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容焕目光一顿,猛然反应过来,雷印身边站着的,不就是她认定为凶手的雷放么,既然他站在那里,那她身后这个人是…

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扯去了自己的面纱。

霎时间,从雷印到柳书,再从雷放到举着火把的十余个家丁,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容焕忍不住偷偷侧目,瞬间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雷放回过神来,有些激动的道:“你…你居然没死,阿允!”

容焕身后的黑衣人,正是本该已经死去的纪允。

他对雷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该死的人还没有死光,我还没有为夫人报完仇,怎敢先死。”

雷印面色一变,顿了顿怒道:“休得血口喷人,我儿待你不薄,你便是这般报答我雷家寨的么!”

“便是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才下定决心要这样做。”纪允似是有些激动:“若不是我去雷管家处讨要药材账本,无意间偷听到了他和阿俏私话,便永远不会知道夫人她…她是被人害死的!”

“不可能!”雷印立时否认:“燕儿死于难产血崩,我亲自验过了,你休要拿鬼魂之说混淆视听!”

“不错。”柳书哼了一声道:“当年雷夫人与佩如情同姐妹,她嫁与雷寨主为妾,亦是雷夫人同意的…你自己作恶,休要往佩如身上泼脏水!”

“情同姐妹?”纪允抬高了声音,冷笑道:“狗官,你莫当我不知,柳家在灵草郡只手遮天,偏偏要与雷家寨联姻,不就是想在望岳山的药材生意里做文章么,雷夫人便是觉着对雷家寨有助益,这才同意了柳佩如嫁进来…哪知那贱妇包藏祸心,于夫人生产当日买通管家雷英,指使阿俏和元婆下了毒手!”

他情绪不稳,手下便失了轻重。容家小焕很快翻起了白眼,可惜众人都只顾着听纪允说话,皆忘记了人质的安危。

“你们旧时恩怨,自行了结也就是了。”顾长惜忽然开口,声音醇澈而清朗,不高却极有威压:“与我这小丫鬟何干?”

…顾三儿好样的!容焕挣扎中感动得泪流满面。

纪允一怔,手下便松了些。她立时大喘了几口气,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非常熟悉,仿佛…与那日在元婆房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觉着自己再装下去,万一这厮一高兴把自己掐死了,这可不太妙。无论怎样还是自身性命要紧,她佯装身子无力,趁纪允分神,抬起右足便对着他的脚狠狠的踏了下去。

他痛呼一声,身子弯了下来,容焕顺势脱离了钳制,赶紧奔向顾长惜。柳书立时大手一挥:“给我拿下!”

几个灵草郡的士兵与大群家丁一齐攻了过去,只有雷家父子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俱有些迟疑,纪允虽然功夫不错,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容焕摸着脖子溜到角落,稍微平复了一下,嘴角挤出了几个字:“我坏事儿了咩?”

“还好。”顾长惜瞥了她一眼,神色间携了一丝嘲讽:“你来得倒是时候。”

直接撞到凶手面前去了简直太是时候了好吗…

“我这不是担忧顾三儿你么。”容焕面不改色的拍马屁道,随即话锋一转:“你与柳书说的计策,就是在柳佩如房中设下埋伏?”

他顿了顿,弯起一个冷诮的笑:“不止如此。”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嘛…

容焕神色怏怏,站在顾长惜身后不再言语。纪允很快便被制服了,柳书做了一个带走的手势,雷放欲言又止,却终究是按捺住了。然当众人押着他经过雷印之时,他忽然说了声且慢。

“那日我亲眼瞧见你死了。”雷印顿了顿,却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后来柳大人带仵作来,谁都未发现你是诈死…你到底如何做的?”

容家小焕瞬间来了精神:事关神医尊严必须知道嗯…

“寨主,身为苗家后人,你应当知道僵死蛊吧。”纪允嘲讽般的笑了笑:“少爷曾带我去过藏书阁下的密室,那本雷家祖上传下的古老蛊术…我依照上面方法而行,果然成了。”

听到此处,容焕与顾长惜交换了一个眼色,颇有些心领神会的意味,看来书册没有白偷,抄书的苦功也没有白费嗯…

“阿允,这些事…你怎么不与我说!”雷放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样…叫我如何…如何…”

他神色复杂,最后却只剩下难过。纪允望着他沉声道:“我三岁流落街头,十岁被少爷捡回,这份恩情穷尽一生也无法报偿…至少…让我替少爷做你该做的事,杀了这三人,我永不后悔。”

“好个永不后悔!”人群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笑,柳佩如披散着头发冲了出来,后面两个婆子一脸懊恼,似是一时大意没有看住她。

“少在这里演戏,你们主仆二人,明明串通好了要为雷燕儿报仇,现在姓纪的自己揽了,你便以为自己安全了么!”她指着雷放目呲欲裂:“你瞒不过我的,小畜生!”

“不错!”柳书立刻帮腔:“雷放也有嫌疑——”

顾长惜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柳书身子一抖,立刻转了话头,让人把不住疯叫的柳佩如带回房间,随即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顾长惜,见他没有任何不满了,这才指挥着众人押送纪允出了院子。

雷府接二连三的命案,终于有了结果。

至于顾长惜究竟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他不说,容焕也不便刨根问底,只是暗自推敲了其中一些细节,心中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

凶手是纪允一事,在淳朴的雷家寨引起了轩然大波。待几天过去,这影响逐渐平息,顾长惜却忽然让高守整顿马车,明日便要离开了。

容家小焕大为吃惊:“可是蛊术不译了么?纪允已被抓走,你还未——”

顾长惜将一本小册子直接丢进她怀里:“已经译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好想知道啊嘤嘤嘤。

第12章

然而,在容焕三人打算离开的当晚,纪允逃走了。

他本被关押在看守森严的牢房中,待有人发现时,只剩晕在了牢门口的雷放,大约是他在半夜偷偷去探视纪允却遭了暗算,而纪允便从那牢不可破的四壁中,神奇的不翼而飞了。

柳书暴跳如雷,本来可以回去请功的一桩大案,凶手便这么跑了,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瞧他看雷放的神色,大约认为他是故意放跑纪允的——然因为顾长惜的缘故,柳书又不敢发作,只得憋憋屈屈的离了寨子。

雷放虽然不知柳书为毛忽然就怕了一个客商,不过顾长惜替他免了麻烦,他亦有所察觉,便亲自携车队相送,三人推辞不过,也就应了下来。

于是顾长惜与雷放在马车中煮酒烹茶,聊得倒是投缘。容家小焕为了抓紧时间寻找解蛊之法,又不便在雷放面前翻开蛊术册子,便爬上了雷放的马车。好在他眼下没有随从,马车中空无一人十分宽敞,只有正中放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木盒。

容焕掏出那本册子,上面记载了许多蛊术所使用的药草,其用法与神农谷的各不相同,她第一次接触异域医理,只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彼时已是盛夏,容家小焕在马车中,竟也不觉得闷,待到车停了掀开帘子,这才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雷府的另一辆马车上备有不少梅汁,在这时节分外解渴,雷放亲自去取了数袋,当然也没忘记容焕的份。

“多谢雷公子。”容焕接过梅汁,客套间闲话道:“这盒子里装的是甚?”

雷放索性便上了马车,坐在盒子旁边笑道:“二喜姑娘猜猜看。”

…容焕未想到他会突然上来,不着痕迹的将蛊术册子往屁股底下塞了塞,讪笑道:“婢子生性愚钝,雷公子还是莫打趣我了。”

“哦?”雷放凑近了些,双手摸上那木盒的盖子,顿了顿道:“我怎听顾官人说,姑娘冰雪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咦,顾三儿居然会夸她,这真是太阳打半夜出来了。

容家小焕心中一甜,不知为甚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正欲谦虚一番,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

这个味道,在元婆的房里出现过,在纪允劫持她的时候也出现过,不想在雷放坐在她身畔的时候…又出现了。

一时间,那些微小而不起眼的疑点忽然被串起,一步一步逐渐变得清晰。容焕心思飞速流转,忽然想到了一处,心中霎时劈过一道微光。

怪不得他会有不在场证明,怪不得他会晕在牢房门口。

怪不得顾长惜在布局之后却拿到了译文。

原来如此!

“是公子谬赞了。”容焕笑了笑,微微压低了声音:“我若当真那么聪明,便一早就发现凶手了…你说是也不是,纪允?”

她最后两个字一落,雷放没有惊诧,亦没有言语,只是神色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沉默了半晌,眼睛却越过车帘向外看去,彼时顾长惜正站在树下纳凉,锦衣随风微微拂起,身姿翩然如同临风玉树。他似是察觉了雷放的目光,随即扫了一眼车中的容焕,顿了顿,便弯起一个了然的笑容。

雷放微微叹了口气,似是解脱一般向后一靠,笑了笑道:“二喜姑娘果然聪慧,却不知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说起来,苗家蛊术确然名不虚传,连我都未看出你是诈死,你们的计划也算得是天衣无缝。”容焕喝了一口梅汁,缓缓道:“虽然我只是怀疑,不过真正让我确定是你的…却是气味。”

“气味?”纪允抬起袖子闻了闻,一脸茫然:“我怎闻不出…”

“这味道很淡,初始我也想不起是什么,直到那日你劫持我,我才想起…这是义庄里天天都要燃的防腐香。”她顿了顿,复又道:“元婆出事那天,我在雷放身上嗅到了这个气味,便是因为一直与雷寨主在一起的雷放是你假扮的,而真正的雷放则伺机去对元婆下了手。那日柳书在柳氏房中守株待兔,原就是顾长惜所做的双向布局,他先让柳书埋伏,再去找雷放,以译文之事作为交换,让你故意被抓住…包括昨晚牢房之事,根本不用雷放去探监,你只须将易容之物事先藏好,届时再撬开锁扮成雷放的样子晕在那里…而真正的雷放只要躲起来,纪允便毫不费力的凭空消失了。”

容焕越说越兴奋,挺直了身子道:“不过我也有一处未明,你和雷放身形再像,易容也不至于分毫不差,我瞧不出也就罢了,你们便不怕雷寨主瞧出端倪么…”

她边说边盯着纪允的脸,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揭他的下颚,然摸索了半晌,只触到一片平滑,半分接口都没有。

要,要不要这么尴尬…

“难道…”容家小焕缩回手挠挠头:“是我猜错了…”

“不,你说得都对。”纪允平静的道:“只不过…我就是雷放,雷放就是我,或者说…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容焕一怔,霎时被震慑了:“什么?!”

纪允笑了笑,眼中泛起一丝悲伤之意:“二十一年前,柳家将心思动到了药材生意上,便想要与我爹联姻,我娘虽不愿,但对方是官府,又对雷家寨有益,只好勉强同意了。谁知那柳佩如表面与我娘交好,内地里却不甘做妾生了祸心,于我娘生产当日在药汤里做了手脚,逼得我娘血崩,又暗中调离了雷家寨所有的稳婆。好在苍天有眼,这贱妇千算万算,却决计想不到有一位高人在雷府做客,只是她来得迟了,最终只保住了我们兄弟,我娘弥留之际,以雷家传家之宝相赠,托高人为她报仇。可柳佩如不但是县令之女,更是灵草郡太守的嫡亲侄女,她若出事,只怕雷家寨也难逃责难,所以那位高人便将我偷偷带出了雷家寨,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娘只生了一个孩子,开始了这段长达二十年的复仇。”

见容焕发愣,纪允顿了顿,复又道:“我自小被寄养在山下,父母是老实的生意人,待我还算不错,高人没有再出现,只在我识字之后托人送了一封书信,里面写明了来龙去脉,我在山下等了数月,终于让我见到了雷放,便相信了整件事——我们生得一模一样,这便是最好的证据,随后我与他相认,杜撰了纪允这个身份,便开始谋划这一切,直到近日雷放的功夫才算小有所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雷英,我却还不行。”

容焕回了神,心中掠过几个念头,迟疑道:“当年的事…雷寨主知道么?”

“我本想与他坦白一切,然柳家已与雷家寨牵扯甚多,除掉柳佩如弊大于利,这也是他极力维护柳佩如的理由。至于他当真知不知道…我与雷放已不愿去深究。”他向后一卧,仿佛说完这一切已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显得说不出的疲惫:“其余的事,都如二喜姑娘所言,气味之事原是我大意了,在义庄躺了三天,防腐香早就侵入体内,又岂是一时片刻可以洗去。”

“这个…常年鼓弄药粉,鼻子确然比一般人好使些…”她摸摸鼻子道:“你这样全都告诉我了…没关系么?”

“顾官人说,以姑娘之聪慧,早晚猜得到,所以不必瞒你。”纪允望着她,眼中似有赞赏:“我早该想到,以他的身份,身畔怎会有平庸之辈。”

容家小焕心头五味陈杂,被夸也只是勉强笑了笑。这局中之人,雷英贪财也就罢了,阿俏与元婆固然该死,然身为奴婢,又如何敢不听柳佩如的话;当初只觉凶手可恨,而今听了这来龙去脉,又何尝不觉得那兄弟二人可怜…世间种种,因果报应,怎是一句善恶就能够说得清。

总结起来:果然纳妾猛于虎…

她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大约也因为穷的缘故,身畔多是夫妻一双,鲜有纳妾的境况。容老爹也时常对她说,宁可做贫寒之妻,也不做富贵之妾。

看来自家爹爹很是深谋远虑啊…

彼时众人已经休憩完毕,纪允将那方形的盒子递给高守,见其小心的放入了马车中,这才朗声道:“顾官人答应在下的,只盼不会食言。”

“雷兄放心。”顾长惜笑了笑:“我已经动手了。”

纪允点点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翻身上马,唤过身后的车夫,沿着原路折返回去了。

容家小焕呆呆坐在马车中,脸上仍然一副被震慑还未缓过劲儿的模样。

顾长惜挑眉斜睨了她一眼:“二喜都知道了?”

她老实的点点头,其实自己之所以能很快想到这一层,完全是因为顾长惜和高守也玩了一次主仆互换,有“珠玉”在前,自然便不难猜。

“二喜当真聪明。”他淡淡道。

“比起顾三儿你的一箭双雕,可是差得远了。”容焕撇撇嘴,随即眼角瞥到那个正方盒子:“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顾长惜顿了顿,却避过话头转而道:“蛊术瞧得如何了。”

“唔…一上午翻完了,看到几个与你身上类似的蛊,但无法确定是哪个。”容焕沉吟道:“且所有解蛊之术,都需要施蛊的顺序,没有这个很难解开。”

“便是说…凭你一己之力,决计解不开是么?”

“也不尽然。”容焕诡秘的一笑,将蛊术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这里记载了一个古老的草药,可以化去任何一种蛊毒,名叫七焰陀罗。可惜极为稀有,生在极寒之地,一百年只生一株,却不知去哪能寻到了。”

顾长惜笑了笑,将那方形盒子向她面前一推:“你打开瞧瞧。”

不,不会吧…

第13章

容家小焕狐疑的打开盒盖,顿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恍然想起方才在马车中不觉得热,大约便是因为这个盒子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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