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兄,你糊涂啊!”乌珏叹道:“难道以你我这数十年的交情,我会眼睁睁瞧着你被魔教加害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御非话锋一转激动道:“便是因为我知你夫妻二人乃是真的侠义心肠,不会贪图璞元真经,才敢这般作为。区区一个血月,御某与她拼命便是,何必如此窝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只有风儿啊。他自小患了恶疾,虽功夫不弱,只是十天半月便要发作,年初才刚好了些…乌兄弟,你与白女侠性子刚硬,只怕不肯与我退进密道,其实在水中下药之时我已计划好退路,若…若我有个甚么不测,只盼乌兄弟能代为兄照看他,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也…”
御非声音哽咽,便说不下去了。御临风虽是一路面无表情,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动容。我先前对御非的那点恼怒之情,忽地便去了大半,只是发自心底的艳羡起御临风来。有家,有娘,还有个如此为他倾尽所有甚至不择手段的爹爹,这般温暖,就算要我豁出一切去换我亦是愿意的。
白妗妗到底是女人,心肠极软,便劝慰道:“御兄不必如此,只要令郎今后待小徒亲厚爱护,此前之事一笔勾销,我夫妻二人定护御少主周全。”
言毕于此,真相已白,七人商议了一番,其他均为次要,先寻到瀑布出口避开血月再做打算。当下御临风在前,乌珏垫后,几人脚下加急,匆匆向主道深处而去。
一路无话,虽我很想质问俞兮为何害我,然此时却还不是时候。一来我没有证据,她亦不会承认;二来俞家现下已是桃源谷的强力后援,御家父子必不会为了我得罪她的。思前想后,我只好紧紧随着曲徵身畔,以防俞兮再下黑手。
这密道两畔火把甚多,是以除却御非,我们六人手中都有了光亮。石室一个穿过一个,很是宽敞,此时有了火把我才瞧见,这些石室四壁都有很多古玩字画,大约价值不菲,仿佛大把的银票摆在那里在却带不走一般,让我十分的肉疼。
又走了许久,主道终于到了尽头,那是一间异常宽阔的石室,不同于以往石室的繁华,这间石室内几乎甚么都没有,除却我们进来的地方,其余三面墙壁各有一洞一模一样的石门。
“这石门机关,只有历代谷主才知缘法。”御非虚弱的道:“生门、死门、空门,若走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我奇道:“那瀑布在哪?”
御非还未回答,便见乌珏脸色变了,他对白妗妗使了个眼色:“有人来了。”
我霎时背后汗毛都直了起来,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追来的除了血月还会有谁,当真是阴魂不散。
御非不答,只是凝目瞧着那墙壁,半晌寻到一处,运尽内力挥出一掌,那块砖墙便整整齐齐的裂了一个四方洞,露出里面的木质把手,他轻轻拉动,右手边的石门便应声旋开,发出轰隆隆的沉重声响,门后是望不到底的湿滑台阶,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快,此石门三日才可开启一次,快走罢!”御非拉住把手,我们鱼贯而入,站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回望,他松了手想要跟着进来,这石门竟缓缓的在闭合,看来必须有人握着把手才行。
便在此时,一道刀光旋过,御非骇得抽身后退,正是血月到了。
乌珏急道一声“御兄”便冲出去与血月战在一处,白妗妗目色一凝,几个翻滚过去握住了把手,此时那石门闭合已大半,仅容一个身材瘦削之人勉强通过了。
我的心揪了起来,门外三人,不可能全部进来的,必须有一人握着把手,一人缠斗血月,还须是能勉强平手的情况下。
白妗妗道:“御兄,你受了伤先走罢,我夫妇二人会会这妖女!”
“不行!”这二字分别从我和御非口中发出,乌珏回身,使出独门暗器,逼血月向后疾退,她侧身间闪躲不及,面具被暗器斜划了开,现出半张雪白的脸,红唇微微上翘,十分可人。
只是此时无人有心留意妖女的真面目了,乌珏借此机会回身扭住御非的手,将他硬送向石门,御非无力反抗,便被顺利的推进门内,白妗妗马上松了手,执了兵器加入战团。
御非气急,竟一进门便晕了过去。
石门很快开始闭合,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乌大侠!白大侠!快进来啊!!”
可惜这缝隙,已是万万不够一人通过了。我霎时万念俱灰,纵然黑白无常客鲜有敌手,可那是拥有血月神兵的魔教妖女,此处亦不像密道内施展不开,一旦输了便是搭上了性命,教我如何不急?
曾说过要收我为义女的英雄侠客,还未及兑现他的诺言。那些卑微的期盼与睡梦间才敢肖想的温暖,随着石门闭合,便彻彻底底的断送了,终如南柯一梦。
我徒劳的伸手捶着那门,眼泪不自觉的涌了出来,只是喃喃道:“快进来啊…”
恍惚间手下一顿,忽然有人执了我的手腕。
“这般伤了手,便不好了。”曲徵垂下头,目光隐在阴影里,轻声道:“百万莫急,乌大侠夫妇不会有事。”
我猛地抬头,险些磕到他的下颚:“你怎知?”
曲徵弯起一抹笑:“要下手怎会拖到现在?你信我便是。”
他掌心温暖,言语间仿佛携了奇妙的仙法,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我心中轻快起来,眼前可是转瞬七八个心眼儿的曲狐狸,他说没事,那便一定没事了。
御临风见我平复,不发一语的背起御非向下走去,俞兮跟着,我与曲徵走在最后。
然这般握着手,我才发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只觉着他修长的手指摸着很是安稳,心里盼着他莫要松开。可惜不过下了几个台阶,曲徵便收了云袖,我手背一凉,心中没来由的空落起来。
石阶上满是水,甚滑腻。
愈往下走,轰鸣的水声便愈强烈,甚至火把都燃不起来了。幸好这种漆黑没有延续太久,大约半柱香的时辰,便见到了那传说中的瀑布。
此时水声激烈,已听不见旁人言语。有夕阳泛红的微光透过奔腾的水流散落进来,石阶底部最靠近那里,虽很平坦,但却十分狭窄,不过刚够两人立足。
御临风未发一言,便率先走过去,三人跟上,隔了数尺外衣衫便湿了。我心下嘀咕,这货不是要这么冲进瀑布跳下去罢,这跟回石室与那血月玩命有甚区别?
然下到了底,御临风身形一转,借着微光,我瞧见他侧身从旁处向上攀爬,大约是个坡型的岩壁,十分潮湿,顶端有个半人高的出口。
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手脚并用,很快随着俞兮身后钻了出去,只觉新鲜的气息伴着水汽侵入骨髓,这感觉恍如隔世。我狠狠吸了两口气,待看清眼前情状,险些就没站稳。
这是一处紧靠瀑布凿刻的石台,绵延不断向山顶而去。每张台子大约一人多宽,两个台子相距不过数寸,但高低落差极大,大约与我身长并齐,然对身怀轻功的人来说,却不是甚难事。
“每张台子只容两人重量。”御临风站在我们上面的石台上道:“待我上了下一个石台,你二人便上我这石台,此处年久极滑,小心。”
俞兮点点头,幸得他说得及时,曲徵没有贸然上前,否则这台子上已然有了我与俞兮,他再上来便危险了。
站在瀑布石台的边缘,身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几乎触手可及的云雾,这副景象大概一生也难见一次罢。我向下瞧着,觉着自己整个人都飘渺起来,可见其瑰丽宏伟。
正神游天外间,眼前忽然一花,有甚么东西从我身前落了下去,便感觉腿部一紧,一股巨大的外力将我整个向下拽去,同时石台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我惊慌的抱住石台,奈何手臂不够长,只堪堪能巴住一点,阻止不了身子向下滑去。
我不由自主的向下望了一眼,死死抱着我的腿的人,竟然是御非。他惨白着脸,看似已然说不出话了,只是大声喘息。御临风探出头来急急唤了几声,刚刚御非还好好的在他背上,怎地说掉便掉了?
曲徵瞧见了这变故,只是石台已有了三人,再承载不了更多,他过来只会让我和御非死得更快。
“这石台不行了。”俞兮急道:“我先上去罢?”
“没那么快塌的!”我快撑不住了,吼道:“先拉我们上去。”
俞兮略一踌躇,便低下身子,握住我的一只手,向后用力,我向上挪了一些,便将另一只手也交给她,只感觉自己的脚快被拉断了。
其实事后想想,我委实不该把双手都交给她,但那石台上除了她已无旁人,就算她不来拉我,我亦撑不了多久。
然后俞兮便笑了。
她秀美的容颜舒展开,双手微微一挣。
看到她松手的一瞬间,我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甚么事情,只瞧见她眼中湛然的光,那种眼神,不是仇恨,不是厌恶,很有些微妙,像极了苏灼灼看我的样子。
我曾说过,不知俞兮为甚要与我为难。曲徵答道,你竟不知为甚?
现下,我终于明白了。
她爱极了曲徵,自临远城门一见就已然深陷,为此宁愿在好姐妹前苦心隐忍,甚至对我这未婚妻心生妒恨,不惜数次下手想要除掉我。她伪装成亲善守礼的名门闺秀,顶着俞家二小姐的江湖盛名,暗自却世故城府、心计诡诈,不输世间任何男子。
我在空中怔了怔,身子急速下坠而去,一声“曲徵”刚刚出口,便霎时被风吹散,再无半点声息。
☆、19山洞
寒风与水花疯狂穿透衣衫,敲打在面上生疼,根本睁不开眼。只觉轰鸣的瀑布离我愈来愈近,脑中混沌着,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竟是圆月酥,便觉肚子咕噜一声,很不应景的响了。
…
死都死得这么不严肃!
我觉得自己这一生,便是在蹉跎中打滚。保个镖倒霉,订个亲倒霉,自家如花似玉的夫君,连半点便宜还没占到便要阴阳相隔了,甚悲催。
正咬牙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却不想脚腕忽然一轻,似乎御非松了手,随即腰间猛地一紧,我被勾进了一个人的怀中,惊吓之余想睁眼瞧瞧是谁,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淡道:“屏气。”
当一个人在你心中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时候,你便觉得他身上会有奇迹。是以此时我听了曲徵的声音,心中彷徨忽然尽去,只觉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下一瞬,冰冷的河水霎时将我湮没,激荡的水流冲散了曲徵拉着我的手,每一寸肌肤都如针扎一般,身体痛得似乎快要裂开,耳朵也胀鼓鼓的到了极限,满是难以忍受的寒冷。便这般在河底滚了一圈,呛了两口水,我奋力刨了几下,然后惊喜的发现…我竟然是会水的,且水性还不错!
我沉下身子从水势稍缓的河底向远处游去,大约过了丈许,终于憋不出住气浮上水面,大口喘息着四下打量,彼时太阳已快落山,光线昏暗,丝毫没有御非与曲徵的影子,我扶住旁边的一块乱石,打不定主意是先上岸还是先去寻人。
忽然水流激荡,有人从我身畔露出头来,眉目隽美天下无双,正是曲徵。我心头一喜,便见他伸手揽住我,右手撑了那块乱石一跃而起,堪堪落在急流边的碎石中。我落地的时候手掌挨了地,立时被碎石划出几道血痕,不过此时已在乎不了那许多,连忙随着曲徵站起身来,他望了一眼四下,立时沉声道:“山中夜寒,须找个避风的地方。”
我一句“俞兮害我”到了嘴边,瞧他神色严峻,大约此时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段,便点点头顺着河流向前面走去,晚风忽地起了,方才刚从河水中出来还不觉得,此时教秋末的寒风一吹,登时从头到脚冻个通透,忍不住的哆嗦。
好在我眼毒,距这河流数里之外发现了一个洞穴,我二人钻了进去,倒是意外的干燥清净,没甚么味道,像是野兽废弃了很久的。我转过身欢喜的道:“这下晚上有着落了,我去捡些干柴——”
曲徵站在洞口,大约是疲累得很,脸色竟白得很不寻常。我这才发觉一路过来,他跟在我身后,几乎一句话都未曾讲过。
我心下奇怪,试探着唤道:“曲徵?”
他身子晃了晃,忽然倒下来,我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扳过他的身子,只觉扶在他腰间的手一片粘腻,细瞧之下大惊失色,竟然是血!
我霎时慌了手脚,心中突突跳得极快。
瞧他伤势,大约是掉进瀑布的时候被乱石刺到了,这般的冲击只断了两根肋骨也当真幸运,不知有没有伤及五脏。也亏得他镇定,一路走来都没哼半声,直到此时方才失血过多支撑不住。
在我印象中,曲徵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浅笑悠然的模样,何曾如此虚弱不济过,若是…若是他就这样醒不过来怎么办?
思及此处,我鼻间一酸,便要流下泪来,随即又觉得不能哭,甩甩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金百万啊金百万,他为了你受此重伤,你便除了哭甚么都不会做?没用的丧气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我振作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拼尽力气将曲徵拖进洞穴深处安顿好,然后就近在洞外匆匆捡了些干柴和枯草,用火石点着了,再用枯枝拼了一个简易的架子,脱了自己和曲徵的外衫鞋袜搭在上面,最后解开曲徵的亵衣,把伤口间的碎石挑了出来,用水袋细细冲了皮肉,再扯下自己亵衣的两只袖子,紧紧裹了他腰间的伤口。做完这一切,我吁了口气,只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圈,血终于止住,可曲徵还是没有醒。我细细端详他,但见秀目紧闭,唇色苍白,黑发湿漉漉的黏在他白皙的脖颈间,散乱的越过桃红色的一点,顺着胸膛肌理起伏一路向下…
等等,他怎么敞着亵衣,谁干的?!
…
好吧,是我干的。
方才情况紧急,完全没注意自己竟不知不觉把他扒了。我瞧得口干舌燥,心中对自己默念禽兽也要挑时辰人家伤口还在那里可不能趁人之危云云,然眼睛却直勾勾的在曲徵唇角与胸前来回打量,咳咳不得不说自家夫君瞧着清瘦脱了衣服还真是线条完美啊…
曲徵微微咳了一声,我霎时回过神来,他亵衣湿着还敞着胸怀,定然会着凉的,我却还在这里用眼神非礼他,当真没良心。于是赶紧过去将他衣衫拢了,缓缓挪到火堆旁边,又不想让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踌躇了一会,便将曲徵的头搁在自己肩上,伸出双臂将他抱在怀中。
一炷香时间过去。
这心越跳越快是想怎样!
我郁卒的别过头,他身子极沉,这般靠在我怀里,湿过的乌发有种淡淡的香气,混着着清冽的男子气息,莫名的让我手臂发软,连带着脸也愈发烫了。
没出息啊金百万!抱自己的夫君心虚个甚!就算曲徵醒了能怎样,照样应该感激你伟岸的胸怀为他驱寒送暖,虽然你的本意是想占便宜…啊不对,本意是想报答他跳下瀑布救了你的这番恩情…
我胡思乱想一番,意识便渐渐的模糊了,周身酸痛疲惫统统袭来,一夜无梦。
再睁眼的时候,火堆已熄了,只余零丁的火星。曲徵仍是没有醒,我摸着他周身冰冷,便想再填些柴,可是一个姿势维持了一晚上,手臂和双腿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只好等缓过了再动弹。
安顿好曲徵,外面天蒙蒙亮,我穿好外衫,出去转了一转,也不敢走得太远。只灌了水袋,采了些草药和野果,这些事做起来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我过去经常在野外露宿,是以竟很是熟练。
啃了两个果子有了力气,我替曲徵的伤口敷了药,大约是动作大了些触了伤口,曲徵眉头一蹙,乌黑的眼便睁了,直直向我看来。
彼时我一手抓着他的亵衣,一手摸在他腰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我就是看看。”
…
“是看伤口看伤口!”我满脸通红:“不是看别的…”
曲徵弯了弯嘴角,只说了一个字:“水。”
我赶忙拿过水袋,扶他坐起一点,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曲徵菱唇微启,我直勾勾的瞧了半晌,忽然想到慕秋的那些艳本,一般男子重伤无力之时,女子半推半就,最后都是用…用嘴喂水的噢!
我的眼神立时晶亮热情起来,只盼他举不起水袋。
然这货不是别人,曲徵顺利喝完了水,竟还有力气撑着身体坐起身来,我失望的蹲在一边,拄着脑袋看他。
曲徵环顾了四下,目光又扫过我散乱的头发和衣衫,我不自然的捋了捋,便怕他向我道谢,说起来,还是他救我这番恩情大得多了,于此时再计较这些,便显得生分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沉道:“御非可还活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早把这货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便挠头讪笑道:“这个…我只顾着你…便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