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就走。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叶枫一眼,完完全全把她视作了空气。
“我让厨房给你另外做了两道点心,该送过来了。”娄洋含笑目送两人离去,这才扭过头对叶枫说。
叶枫不知在看向哪,非常专注,他喊了一声,她吃惊地抬起头,看他象看着外星人。
“你好象很生气?”车上,姚华斜睨着沉默不语的边城。“今晚不是很顺利吗?刘检和高法官都答应了,边部长那边他们会帮忙,争取判少一点,毕竟年纪大了。”
“判多判少,又怎么样?能让我妈妈死而复生吗?能挽回我失去的一切吗?我现在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边城痛苦地抱着头,低吼一声,拳头啪地砸向车窗。
“是因为她吧?”姚华挑挑眉,“我刚刚就认出她了,那个你一直放在床前柜上的镜框里的女生。”
他痛楚地闭上眼,嘴唇颤个不停。
她就在他面前,那么近,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冷,那么远…
12,不如不爱
这样的久别重逢,不睡一觉是缓不过来的。
进家门,叶枫甩开鞋,只脱了外衣,就那么上了床。用棉被将自己裹紧,还是觉得冷,从里往外的冷,重感冒似的,上下牙打着战。浑身象被机车辗过,零零碎碎,拼揍不到一块,而大脑出奇的清醒。
边城的脸在脑中重复地闪现,清冽冷峭的表情,视若空气的漠然,她想放声嚎哭,眼睛却干得发涩。
原来,有一个人能让你痛快地哭,也是幸福的。
闭了会眼,感觉嗓子里象在冒烟,强撑着下床,没开灯,摸索着出去给自己倒水。出房门时,没注意有把餐椅没归原位,横在客厅中央,就那么一绊,整个人先是磕在椅上,然后趴在了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爬坐起,打开灯一看,地上有两滴血迹,她忙摸了下鼻子,一掌的温热。
无由地,想起大一那年的军训,也是这样跌倒,艾俐说,站得远远的边城一下子冲了过来,抱起她就往医务室跑。
今夜,没有人抱,连块递纸巾的人也没有。
一时间,叶枫悲从心起,喉咙几近痉挛,但还是哭不出来,只是瑟缩地环抱着双肩,抖个不停。
收拾好自己,喝过水,摸了手机给艾俐打电话。
“嗓子怎么哑哑的?”艾俐正在批改论文,头晕脑胀,捏捏鼻子,躺到沙发上,准备和叶枫长聊。
“我见到他了。”她把灯灭了,将脸上的苦涩藏在黑暗之中。
艾俐顿了一下,“边城?”
“嗯!”
“什么感受?”
“如果有机会让我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进广院。我情愿不曾遇见他,不曾爱过他。”她吸了口气,鼻子发酸。
艾俐沉默了半刻,重重地叹道:“牙套妹,别说这样的话。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你至少还拥有与他的回忆,而我什么都没有,还死守到现在。”艾俐苦笑。
“如果你看到今天的他,你情愿不要那些回忆。”
“变化很大?”
“不是变化,他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艾俐轻轻叹了口气,“牙套妹,你以前去过他家,还记得他的父亲吗?某部部长?”
“艾俐,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现在沉沉地睡去,明天早晨起来,什么都忘了。”她难过得不能再承受别的。
“也好。那你睡吧!哦,牙套妹,后天陪我一块去见一个男人。是我老家大学的一个教授,来北京进修,和我爸妈很熟,我妈妈让我请他吃个饭。我妈那点心思我很清楚,吃饭是假,相亲是真。我烦死我妈了。”艾俐气得直哼哼。
“艾俐,你别这样,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牙套妹…”艾俐吃惊于她语气的忧伤。
“谁有勇气孤单到老?“她自嘲地倾了倾嘴角,说了晚安,就把手机挂了。还没躺下,手机在枕边高声唱了起来。除了台里和艾俐,很少有人给她打电话,而且在这个时间,就更少了。
屏幕上“夏奕阳”三个字随着一圈圈扩张的电波跳闪着,她愣了愣,按下接听键。
“哇,真冷啊!”夏奕阳好象在搓手,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磨搓声。“玉树在下雪,零下十度,我现在医疗站外面。”
“你在播新闻吗?”她闭上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头发,语调慢悠悠的。
“对呀,我现在和叶枫主持人连线。叶枫,北京那边情况怎样?我的芦荟还活着吗?”
“它活得比我好,我待它如上宾,舍不得喝的矿泉水全留给它了。”
夏奕阳好象低低笑了声,“真的?”
“当然!”
“好,等我回北京,我做饭给你吃。”
“为什么不请我去五星级大饭店?”
“我的厨艺是六星的,曾经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
“那个人的品味不乍的。”她撇嘴,一脸不屑。
“我到认为她的眼光非常高。”他的声音突地低了下来,透着低迷的磁性,“我…很想念她。”
她只觉着心跳有点不规则,脸颊在一点点地加温。好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波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浅一深地轮换着。
最终,他先开了口,“北京天气干燥,要多喝点水,不然皮肤容易起痘痘。”
“你的脸上才起痘痘呢!”
他笑了笑,很大度地说道:“好吧,痘痘全长我脸上。很晚了,睡吧!明天记得给芦荟浇水。”
她收了线,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一盘破芦荟,瞧他紧张的!
早晨起床,一照镜子,叶枫额头上跳出三条黑线。不知是昨天吃了辣,还是水喝少了,她的脸上真附着几个冒出来的红疙瘩,一个比一个显目。气得她拿起手机就想打给夏奕阳吼一通!可惜他实在太远了,如果是直播,手机是禁听的。她不想给自己找堵。
郁闷地去电台上班,节目组的人看到她,都一脸同情,说她是为节目急火攻心。她看看小卫,小卫耸耸肩。原来崔玲一早晨就过来告知节目组,主持人有所调整的事。
“叶姐,找你的。”说话时,座机响个不停,小卫偷偷吐了下舌,“是那个说节目厚此薄彼的人。”
她诧异地接过话筒。
“你是叶子?”男人好象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呵呵地傻笑个不停。
“是的,你找我有事?”
“现在不说,我要放在节目里说。叶子,到时你千万要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一定要在节目里说?”
“因为我要让那个贱人听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无耻。”男子声音一沉,突地变得狰狞阴森。
叶枫握着话筒,眉越蹙越紧,不敢多问,匆匆挂了电话,
下午,节目组开会,专家也一并参加。玉树的滚动新闻再播两天,后面一切节目恢复正常,那天是周五,晚上的《午夜倾情》是情感专家主持。
专家就是专家,待遇当然不同,台里特地派了车去医院。专家行动还不太方便,拄了个拐杖艰难地走进会议室。娇小的女人,脸瘦得都没巴掌大,一开口,嗓门却不小,还是中性嗓音,冷不丁地以为是一男人烟抽太狠了。
“叶枫,广告部那边有个配音差人手,你过去帮个忙吧!”会议刚开始,崔玲把叶枫叫了出来。
“我开完会就过去。”叶枫朝会议室看了一眼。
“你这种科班出来的不需要开这种例会,你应付得来。”崔玲弯起嘴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叶枫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好!”
广告部在楼下,叶枫回办公室拿了手机,折身下楼梯。“昨晚用餐愉快吗?”崔玲站在她身后,冷冷地问道。
叶枫回过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崔玲,脸红脖子粗,眼角眉梢尽是愤懑。
上司请下属吃饭,光明正大,她没什么可恐慌的,“娄台的鼓励,让我感觉鸭梨好大。”她捉狭地挤了下眼。
“在电台想站稳了,除了实力,其他歪心思最好不要想。”崔玲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腰肢一扭,她听着高跟鞋远去的声音,又重又沉。
叶枫彻底失语。
广告配音,在电台都是其他主持人不愿意接的话,拿腔拿调,好象见到寻觅很久的宝贝似的,让听众听了后,恨不得一个个扑上来疯抢。叶枫录了好几次,都达不到导播的要求,说她的声音太理性。折腾到晚上,才勉强通过。
下班时,小卫等着她一同走,又替她打抱不平,“崔部长摆明了在整你。叶姐,你也刚进电台呀,哪里得罪她了?”
“没有,这只是工作安排。那个配音总要有人配吧,我刚进电台,我不去谁去。”她当然意识到崔玲对她的强烈敌意,但电台竞争力强,人多嘴杂,有些话七拐八转的,到时就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不过,她又觉着好笑。崔玲这醋吃得真是莫名其妙!
下了公交车,看时间还早,就到楼下的超市转了转。营业员端着一屉刚出炉的面包过来,远远地就香气扑鼻,她挑了一袋,又买了点苏州的豆干。回到家,给芦荟浇水,热了一盘炒饭算晚餐。好象热得有点过,从微波炉端出来时,烫得她啮牙咧嘴。
盘子几乎是直接砸在桌上,幸好蒙着保鲜袋,不然这晚饭就泡汤了。撕了包海鲜汤冲上开水,回身取了汤匙,准备开了电视看会新闻,耳中听到电梯门“咣”地开关了下。
下一刻,有人轻轻地敲门。
她扭头看看窗台上的芦荟,不知道是先去搬它还是先去开门。
13,我的错
门外的人好象很有耐心,静静地立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最终还是先开了门。
衣衫皱乱,裤角上甚至还沾上了一点泥垢,头发没有发型师的打理,随意地东倒西歪,面容有点暗沉无光,嘴唇干燥脱皮,一块块往外翘着,只有那眼神清亮逼人,仿佛能透视别人躲在皮肤里面的灵魂。
“嗨,我回来了。”他见到她久不开口,只得先出声。
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扑闪了两下,在挺秀的鼻梁边投下淡淡的阴影。“你家在对面。”接着,她又咕哝了一声,“我脸上出痘痘了。”
她站在光影里,他面朝里,看不清她的脸。“你移过去,我看看。”他随意把手中的行李箱扔在过道中,一脚跨进了门。
她瞪了瞪他,仰起脸,“你看,有七个。”小卫乐呵呵地说形如北斗星。
他认真地看了看,很严肃地点头,“不错,是七个,这是我的错,我昨晚不该提痘痘的。”
“你还说要长就长你脸上。”她气呼呼地绷起脸。
“哦,痘痘可能不知道我去玉树了。”他抱歉地眨了下眼。
“夏奕阳…”她气得咬牙切齿,“把你的破芦荟搬走。”
“你不知道芦荟汁可以去除痘痘吗?”他挑挑眉梢。
她半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有这个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