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惊疑不定间,身后石门忽然响动,我还未回过神,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霎时摔到了石门另一侧。
若是这么个黑暗狭窄的地方只剩自己一人,远处还有个不知是人是鬼是敌是友的追兵…这一下只摔得我魂飞天外,数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便赶紧挣扎着爬起,不料有个影子忽地撞过来,再次将我刮倒在地,这么一耽搁,此时石门已经落下大半,断断冲不过去了。
慌乱间,我越过那人,手脚并用向前爬去,急急唤道:“曲——”
一柄长剑斜斜刺出,暂缓了石门的落势。我趴在地上,借着火光跳跃,瞧见狭窄的密道中,其余几人正努力挤回,曲徵握着长剑,正欲来拉我,俞兮却身子一顿,软倒在曲徵怀里。
…
这晕得也忒是时候了啊!
曲徵右臂伸出顺势揽了她,手中剑便失了力道,石门登时狠狠落下。将那剑身压成了废铁。
周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呆了呆,赶紧爬起使劲捶了捶那石门,吼道:“曲徵!乌大侠!御谷主!快救救我啊!”
可惜除了手疼之外,这石门隔音竟如此之好,我半天听不见那边的回应,心中愈发焦急,生怕他们将我丢在此处不管,只喊得愈发声嘶力竭。
正急着,一个声音突兀的道:“别喊了,吵得很。”
我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险些忘了还有个撞倒我的人在此处,听这声音是…御临风?
这时有个人在身畔,总好过自己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冲着他的方向喜道:“御公子,有你在就好啦,你定是知道怎样出去的。”
御临风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这紧要关头还深沉个甚?我继而堆笑:“说起来御公子与我家小姐成了婚,咱们多少也算是自己人…这里如此狭窄,站着多不爽利,不如我们赶紧…”
“出去又如何?”他忽然打断我道:“这次推了你,下次未必只是推你这般简单。”
我心下咯噔一声,试探的道:“你…你瞧见了?”
他不答,只听衣衫摩挲,似是有人凑近,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后背抵住了石门:“是谁?”
“你说呢?”他站在我身前道:“方才是谁阻了他人救你,便是谁了。”
我心中虽隐隐有些预感,但当真知道是俞兮推我之时,不免仍然觉得困惑,这样做,于她有何好处?
但眼下想这些也无甚用处,我继续堆出一抹笑,也不管御临风能否瞧见,与他套近乎道:“连御公子也被推了过来,不知俞姑娘她——”
“推我的,却不是她。”御临风的声音携了一丝冷气:“金姑娘,你的未婚夫婿,待你当真好得很啊。”
这副腔调,不禁让我想起他拿着那帕子阴恻恻的样子。登时咽了下口水,所谓祸不单行,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情状。
“御公子大概是瞧错了。”我继而堆笑:“曲徵他救我尚且不急,怎有功夫去推…”
“便是救你不急,才要将我推过来。”御临风冷笑:“当时我身畔并无旁人,能将我一把推倒,俞兮的功夫还不成。”
我恍然大悟,御临风与我一处,便算这边有天大的危险,御非也定不会留下他亲生独子不管不顾。不过转瞬的功夫,曲徵竟能思及此处,当真不负曲狐狸的美称。
一颗心装回肚子里,我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猛然想起密道有其他人,复又紧张起来:“御、御公子,方才御谷主说…”
“确有脚步声靠近,现下只怕快到这里了。”御临风冷哼一声:“你怕不怕?”
我老实的点头道:“怕。”
…
大约御临风是想嘲我一嘲,然我这般坦白,他又不知该如何下口。是以沉默了半晌,便听衣衫摩挲之声,我赶紧追上前几步,揪住他的袖襟。
御临风甩了一下没甩开,冷道:“你这般拽着,我如何走路?”
不甩手臂一样可以走好咩?!最多姿势诡异一些。我尴尬的咳了一声,还未说甚么,便感觉他往我手中递了一段布:“你若害怕,便执这个罢。”
我赶紧捉住,心中对他有些改观。但依着这布条的走向,我觉着我死命握在手中的东西,大约应该是他的…腰带。
慕秋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捏着你家夫君腰带的!实在是形势所迫啊形势所迫!
这般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密道愈发宽敞,我心下忐忑,如此往回走,不是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直接撞上?
但数次话到了嘴边,就是问不出口去,御临风走得稳健,我就怕到头来他把我往前一推就此跑路,那就阿弥陀佛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一顿,我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背襟,还未出声去询,便见一片温暖的火光燃起,御临风举着一支火把,转过身来。
此时有些光亮,心中便踏实几分。我眯着眼睛适应了火光,喜道:“有了火把,便好出去了…”
御临风收起火折,抬眼看我:“谁说我要出去?”
我一怔:“那你走这许久…”
“不过想起这里有个折了的火把。”他冷冷一笑:“出去的路,我怎知道。”
…
虽御夫人待人和善,但我仍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问候了她。
☆、16逃离
火光跳跃,在这阴森的密道中显得十分微弱。
御临风将那火把固定在一旁,斜斜倚坐在墙边,面目隐藏在阴影中。我抱膝坐在他不远的地方,眯着眼睛盯着火光,渐渐的有些恍惚。
沉默像是浸入了四下的气息,将人牢牢圈禁。
他似是从怀中掏出了甚么,摊在手中,望得十分专注。我瞄到了那帕子上的翠竹,一直以来困扰我的诸多疑问纷纷涌出,再也按捺不住,便试探的道:“总瞧你拿着这帕子…不知有甚缘故?”
…
半晌冷场。
我默默的缩回去,不说就不说呗,出个声会死咩。正腹诽间,便听旁边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我讶然的抬目瞧去,便见御临风睁着微灰的眼眸,映着微弱的火光,一双眉低低舒展,却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情深模样。
“这方帕子,是我一个故人之物。”
他声音淡淡,却似携了无尽的温柔。我一时怔了,许久才呆呆接口:“那故人…现在何方?”
御临风垂了双目,淡道:“我亦不知,她离开很久了。“
我缓过神来,追问道:“那你如今…是很想念她了?”
他未答,眼中柔情昭然若揭。我勃然大怒,甚至忘了他思念那人很可能与我过去有些关系,蹭地站起身子:“好个负心薄幸的御少谷主!若是已有心上之人,你何必又去招惹了慕秋!”
御临风冷哼一声:“父母之命,难道金慕秋不是从了黑白无常客的意思么?”
我抬了声音道:“若不是因为在靖边镇外遇上了你,慕秋才不稀罕你这劳什子的桃源谷!”
“你若觉得替金慕秋委屈,便向我爹与乌珏说去,与我叫嚣又有何用?”
“你…”我一时语塞,只瞧着他这英俊副模样说不出的惹人讨厌,伸出手欲夺那方翠竹帕子。我本来只是盛怒之余吓他一吓,却不料他半分没有防备,竟真的教我将那帕子一把扯过,且顺势便要丢向火把。
霎时间,御临风的脸色十分骇人。他一脚踢倒火把,一室昏黄转瞬便归于漆黑。只听他趴在地上来回摩挲,呼吸也十分粗拙,嘴里喃喃着“帕子”几字,诡异之余竟有几分可怜。
我被这漆黑一激,登时反应过来,帕子在我手中当然没有真的丢出去,一扯上慕秋便容易冲动,这时激怒御临风,我当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御公子,咳咳,这个…”我讨好的道:“气氛沉闷开个玩喜,帕子在我这…”
话音刚落,便觉一股大力将我狠狠推倒在地,御临风欺身上前,将我双手扭在胸口牢牢制住,贴近我的耳畔道:“你若再碰它,我便剁了你的爪子。”
这言语虽凶狠,我却仍然忍不住指出:“我这是手,鸡那才是爪子。”
…
我觉着御临风手一颤,大约被我气得不轻,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赶紧堆笑:“开个玩喜开个玩喜,御公子大人大量…”
他复又凑近,正欲张口说话,便听头顶上有个妖娆的声音道:“桃源谷大难临头,难为二位还有兴致风流快活。”
我的手腕都快被捏断了,哪里像是风流快活的样子!然复又一想,他这般将我压在地上,男上女下,的确不大成体统。
…可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咩!
我还未来得及惊呼有人,便听御临风回身推出一掌,有股香风从我身旁掠过,携着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只是在这漆黑的密道中,非但不显得悦耳,只透出了十足十的阴森。
霎时间,我想起九重幽宫血雨腥风的诸多传闻,又想起那淳朴而无辜的靖越山村寨,恐惧与愤怒交织汹涌,竟呆呆躺在那里没有动作。御临风一把将我揪起,咬着嘴唇低声道:“帕子拿来。”
强敌便在近旁,这货对我的帕子倒是执着得紧,我还未作反应,便听有刀剑破空声直直袭来,而御临风只专注的揪着我的衣襟,似乎对危险浑然不觉。
我使劲推了他一把,却不料他纹丝不动,只好急道一声“小心”便想自个儿闪开,不想御临风这货,自己被那帕子魔障了不躲开也就罢了,竟捉着我的衣襟让我也无法躲避,简直忒瘟神了。
刀剑寒意逼近颊边,千钧一发间,身后的砖墙忽然响动,我不知又是甚幺蛾子,连带着御临风一齐毫无防备的向后倒去,这若是个机关,他死得可就冤枉了些。
有火光跳跃进来,在倒下的数个闪烁间,我瞧见方才我停留的密道中站着一个朱红衣衫的女子,体态婀娜,面上覆着一个似笑非笑的面具,正是收到九幽令晚宴那时血月的妆扮。
可是却有些不对。
许是因为她停留在御临风颈项处的刀锋太近,像是浸透了鲜血一般的刀刃,如同天上高悬的弯月染了红,散发着隐隐的腥气。这便是九重幽两大神兵之一,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月刀。
只瞧了那刀一眼,我便如坠冰窟,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凝结了。
脑中忽地闪过这刀锋入了血肉的模样,当真快到极致的时候,鲜血会隔一会才会迸发出来,温温热热溅落四处。
我见过这柄刀。
我惧怕这柄刀。
而无论失去记忆与否,我都无法忘记这发自骨髓的恐惧。
此生此世,我最想要逃避开的,就是这柄刀。
所有的念头不过转瞬,血月刀凌在御临风颈后,却迟迟没有落下,只是看着实在触目惊心。我脑中混沌,隐约觉着一道银光拦向血月刀,似乎想阻它的落势,结果无异是以卵击石。那长剑被血月刀轻松断为两截,残刃贴着我的脸滑落下来,细细的疼痛让我一凛,忽然便清醒了。
那一剑虽断了,却也将血月刀震偏。我反应过来,随着拽我的人向后蹭了几步,将御临风一并拉过,这才稍微有了喘息之机。此处是与密道并行的另一处石室,想不到那狭窄的密道砖墙后竟别有洞天,也亏得我二人恰巧待在了暗门旁。
身畔拉着我的人是白妗妗,提剑救人现与血月斗在一处的是御非,密道狭窄不便激斗,乌珏拿了兵器,瞧准机会亦向血月攻去。
我手中忽然一空,御临风终于抢过了帕子,狠狠剜了我一眼便也加入战团。白妗妗无暇顾他,只牵了我疾奔向那石室深处的门洞,看起来像是一条连贯的走廊,比方才的密道要宽阔很多。
我心中忐忑:“怎不见曲徵和俞姑娘?”
她不答,只推了我一把,急急道了“快走”二字便去助战。我虽怕有人受伤,但眼下却更挂心曲徵的安危,他不在此处,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便一头冲进门洞。
廊间两旁竟摆了火把架子,与那密道相比倒是正式许多,然此时我已无暇注意这些,心中只念叨着别是曲徵出了甚么事,脚下生风,不消片刻已到了另一个石室。
那室中有火光,我面上一喜,还未看清周遭光景便唤道:“曲徵…”
一句“曲徵你没事罢”只出口两个字,余下的言语便就此偃旗息鼓。
俞兮依偎在曲徵怀中,秀目紧闭面容苍白,双手揪着曲徵腰间的衣襟,很是小鸟依人。曲徵悠然席地而坐,便任由她环着,目光沉沉向我看来。
霎时间,我在心中问候了千百遍俞兮的娘亲。
敢情她不但阻了曲徵救我,还在我提心吊胆百般蹉跎之时,舒坦的搂着别家夫君一搂就是几个时辰!
说来奇怪,上一次我看见苏灼灼的情诗,并无太大感觉却想作出一副为妻的架势;而此时我怔在那里瞧着曲徵,明明生出了满心的暴躁,却不知为何要强自忍耐,敛了神情故作镇定道:“我遇上血月了。”
言外之意是,你未来娘子我险些没命,你居然在这里抱着别的妹子!良心呢?节操呢?狗吃了咩?
曲徵目光在我身上顿了顿,随即落下,眸中若有所思。
我对他这副不声不响的情状很不满意,不去救我就罢了,连句安慰的话儿都没有,忒薄情寡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