现在已渐行渐远,但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真心的。这个孩子是被期待的,虽然不知道是他还是她,姑且先当作是“她”吧,她喜欢小姑娘。

她没有买验孕棒,也没去医院,似乎小姑娘一来,她就感觉到了。有意无意,她尽量远离电脑,远离药物,哪怕把胆汁都吐出来,只要胃一舒服,她立刻就努力地吞咽食物。按时休息,早晨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傍晚散步。她听古典音乐,读童话书。她觉得这是上天送给她的另一个“彦杰”,会无条件地喜欢她、温暖她,成为她的支撑。如果没有小姑娘,这十多天她大概早就崩溃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小姑娘让她身体里生出无穷的力量,仿佛她能战胜一切,无论孤独、贫穷,甚至死亡。她深深爱着腹

中的小生命。

“怎么到现在才来检查?”医生不满地看着她,“你的体质和精神都不太好,反应又重。前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很容易引起流产。”

“我该怎么做?”她紧张了。

“多注意休息,吃点清淡的东西,心情保持开朗。母婴是连心的,你什么样的心情,都会影响到胎儿。你老公呢?”

“他、他出差了。”

“这个时候他应多陪陪你、和孩子讲讲话,胎儿有听力。父亲的作用是你不能替代的。”

她默默低下头。

医生给她办了产检证,叮嘱一个月来检查一次:“对了,你叫什么名?”

“童悦。”

“也叫童悦?”医生皱起眉头。

她急中生智:“我是阅读的阅。”

“哦,姐妹俩。”

谢语药流还算顺利,没有什么意外出现,到底年轻,就脸上没什么血色,上下楼梯也不要人搀扶。赵清却心疼得紧,嘘寒问暖。

天傍黑,三人回到实中。谢语上床休息,赵清在外面餐厅买了一锅鸡汤送过来。童悦闻不得那鸡汤味,避了出去。

风拂过脸,凉意习习。她走走停停,不时回头,仿佛忘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傅特助没有过来。

“童老师,你在这儿呀,让我好找。”保安从小树林后面跑出来,“那个人又来了。”

傅特助这次没有提食盒,也没有拎果篮,灰头土脸,显然是刚从工地上过来的。“童老师,你请我吃饭吧。工地上

出了点状况,我这一天就吃了块面包。”傅特助一拍裤脚,落下一层土。

她不好意思拒绝,没有走远,选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家常菜烧得不错。傅特助是真饿了,虽然吃得很快,吃相还算可以。一刻的时间,桌上的菜就消失了大半。

“我现在算是活过来了,叶总还待在工地上呢,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饭。童老师,你该以叶总为傲,他一来恒宇就做了几件大事。售出上百套度假小屋,腾出一笔资金进入股市,收益丰厚,另外,还拍下一块地。嘿嘿,和泰华竞争的。你没看到泰华那位小车总,嘴噘得能挂油瓶,我们都以为叶总会手下留情,毕竟有些交情的。叶总说在商言商,不能扯上个人感情。”

“还要点什么吗?”童悦神色平静。

傅特助咧咧嘴:“不能再要了,我饱到不能再饱。童老师,你今天都吃了什么?”

“和平时差不多啊!”

“怎么可能?平时可是叶总精心准备的,你们学校大厨有那水平?叶总忙得水都喝不上,却惦记着你有没好好吃饭。”

这世界真是颠倒了,以前可都是她精心为他准备三餐。没办法感动了,旧病痼疾,怎么治,都有个疤在那儿。

还有十二天去上海,想念彦杰。

傅特助告辞时,从车里拿出一束白色的马蹄莲:“今天咱们不沾烟火,来点浪漫的。”

和傅特助不能耍什么性子,她礼貌接过,道

谢,目送他走远。一到宿舍,转赠给谢语,把这个小姑娘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谢语躺了三天,就去教室上课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赵清把她侍候得不错,今天这个汤明天那个汤,又加点心和三餐,谢语脸色很快好转。

杨羊住在童悦隔壁,好奇地问:“童老师,赵老师好像和你走得特别近。”

“嗯,我和他、孟老师、乔老师关系都不错。”她模棱两可道。

苏陌的电话又恢复到她结婚前时那样,每天临睡前来一通,有时就是道声晚安,不然就是谈谈工作,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没有再见过叶少宁,不过,有傅特助在,叶少宁什么事她都知道,她的近况,相信叶少宁也是知道的。

谢语搬回女生宿舍,童悦把房间打扫了下,发现洗发露快用完了,下午准备去超市,也想买点零食。这两天孕吐好些了,肚子动不动就饿。她提了几个袋子走出超市,记得相邻有一家西点店,泡芙做得特别好,有各种口味。她打量着沿街的橱窗,走得很慢。不是节假日,下午的咖啡店,客人不会很多,有那么几个,一眼就能看个遍。所以真的不是刻意,就那么看见了。

车欢欢与罗佳英肩挨着肩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桌上有两杯打满牛奶泡泡的卡布奇诺。这么好的咖啡,当然得配上精致的松饼。车欢欢说了些什么,逗得罗佳英眉开眼笑。

李婶偷偷给童

悦打电话,说叶少宁还是罗佳英过生日那天回的家。车欢欢倒是周周都去。有次李婶听到罗佳英说:“管她同不同意,最多给她几个钱打发走好了,她对我家少宁不就贪的是个钱吗?”车欢欢说:“阿姨你别做仇人,这事让叶哥处理就好。”夏季快要到了,车欢欢提议陪罗佳英去大溪地玩玩。

据说大溪地美得令人窒息,胜过夏威夷很多。以一个中学老师的财力,估计只能到青台山里的小溪泡泡脚。没办法比较的。以前,她不信婚姻是两家子的事,认为只要两个人处得来,什么困难都能应对。大错特错。婚姻其实是娇气的,没有和谐宁静的环境,没几天就夭折了。

她一束一束收回视线,推开西点店的门,她买了一盒泡芙,还买了黑森林和提拉米苏。大概真是个小姑娘,她现在特别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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