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想得太多,我都快忘记了还有这档糗事:“那…那是我一时发蠢…”
“在下不愿欠人恩情,若无关真经,定会许还姑娘一个意愿。”他眸中深黯:“相识一场既是有缘,望珍重。”
言毕,瑾瑜转身上了马车,帘子飘荡落下。这变故生得极快,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俞家还不知怎样待我,而靖边是万万不能回去的,瑾瑜是我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只是抓住这棵草之后,会不会是更大的阴谋算计?
马车轮子已然滚起,我脑中飞速掠过各种念头,竟发不出声音。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这一去,年岁昭华,大江南北,如何再能相见?
用甚么把他留住?我的意愿?我的意愿是甩开这一切麻烦,可又与璞元真经有关,不算做他诺言范围内,怎么办?该怎么办?
眼见马车飞速离开,不肖片刻竟已去了半里。我脑中未想出头绪,腿却已迈了出去。
“等等!”我迎着风喊道,用尽浑身力气追赶那马车,衣衫在身后猎猎飞舞。
马车复又缓了。
我疾奔几步,努力扒住车窗,气喘吁吁的撩起帘子,现出他恍若谪仙的容颜。
那一刻,我心中只想到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我真正的意愿。
“全镖局…皆知…金百万最大的执念,便是…便是想要嫁人。”我喘着气,面上红了红,站直身子正色道:“所以瑾瑜,你娶我罢。”
下一刻,似乎永远都是温润淡然,笑看云卷云舒的瑾瑜,讶然的抬起双目。
☆、8婚约
其实,我事后想想,这委实是个一箭很多雕的好意愿。
我终可嫁出去了这档事暂且不提;如此一来将璞元假经给了瞿门,便有了更加正当的理由,江湖亦怪罪不到金氏镖局的头上;再者,若是与他有了这层更牢靠的关系,就算要阴谋算计甚么,也不好对我下手,因为我是他娘子,做甚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金慕秋曾言,我性情有些油滑,不肯吃亏,又很记仇,但说话却不怎么过脑子,每每总给人憨厚直爽的假象。
说白了,便是有些二。
而此事之后,我默默的觉得自己很有狗急跳墙歪打正着的慧根。
然这一切终究都是后话了。彼时我站在马车外望着他,一切胡思乱想统统散去,只余愈发红透的脸色与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讶然只是一瞬,转而又是那般淡然的神情,拈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弯起嘴角道:“好啊。”
…
答应得太快了罢!很可疑啊!
我挠头道:“呃…你不需要思量一下么…”
“既是已答应姑娘,与经文无关的一切意愿。”他垂下眼睫:“在下不敢食言。”
于是我再次默默的爬上这辆蹉跎的马车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一种逼良为夫的感觉。为免他日后不认账,便要求他立了文书为证。
瑾瑜执了笔,在纸上流泻出几行飞扬的行书。
“吾与靖边金氏镖局金百万定下婚约,待归琅中立时完婚昭告天下。日后如非得她同意,不得擅自休弃,不可另娶妾室,此生敬爱,百年如一。”
落款处只有两个字,曲徵。
不待我问,瑾瑜便自行道:“既是有了婚约,我便无需再瞒你。我姓曲,字瑾瑜,单名一个徵字,是瞿门弟子。”
我未及细细品味,便正襟危坐道:“我亦无需瞒你,我姓金,名百万,没有字,是金氏镖局的…厨子。”
曲徵微微侧目,我待着他的奚落,却不想他只是淡淡一笑:“金姑娘妙手佳肴,原是如此,在下有幸。”
这一笑有如春风拂面,我恍然发觉“在下有幸”几个字的涵义,登时心又蹦了几蹦。将那文书叠好收进怀中,无端生出几分虚幻的感觉来。这么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果真的是我的未婚夫君了?
曲徵吩咐了车夫绕过靖边,直接赶往落霞镇。我缩在一边,默默觉得人之际遇委实神奇,同一辆马车里,我与他从素不相识,到下药迷晕,再到未婚夫妻,兜兜转转不过十几日光景,其间变数可谓精彩纷呈。
背上忽然痛了痛,我暗自叹了口气。温柔缱绻,如斯良人,倘若都是真的就好了。
他于我无情,我心中十分清楚。眼下不过权宜之计,我须得头脑清明些,不可忘了自己的本分,保得镖局和自身才是要紧。
半晌无声,曲徵眼波流转向我看来,我发觉自己正呆呆瞧着他,赶紧缩回目光。他低低一笑:“金姑娘,你很聪明。”
我一时不解,但被人称赞,总要客气一番,便挠头道:“哪里哪里…”
“方才我乘车离开,料到你会追来,亦想过你会说甚么意愿,却没想到成婚这一处。”他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你这一步,走得极妙。”
我膛目结舌。
这,这货…原是见我下不定决心,故意迫我追车的!亏他还做得那一副“好心放过你”的情状!我仿佛见到他衣衫下面伸出了一条毛蓬蓬的狐狸尾巴,正左摇右摆晃得欢实。
奸诈啊忒奸诈!
我望着他美如冠玉的脸庞,隐隐觉得来日一片黑暗。
落霞风光,当属中原之首。
若不是身上扯了个大个儿的烂摊子,我倒是极有心情游览一番的。曲徵径自到了一处茶苑,伙计见了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将我二人领至后院休憩。
我独自坐在房中,几日奔波,背后伤药一直未及换,此刻有些刺痛麻痒,便想向那伙计约个大夫来。刚刚出门,却见他进了曲徵房中,还顺手捎上了门。我琢磨这是个听墙根的好机会,便小心的凑了过去。
“十月桃源谷少谷主大婚,门主闭关,苏姑娘便代瞿门奉上贺礼,现已赶赴桃源谷。”那伙计恭谨的道:“有公子书信一封。”
我听着慕秋的婚事这般盛大,各大门派竟然都屈尊道贺,心中不由觉得欢喜。正出神间,忽见一个面色黝黑眉目端正的年轻男子拐进后院,我来不起收起这副“我在偷听”的架势,便被他当场抓了个现行。
“你是何人?”他大声喝道。
我悲催的扭过身,屋门被猛地拉开,伙计瞄了我一眼,便恭顺的站在一旁。曲徵信步而出,见了那男子点头道:“白三师兄。”
“曲师弟。”那白姓男子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她在门外偷听!”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那你为何贴着门侧着身?”
“我…那个…背疼…”这厢也不全是扯谎,我确然背上很疼。
曲徵却似浑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瞿门的三师兄白翎枫。白师兄,这位金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子,还请你放开她罢。”
袖子一松,便见白翎枫半张着嘴,仿佛几年都合不上了。他定定的瞧着曲徵,又瞧了我半晌,一副如在梦中的神情。
用三个字形容,便是“被打击”了。
用五个字形容,大约便是“被狠狠打击”了。
我友好的笑笑,白翎枫回过神来,脱口便是一句:“那苏师妹呢?”
啊呀,有奸·情。我立时来了精神,早就瞧着这二人郎才女貌得很,果真是有问题的。
大约白翎枫觉得自己复又失言,急急的向我道了声歉便溜了。我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先解释刚才的情状,还是先打听他和苏灼灼的八卦。
“金姑娘莫介意,”曲徵淡淡一笑:“在下师兄便是这个直爽性子。”
我默默的随他进了屋,恍然觉得他的言辞有些别扭,便道:“这般姑娘在下的,半点也不像有婚约在身,你还是唤我名字罢。”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若我的未婚妻子叫百万,我亦是不愿唤的。
曲徵沉了目色,我心下惴惴,正欲转个话题一语代过,便见他缓缓踱了几步,走到我面前来。
“我来为你换药罢。”他贴近我耳边,呼出的气息萦绕耳垂:“百万。”
…
美人计!鬼才上你的当!
我颤抖着轰走心中咆哮的禽兽,摸了摸烫红的脸道:“你…你怎知我是来…”
“我猜的。”曲徵微微一笑,信步踱去,拍了拍床沿,示意我趴下。
我方后知后觉的发现,为甚是他替我换药,他又不是大夫,不知男女有别咩!
片刻之后,我趴在曲徵的床铺上,一副任人鱼肉的熊样。
依他所说,当日我血流不止,大夫又未赶到,便是他替我处理了伤口。再者我与曲徵已是未婚夫妻,现在才来找男女之别甚么的…也忒晚了些。
他褪下我的衣衫,拉开肚兜细带。我默默的忍住徒手杀熊的冲动,便觉温暖的手指覆上我的脊背,一点点晕开清凉的药膏,携着淡淡的香气,在麻痒的伤处很是受用。
顿了顿,曲徵的声音低低传来:“你受过重伤?”
我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慌乱。
他娘亲的,大意了。那些三年前的剑痕如今已淡淡,但于我却是个不小的威胁。靖越山村寨的事情牵扯九重幽宫和血月,还有替我掩盖的金氏镖局,断断不能随便说出去,可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女子受这么重的伤,难道要我说伙房炸锅了么?
“小时候从山上摔下去划的,记不太清了。”我含混的道,转而微微侧过脸,神色忸怩:“看得那么仔细…你讨厌…”
…
诚然我这转移视线的言辞恶心了些,但确然是有效的。曲徵不再多问,将我衣衫整理好盖上被子,我低了头,眼角瞥到枕畔露出的一截书信来。
那信封上写着娟秀的四个字:公子亲启。
这显然是苏灼灼留与他的那封书信,其中很可能有些于我不利的事情,不知我要看上一看,他又怎样托辞?
眼珠一转,我便故作讶然道:“这是甚,我能瞧瞧么?”
曲徵瞥了那书信一眼,淡道:“当真要瞧?”
“当真!”
“那便瞧罢。”
他这般大方,我反倒犹豫起来,缓缓拆开了封皮,那信一滑掉在床畔,自己开了半页,我只瞄见那最后几个字——“皎月寄情君不见,红妆对影叹相思”。
我一怔,登时满脸窘迫。
在我记不起的年岁里,大约是识过字的,只是文采不怎么斐然。但再不解风情,偷看慕秋的艳本多了,也深知这是一句女子作给心上人的情诗。
我恍然想起刚刚白翎枫不小心泄出的八卦来,顿时很是后悔自己手太贱。
等等,寻常女子见到别个儿写给自家夫君的情诗,大约不是这么尴尬羞赧罢?
我立刻摆出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这这…我不看了!”
曲徵失笑:“苏姑娘不知你我已有婚约,却怪不得她。”
这倒也是,我顿了顿,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很想再询一句“那你对她是如何想的”,只是几番措辞,明明无甚要紧,偏偏就是问不出口去。
他见我不语,忽而又道:“我对你说件你定会欢喜的事罢。”
我默默的转向他,经过这么多天**和心灵上的摧残,我还趴在床上背后顶着个刀口,委实怀疑我还能否欢喜起来。
“桃源谷大婚,家师闭关,苏灼灼代瞿门道贺。”曲徵缓缓的道:“你不想见金慕秋么?”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登时大喜:“咱们也去桃源谷!不回瞿门了么?”
“暂且不回了。”他垂了双目,唇似五月芍药:“经文之事,本就要家师做主。他既闭关,回去也是惘然,不如去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