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容家小焕瞧着鸽子雪白的身影渐渐融入黑夜,觉得心中舒畅,瞧顾长惜也分外顺眼起来:“顾三儿要净脸么,我去打水。”

高守很不识时务的道:“谁是顾三儿?”

顾长惜倒意外的接受了这个新绰号:“先不必,一会柳书便会来。”

容焕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一抹戾气在眼中一闪而过:“他想活命,便必须要来。”

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一点也不低调。

容焕自己洗漱了一番,自行爬上了外间的小床。彼时高守已经回房睡觉,距方才的对话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一根柳书的头发丝儿都没见着。

顾长惜面上仍覆着伪装,单手撑在桌上闭目养神,烛光跳跃在他眉目间,将每一寸肌肤映得如玉般温润,四下一片静谧。

容焕偷瞧了一眼,忽然想起在义庄之中他揽着她的模样,脸又热了起来,赶紧暗骂了自己一声,迅速蒙住脑袋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意识已然模糊,却听见了几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顾长惜低沉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进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容焕霎时精神起来,一动不动的竖起了耳朵。

“下官斗胆深夜叨扰,还请大人恕罪。”

果然是柳书的声音,还带着点结巴,显得极为紧张。顾长惜似是笑了笑:“你在院外徘徊了那么久,若再不进来,我便不恕罪了。”

本是有些玩笑的言语,却骇得柳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内心难安,实在…实在不敢进来——”

顾长惜半晌没有言语,他越是沉默,柳书在地上抖得越是厉害。这种恐怖的安静在房中蔓延了许久,他端起茶杯,淡道:“想不到一个偏远乡村的小官,都认得这块玉佩。”

“下官…下官有幸,日前监察御史刘京刘大人与家父谈起户部…前户部尚书孙浩然贪赃一案,曾暗中说起…普天之下,血丝纹理如凤凰一般的玉…只有一块,便、便是血凰卫统领的信物…”

容焕听得一头雾水:血凰卫?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咩…

“刘京这厮倒是乖觉,然孙浩然一事…我记着我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顾长惜慢条斯理道:“你们却知晓了…这该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别说柳书,就连容焕都觉得一股寒气窜上后背。

“大人饶命!”柳书似是整个趴在了地上:“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血凰卫的行动便是皇上的意思,刘大人如此说,只、只是为了警醒家父,莫做贪赃枉法之事…下官…下官父子切不敢乱说话…还求大人饶命…”

容焕翻了个白眼,你们柳家那点事他已经知道了好咩…不过她已然听出了一些门道,不管这个血凰卫是干嘛的,似乎相当的可怕。而顾长惜就是这个可怕组织的头儿…从某种方面来说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嗯。

顾长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待柳书在地上忐忑得够久了,这才轻飘飘的道了一句:“起来吧。”

柳书如蒙大赦,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躬身退到了一旁。

“这次我也只是出来散心,恰巧碰到雷府接二连三的命案,便留下来查探一二。”顾长惜极有腔调的扯谎道:“关于近日之事,柳大人有何见解?”

“见解不敢。”柳书诚惶诚恐的弯着腰,面上露出了一副讨好的容色:“一切全凭大人吩咐,大人说谁是凶手,下官马上去抓,大人若觉得这是鬼魂作祟,那下官便照着自杀办,绝不让这些山野匹夫多嚼一句舌根。”

容家小焕只听得叹为观止,这才是拍马屁的终极境界啊…

顾长惜沉了脸色:“柳大人没有证据便想抓人,是想草菅人命么?”

柳书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差点又跪了下去:“下官知错,请大人明示!”

“这个么…”顾长惜压低了声音:“你过来。”

随后的部分容焕便听不到了。不过想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偷偷躺下来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觉着近日这些事件和人的疑点与线索都串到了一起,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却又隐隐觉得马上便要水落石出。这般想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下官告退”,然后便是房门的开关声。

内房烛火已灭,看来顾长惜是打算睡觉了。容焕本来面朝着墙沉思,这会觉得肩膀压得麻木,便慵懒的翻了个身。

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森森立在她床前。

容家小焕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她拍了拍胸口,撑着床沿坐起身:“早晚被你吓死。”

顾长惜笑了笑:“二喜听够了?”

“你若不想让我听,便不会放任我在这里待着。”她满不在乎道,随即想起一事:“不过你给那姓柳的出了什么好主意?”

“到时你便知晓。”他闲适的坐下来:“眼下我要出去,特地来知会你一声。”

“…这么晚了出去扮鬼咩?”

顾长惜没有回答,面容隐在夜色中,现出了几分森然。容焕猛然想起他那个血凰卫统领的身份,当即便正色道:“开个玩笑,我只是担忧顾三儿你的安危。”

虽然这马屁拍得十分露骨,然顾长惜却欣然接受了:“二喜怕我遇见凶手?”

…当然不是!凶手和你相比还是你更可怕!

容焕挠挠头,这要人如何回答,说是吧仿佛显得他很无能,说不是吧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还未想好怎样说,便见顾长惜站起身来,淡淡丢下一句:“我便是要去会一会他。”

第11章

次日清晨,容家小焕早早便起了床。

顾长惜房门紧闭,也不知回没回来,她也不好打扰,便自行将衣服都洗了,剩下那块凤凰玉佩,思量半晌,觉得是个烫手山芋,还是交给高守比较稳妥。

于是容焕敲了敲隔壁的门,许久无人应,便试探的推了一下,不想门却开了。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高守的房间倒还算整洁,只是桌上摆了一坛见了底的女儿红,满屋皆是酒气。容焕顿了顿,绕过屏风,果然见高守在床上抱着枕头睡得欢畅,手中还攥了个酒杯,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上身是裸着的…

容家小焕霎时瞪圆了眼睛,纯洁的围观起来。

不过作为顾长惜身畔的护卫,便算烂醉如泥,高守的警戒性还是很高的。他隐约听到响动,神识清晰起来,随即睁开了眼睛。

然后房中便传出了一声浑厚的尖叫。

容焕躲过飞来的枕头,忍不住扶额。

“进来前不会敲门么!”高守用棉褥将自己紧紧裹住,活像一只大号茧蛹:“你不会是想趁我喝醉不备…”

“我敲了门的。”她摊摊手,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外衫捡起递给他:“赶紧把衣服穿上说正事。”

“你不要过来!”高守一脸惊恐,将棉褥裹得更紧了:“虽说公子答应了你,但我…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

“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容家小焕不耐道,顿了一顿,坏心眼儿顿起:“你若再不痛快的下床,我便洒一点那晚的药粉,然后把你扒光了丢到街上,让大姑娘小媳妇都来欣赏一番。”

他俊颜涨得通红:“我…我告诉公子…”

“顾三儿?”容焕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且不说你这做护卫的能不能喝酒,便算你要找他告状,也是被扒光之后的事了,姑娘我别的本事没有,千奇百怪的毒药却是一堆,你若防得住我一世,尽可与他告状。再说,待我治好了他,你…嘿嘿。”

果然容二喜之前的温善老实都是装的咩…

最后的笑声让高守胸口一疼,登时萎了,乖乖接过衣服穿好滚下床来。

容焕拿出那块凤凰玉佩,放在桌子上道:“这东西非同小可,还是你拿着稳妥些。”

高守一怔,仿佛有些意外:“你都知晓了?”

“…嗯,说了一些。”容焕面不改色的扯谎,昨晚他们是说了一些,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说的罢了呵呵呵呵…

“可是顾三儿为何不愿柳书知晓,这个身份不能见光么?”

“血凰令世代传于九凰王,早已是朝廷公开的秘密。”高守拿起那块玉佩放进怀中:“王爷年过五旬,大世子身体又不好,那柳书不傻,自然能猜到公子的身份,便等于暴露了我们在此的行踪。”

“原来如此。”容家小焕暗暗记下了,接着道:“话说回来,血凰卫到底是作甚的?”

“自然是…”高守顿了顿,随即生出一丝警觉:“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

想不到这厮的反应还挺快的…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套你的话。”容家小焕坦承的点点头,随即从药袋子中掏出一个瓷瓶,一把拔开了塞子。

“我说!”高守捂住胸口后退数步,一直躲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这才小心翼翼道:“当年九公主为辅佐太子铲除余孽,建立了一个秘密军队,便是血凰卫。其内高手无数,个个以一当百,神出鬼没手段狠绝,专为皇室排除异己,当朝百官无人不谈之色变,但真正见过血凰令的却不多,因为见过的…基本已是死人了。”

容焕自小生活在谷中,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这会便恍然大悟:这大约便是专为皇帝办事的地下军队,所做之事定然见不得光又血腥非常,别说一个柳书,就是连他爹灵草郡太守和那监察御史一起砍了都不用眨一下眼睛,怪不得那厮吓得跟孙子一般。

如此说来,他想端掉神农谷,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她背心一凉,忍不住瞧了高守一眼:“这么说…你也是血凰卫?”

“不,早在公子成为统领之前,我便是他的护卫。”他昂起头,似有一些骄傲之意。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想起顾长惜曾说过“根基成熟”的言语,如此说来,他也是不久前才得到血凰令的,可既然世代都由九凰王掌管,那么为何不是大世子顾君璟继承,反而落到了三子顾长惜的手上?

然容焕提出这一疑问的时候,高守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她虽然不乐意,却又不能当真把他扒光了丢到街上去,只好作罢。

这其中的隐秘,大约与顾长惜身中的蛊毒脱不了干系。容家小焕沉思了一会,脑中却浮现出那一晚在山坡上,夜风微醺,顾长惜隐在黑暗中的目光。

像是敛聚了世间最深的悲伤与苍凉。

她呆了呆,随即甩甩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一日顾长惜都未出现,容焕在房中调调药粉,吓唬吓唬高守,又向院内的丫鬟讨了些蜜饯果子,过得十分闲适。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她摸了摸肚子,望着顾长惜紧闭的房门,忽然觉得有点空虚。

这是丫鬟当惯了咩?没人使唤居然会觉得空虚!容二喜你要清醒呀混蛋!

话是这样说,但容焕在屋中百无聊赖的闲晃许久,想起昨夜顾长惜与柳书的耳语,隐隐觉得有事便要发生。

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了院子。临走前还想叫上高守一起,谁知他却不在屋内,这厮一定是仗着武功好自己去趴房檐了…真是没义气。

好在顾长惜如今是雷放的客人,雷府的下人都识得她,也未有人多加阻拦。容焕一路通畅,为免去麻烦,便从侧面的偏院爬进了雷印的主院。彼时夜色已降,她翻过墙壁刚刚落到地上,便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坍塌了。

“快追,别让凶手逃了!”

凶手!在哪!

容家小焕立时警觉,随即看到雷印房中冲出了许多人,火把霎时亮起,熙熙攘攘的将院门堵了个严实。她刚想躲起来,便瞧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房檐跃下,直直向她逼近。

刚好躲在凶手逃跑的路上这种事…

她面色一沉,手便伸进了药袋子。

火光同时逼近,容焕不经意间抬眼,立时便瞧见了站在柳书身畔的锦衣男子,眉目清隽俊美无俦,正是顾长惜。他显然也发现了她,眉间轻轻蹙起,随即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于是容家小焕手下一顿,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奔过来将她架在身前,心中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伤了四条人命,竟还不知悔改!”柳书向前一站,倒颇有几分官威:“快放开二喜姑娘!”

黑衣人狂笑起来,容焕身后立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狗官,你且问问柳佩如可知道悔改?”他粗声粗气道:“着了你们的道我认栽,只可惜没能杀得了那个贱妇!”

“大胆狂徒!”雷印忍不住怒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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