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瞿门弟子众多,院落也是九曲十八弯,我跟在曲徵身后走了良久,只觉肚子愈发的饿,心中忍不住怨念:就不能先吃口饭再唠么…

终于走到最里面的厢房,陈列摆设都很是雅致,颇有出尘之感。很快有弟子上了茶水,随即带上了门,便剩我三人站在房内,亦没人请我坐下。我尴尬的立在一旁,努力把自己当做摆设中的一件,就差屏住呼吸了。

曲徵淡淡看了我一眼,微微示意道:“百万,坐罢。”

我霎时便感动了:关键时刻知道向着未来娘子,果真没有白稀罕你!

然我屁股还没凑近红木雕花椅,瞿简便转过身来,一双眼直接的在我上三路下三路扫了个遍,吓得我便没敢坐下去。

“灼儿已将璞元真经一事禀报于我。”他沉声道,话虽是与曲徵说的,然眸光仍是落在我身上,顿了顿才旋开,冷道:“你要胡闹到几时?”

瞿简本就面色肃然,加上这般问罪的语气,我只觉得脊背发寒。难得曲徵竟然淡淡笑了,低声缓道:“师父是指哪桩事情胡闹?”

“你心中分明清楚,还来问我么?”

“师父不言明,徒儿自然不解。

瞿简面色黑了几分,目光却又向我刺来。我登时作出一副“甚么都没听见”的情状,这老头儿貌似瞅我不顺眼,自家弟子顶嘴,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教的…

“收到飞镖传书知情不报,擅自与师妹乔装出镇,还自己订下了婚约,”瞿简冷哼一声:“你果真…是见为师偏爱于你,便愈来愈放肆了么。”

如此说来,曲徵与苏灼灼追查我一事,倒是与我当初猜想的情形一致…我眼珠转了转,继续面无表情的装作屋中摆件。

“弟子不敢。”曲徵似乎没瞧见瞿简风雨欲来的神情,慢条斯理道:“我知师父心系璞元真经,便与师妹暗中追查了,至于订下婚约…”

我忍不住向他瞧去,曲徵亦望了我一眼,眸中似有深意:“金氏镖局所保的真经是假,实为有人暗中陷害,意欲搅起武林纷争。我与百万姑娘订婚,只缘于弟子许过她一个意愿,无关真经与其它。”

他竟对瞿简全盘托出了。我挠挠头,只觉话到此处,自己应该表个态,便嘿嘿一笑对着眼前人行了个大礼:“…百万见过师父。”

“意愿?”瞿简蹙眉,便似没听见我说话,只是沉了脸瞧着曲徵。我登时尴尬了,比起知情不报与璞元假经,这老头儿好像更不爽曲徵擅自与我订下婚约一事。

“是,意愿。”曲徵继续道:“君子一诺千金,师父教诲,弟子绝不敢忘。”

瞿简冷哼一声转过身,大约是被顶得无话可说了。我心下暗笑,跟曲狐狸耍嘴皮子,就算你是师父,那也要再操练几年。

顿了半晌,瞿简忽然缓了语气,低声道:“你…可有受伤?”

他问得漫不经心,但我却觉得,自进了屋,他最想问曲徵的,不过只有这一句罢了。其实亦不难看出,若是寻常弟子失踪,他堂堂武林泰山北斗,怎会亲自屈尊前去大门迎接,瞿简对于曲徵,当真偏心得很。

“坠落瀑布伤了腰处,断了几根骨头,”曲徵缓道,我瞧见瞿简眼中一紧,便听他接着道:“幸得百万为我采了百年极品木血竭,现下已无大碍。”

我正欲谦逊的回答“这都是人家应该做的”,便见瞿简又掠过我面上,冷道:“若不是她,你会掉下瀑布?我却不信。”

这老头儿反正就是看我不爽!

屋中一派寂静,忽地便冒出“咕——”的一声,且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我登时一脸窘迫: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能怪我咩!

曲徵轻笑出声,微微躬身道:“弟子先带她去打点了。”

“灼儿外出寻你,亦是今晚归来。”瞿简沉声道:“待人齐了,请了风云庄晋姑娘一同用膳。”

怪不得没见苏灼灼,我撇撇嘴,此言语不就是告诉我不能提前开饭么,谁稀罕!

我随曲徵出了瞿简的院落,长吁了一口气,他瞧了我一眼,淡道:“家师便是这个性子,你莫放在心上。”

“你师父不是这个性子,是瞧我不顺眼。”我苦着脸道,曲徵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吩咐了伙计几句,便让我随着那人去梳洗整理一番,我亦觉得浑身难受,便乐颠颠的去了。瞿门只有苏灼灼一个女弟子,是以大多伙计都是男子,他思前想后,还是将我领进了曲徵的卧房,在他房中放了浴桶热水,备了干巾带上门,把屏风拉的死紧,就在门外守着。

这小伙计瞧着我的眼神很是探究,一副想三八又不敢问的情状,我心下好笑,然洗着洗着,又被曲徵的房间引去了注意。陈列倒是简单,俱是古玩字画之类,床幔是青色的,归顺得一丝不乱,桌上有个香炉,里面却没有香,大约只是个摆设罢了。

我看着看着,想到自己在曲徵的房中洗澡,不知为甚竟觉得脸热,便赶紧加快动作,穿了衣服将头发擦干。不多时只听那伙计在外面轻唤:“金姑娘,可洗好了吗?”

我应了,他便推门进来,在桌上放了一盘点心:“这是曲公子吩咐的。”

那点心摞得整齐,白色花底桃红点缀,竟是如意糕。我心中一动,只在苍雪山远远瞧了这东西一回,想不到曲徵便记下了。彼时我饿得狠了,竟一块接一块干掉了一盘,心中却很是荡漾,曲狐狸这货心思甚多,若动一点在泡妞上,大约没有哪个女人招架得住。

然我复又觉得悲催,他大约还没动心思泡我,我便巴巴的自己上钩了…还有比我更二货的妹子咩!

待头发干了,我用桃花簪挽了个素净的样式,刚推门出来便听有人唤了一声“曲弟妹”,正是许久不见的白翎枫,难得在瞿门有个熟人,我见了他便笑起来:“白三师兄,你可还好?”

白翎枫亦笑得欢实:“好甚么,听闻你跟曲师弟掉了瀑布,师父震怒,连那桃源谷派来送信的人都给轰了出去,我们更是受了责骂,大伙儿心都吊着,便怕曲师弟就此再回不来。”

“曲徵掉瀑布,骂你们又有甚用。”我撇嘴道:“这老…咳,瞿门主也忒糊涂了些。”

“小点声。”白翎枫连忙向我使眼色:“师父虽严厉,待我们都是极好的。说起来曲师弟这番涉险,还不是因为那飞镖,做师兄的竟都未察觉,我在落霞镇见了你二人,更是分毫不知璞元真经之事…唉,当真惭愧。”

我心说那倒还好,若是你们都知道了拦着曲徵不让他出来,我还有甚戏唱,早不知被俞家掳到哪去了。白翎枫又与我寒暄一阵,忽然神秘兮兮的问道:“曲弟妹,那璞元真经…当真给了我瞿门么?”

我挠挠头,坚决执行“一切都推到曲徵身上”这一伟大策略:“这个…我既寻不到收镖之人,又与曲徵有了婚约,给了他自然便是给了瞿门。”

不知为甚,白翎枫一副打了鸡血的神色,我忍不住出言询问,他立时激动道:“传说中的经文在自己师门,定教其它各派羡慕死了!搞不好以后师父可以传一招半式给我…”

我心中腹诽,羡慕个球球,是个祸害还差不多。然我随着他经过大堂庭院,发现几乎所有瞿门弟子都是这般想的,到处都是对我探究的目光与对璞元真经兴奋的谈论。白翎枫与我在一起甚是昂首挺胸:“曲弟妹,这些家伙只听苏师妹讲了你与真经之事,却不知你已与曲师弟订下婚约…一会准教他们傻眼,你且瞧着。”

看样子,这货对于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八卦很是得意。我抽了抽嘴角,却听大门处一阵喧闹,似是有人回来了。

曲徵亦站在大门不远处,换了一身锦灰镶银的裘袍,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腰际,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香气,眸若寒潭眉似远山,仿佛有光散发出来,直教我看得心中禽兽乱窜。

白翎枫大步走上前去:“曲师弟,伤处可还好罢?”

“伤处已无碍。”曲徵弯起嘴角:“多谢白三师兄借房间与我沐浴。”

“好说好说。”白翎枫嘿嘿一笑:“自家兄弟客气甚么。”

原来他把房间腾给我,自己便去别人的房间洗了。我面上一热,正想与他打个招呼,忽听不远处一声娇喝,便见一个桃色的影子火速飞了来,直直撞进曲徵怀里,还夹杂着抽泣声,我愣了愣,这才看清眼前女子是苏灼灼。

“公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扬起脸,泪容真若梨花带雨,那眼睛那眉尖,那红唇那贝齿,连我一个母的瞧着都心旌神驰:“我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了?还疼么?你答应我,以后再别抛下我一个人了!”

曲徵还未回答,我瞧着苏灼灼环在他腰间两只胳膊,瞬间觉得碍眼得很,说话便说话,搂这么紧作甚?然未等我说些甚么,忽然旁里走过一人拉起我的手,亦是梨花带雨道:“金姑娘…你无事真的太好了。”

我目瞪口呆,俞兮挂着一副真切的面容继续道:“若不是当时我脱了力…怎会让你掉下去,曲公子亦不会为救你受伤…”

这妹子当真该去做戏子,演技忒完美了啊!

我顿了顿,反手握住俞兮的手,嘴边弯起一抹笑:“俞姐姐言重了,当日密道中和瀑布边的恩情,我当铭记于心,此生永不敢忘。”

俞兮睫毛颤了颤,眼中情切不减,丝毫不动声色。

我心下冷笑,在镖局做了三年的下人,有些脾气亦磨得平和了,但若说我这泥人土性子中还有甚缺点,两个字便是记仇,三个字便是很记仇,十个字便是非常十分极特别的记仇。

莫非她觉得我金百万出身卑微,便可肆意欺辱,却不敢去寻她的晦气么?

☆、27赏月

曲徵归来,瞿门大举设宴,晋安颜与俞兮均为座上宾。

至于苏灼灼,她一直粘在曲徵身畔,直到快进内门了才瞧了我一眼,挑了柳叶眉道:“噢…你也还活着。”

语气不要太失望啊!我嘴角抽了抽:“不好意思,命硬。”

苏灼灼不理我,美目转向曲徵,笑颜如花道:“公子你瞧,命硬克夫的,不如把那婚约…”

“他命也硬啊。”我立时插言:“大家硬到一处去,般配得紧般配得紧。”

曲徵莞尔一笑,苏灼灼飞来一个眼刀,我亦飞了一个回去,然眼睛没人家的大,瞪起来也不够**。

瞿简入座,便可开席了。我本来想坐在曲徵身边,奈何晋安颜觉着自己离瞿简太近有些紧张,生生把我拉了去,于是我只能看着苏灼灼和俞兮一边一个将曲徵夹在中间,默默在心里咬手绢。

以俞兮之心计,眼下定然不会让苏灼灼察觉自己喜欢曲徵,是以她虽坐了曲徵旁边,亦是几番推脱。苏灼灼半点也没怀疑,大约觉得俞兮坐了那里便可阻了我坐过来,神色颇为满意。

曲徵悠然端着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情状。我虽吃了盘如意糕,但对正常的晚膳仍然充满期待,是以只是昂着脑袋等开饭,对其余人等好奇的目光一概无视。

饭菜相继端了上来,这一全门宴席,少说也有上百人了,我登时对瞿门的厨子生出了滔滔河水般绵延不绝的敬仰之情,如此大的菜量,做得用不用心,内行人一瞧便知。

瞿简微微抬手,他右手边的一个黄衫男子便说起了场面话,无非便是感谢晋安颜大恩大德云云,顺带将近日一直在瞿门帮着寻人的俞兮也赞扬了一番,我却不知此人是谁,便推了推旁边的白翎枫,他小声与我介绍:“师父入室弟子有七,这是大师兄冯彦,那是二师兄…苏师妹排第六,曲师弟最晚进门,为七。”

大约是我这番交头接耳的动作太过鬼祟,霎时便吸引了冯彦的目光,他生了一张长脸,倒也算得仪表堂堂,但若摆在曲徵身畔,那便瞬间路人了。

“冯某失礼。”他微微向我点头致意:“这位便是金氏镖局的金姑娘罢。”

我矜持的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一副小媳妇儿模样。冯彦还未及再说甚么,便听白翎枫卖关子道:“大师兄,你可知金姑娘为甚来此么?”

宴席一时寂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落在我二人身上,看样子白翎枫一直在等这个时刻,他咳了咳嗓子正欲发言,便见曲徵轻轻放了茶杯,淡道:“这位金姑娘已与我订下婚约,亦算瞿门之人了。”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只瞧着身畔这几位师兄的反应,大约便可纵观全局。冯彦一怔,下意识的看向苏灼灼;他旁边的二师兄更是直接瞧着我蹙起眉来;白翎枫垂着脑袋,对于没有亲口说出这桩八卦极其失望;四师兄张着嘴巴,像是这辈子也合不上了;五师兄一副“你在开玩喜”的表情笑了起来,且愈笑愈厉害…苏灼灼只盯着我牙齿磨得咯咯响,瞿简冷哼一声,大概表示不屑。

我很淡定的起身施礼:“见过各位师兄。”

这些货们便算再震惊,到底也是涵养极好的瞿门弟子,便一一起身与我回了礼,连苏灼灼都瞪了我一眼,于是我发觉最不客气的,就是瞿简这老头儿。

然我很快便发现为何瞿简这般不喜我了。

他一口一个灼儿,目光中满是慈爱,连连叫曲徵为苏灼灼夹菜,那温情似乎将周身清冷都褪了几分。师兄弟们似是见怪不怪,想也知道瞿简宠爱苏灼灼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已习惯。我几乎能瞧见这老头儿心中的腹诽:美貌的养女是心头肉,更美貌的弟子是私心偏爱,这俩自然是天造的一对儿地设的一双,谁知忽然有不知哪跑出来的女人□一脚真是煞风景啊煞风景…

我脑中想得毫无边际,面上却忍不住艳羡起来,连嘴里的食物都渐渐失去了滋味。同是没爹没娘的,为甚就不同命呢,不但是天下第一美人,还有一个这么威风又疼爱自己的师父…

这般愣了一会,抬眼却撞了曲徵的目光,大约我这点心思全落入了他眼中。便见曲徵垂下眼睫,忽然放下了筷子,弯起嘴角道:“师父、各位师兄弟慢用。”

他站起身来,并未看我,似是随口而出一般道了一句:“百万,你过来。”

我于他这种唤小猫的口气已是熟得不能再熟,当下“噢”了一声,脑中还未反应,身体却自己站起来乖乖跟了便走。

曲徵走得不快,我随着他去了一处紧靠里的院子,回廊建在荷花池上,这个季节早已没了荷花,然格局雅致,另有一份冬日清幽。

他径自走到池塘正中的亭台间,半晌没有言语。

我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心里觉得两个人杵在这里有点冒傻气。然在慕秋的艳本中,花前月下却是男女私会的好景致,此刻虽没有花,但月色朦胧,落在曲徵发间仿佛镀了一层白霜,微风低拂似有仙气,好看得很。

可是艳本中的私会不是两个人傻站着甚么都不干吧!我脑中转了几转,隐约记起了几个片段来。

好像有一本《书生小姐》,讲的是在花前月下,书生先吟了几首酸诗表示了对小姐的爱慕之意,随后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就被小姐她爹发现了。

当时慕秋看完大发雷霆,只骂那个写书的没有操守,亲都没亲上算个甚的艳本。鉴于我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这个方案被最先否决。

另一本大约叫《乡野艳遇》,讲的是在花前月下,一男子在路边调戏了一个陌生女子,男子伸手挑起女子的下颚,□道:美人,来香一个。

此艳本被慕秋赞赏了文笔。我先试想了下自己挑起曲徵下巴这个场景,不知为甚背后炸起了一片汗毛,再次否决。

最后一本有印象的是《俏嫂嫂》,讲的是在花前月下,英俊王爷与他的皇嫂衣衫渐褪,继而翻云覆雨娇喘低吟嗯嗯哎哎…的故事。

这一本是慕秋的最爱。于是便在我默默回忆到皇嫂解开了王爷的腰带时,曲徵忽然侧目,淡淡向我看来。

这货会知道我在想甚么的!

我立刻装作一副“月色真美啊”的表情,努力在心中驱除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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